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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痴情最无聊(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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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司虔身子比往日好些,晚膳时候便转醒了。
只瞧那直肠子的侍卫,一身是伤,眼巴巴看着李修,一个劲儿道:“都是属下办事不利,教主人费心。主人便是罚属下去跪着,属下也无怨言!”
冯唐将司虔臂膀上的纱布扎紧:“这时候还说劳什子跪不跪?你们这些文化人真是矫情,要老子说,老大去救你便是关心,何苦说这些虚话?”
李修端杯去倒茶,司虔便抢着要去拿壶,动作一急,扯得肩上伤口又裂开来。
“莫闹了。”李修宽慰了一句,“既已过了便莫放心上。吃饭。”
公西鸿,李修,司虔。并着李修请为门客的冯唐,公西鸿的蠢傻徒弟秦操。五人拢坐在客栈堂厅用饭。
李修亲自喊的晚膳,没有了捉弄公西鸿的耍乐之心,挑拣了些补身的汤菜给司虔。有热腾腾的排骨炖山药,拼盘的几样小卤,肉末蒸的鸡蛋羹,与两样清汤时蔬。
李修举筷,捡了大块些的排骨,置往司虔碗中:“多吃些。”
司虔受宠若惊,眼里就要包着泪花了。
秦操一看,这好使。便将筷子戳上两块大肉,也往公西鸿碗里塞:“师父也多吃些,吃好了教我那功夫!”
“你这逆徒。”公西鸿瞧着满出来悬悬欲坠的饭碗,又道,“怎不叫个子姜炒肉,我瞧这家店院里的姜晒得好。这一桌味道寡淡,怪不下饭的。”
“司虔少时便吃不惯姜。”李修似乎瞧着司虔转醒,心情好了许多,竟也耗了几句与公西鸿解释:“每吃着姜丝,背上便要起红疹。”
一听这话,秦操只觉得巧,惊道:“咦?还有这般恰好的事。我素来也吃不惯那姜辣,吃过之后不消半个时辰,便觉背上痒得厉害。这倒是有缘——”说着便也给司虔来了一筷子大肉,“司虔大哥与我倒有许多相似之处。”
李修剑眉微微一攒:“今日之事,拿你秦家名声顶包,秦小兄弟切莫介怀。”
秦操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你是我师父的朋友,便是长辈,何况李前辈身份贵重,怎敢介怀。”说着筷子一撩,“那都不叫事儿。”
便看那筷子一撩,直径飞了出去,戳着后座一位用餐的当地女子。女子尖叫一声转过来要理论,却瞧着或长或少四位俊美男子,搭着一个身高足有八尺的精壮汉子,霎时没了怒气。
公西鸿哈哈大笑,就着碗盏又喝了两口。秦操忙去赔礼道歉,司虔只抓着筷子将案上的菜挨个尝了一小点,忙不迭为李修试毒。
“道长,喝口?”
“嗯。”李修不自觉的,露了一个公西鸿从未见过的,温和的笑。
霎时满堂春暖,风光极美。
公西鸿垂着睑,歪着一盏缺了半个口的小汤碗,里头是店家酿的米酒,半两便能催人醉。他一脚踩在旁凳上,一手去与李修碰盏。
李修同拿着粗陋的碗,清脆啷当一声。他双手举盏,眯着狭长眼睛,仰首饮去,刻薄的嘴唇抿在粗陋的瓷上,喉结轻轻一滑。既也优雅,又也诱人。
公西鸿一饮而尽,被那醇厚的米酒冲得上脑,天地微旋。正耳畔听见客栈的歌伶拨琴,那声音好似绸子挠他的心。
我有一颗红豆,带着相思几斗。
愿付晚风吹去,吹在一人心头。
公西鸿霎时觉得——妈的,动心了。
夜来公西鸿枕着臂,在二楼栏杆处吹凉风。李修掩了司虔的门,一边往外走,一边整衣。他此时未束冠,散发皂袍,穿着一双蛟纹素底的靴。
那靴的做工很是讲究,却是夏时兴的薄面。
“冷不?”公西鸿咧嘴。
李修道:“无碍。”
公西鸿动了动嘴唇:“鱼洲城过去,便是芙蓉城了。会时便要别过,你可莫……”他想调笑一句说,你可莫想我。却觉自作多情,“又遭人害。”
李修轻哂:“往后若是我害旁人,你可莫恶我。”旋而又道,“天下江湖,谁人武功为首?谁人次第?”
“问这个做甚?”公西鸿疑窦,只说:“天下第一乃是上清顶门下使剑的玄虚真人,昔年思凡动情,入了魔,于论剑台上诛杀七千六百八十二位武林中人,尔后下落不明。闻说已悟剑术之巅峰,什么唯快不破在他眼中都是小孩儿玩意了。”
“第二呢?”
公西鸿道:“是武林盟主,那老家伙尽来事儿,叶霜便也服气他,为他所用。他权势大了去,与你们朝廷相辅相成,若单说武功,也是造化极好。”
“再次第?”
“第三嘛。”公西鸿答:“有人说应是燕娘。是个娘们儿,使鞭子的,早年间叱咤风云,没少撩浪,与叶容师姑有些情分,闻说曾助你李家入关,还被封了诰命。虽说是武功第三,却是天下第一聪明女人。”
李修心下了然,怕这就是叶容口中知晓皇家秘辛的故人,问:“何以说是天下第一聪明女人。”
“她身亲缘涉及南疆,药师谷,又被朝廷器重。到头来既不寻情恒以专的蛊术,又不爱长生不老的医方,也不搭理你们皇家的权势。”公西鸿依着栏杆转了个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修,“后来寻了个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越看越喜欢,便种田织布生孩子去了。”
李修哂道:“如此。那有人还说是谁?”
公西鸿便得意了,伸出拇指朝自个儿一比:“也有人说这天下第三,是爷我。”
李修眉毛一挑:“闻说是邪教第一邪毒头子,惨无人道,沦丧天理,泯灭人性。使扇,狡猾。”
公西鸿大笑:“是我是我,就是我。”
李修正色:“公西鸿。与其受人诟病,流言蜚语,不如他日待我举旗,做我的将军?”
公西鸿本笑得打跌,霎时讪讪:“我是江湖中人,不是你的江山中人。”李修要请他入门客,这让他有些心欢。然而他为着自由可以赴汤蹈火,脱离三生教后,又怎愿进另一个樊笼。便说,“他日你若心愿得偿,念我二人今日萍水之缘。赏我些银钱,我便知足。”
“你也要做天下第一聪明人。”
“我师父曾说——往往要做聪明人的,最后都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司虔还在养伤。数日后,鱼州城却出了大事。
剑南道黜陟使以鱼州城征敛赋役所存纰漏为名,带着节度使麾下军正,浩浩荡荡来了这座富裕南城,将刺史石迄及门下县丞,主簿一并绑走了。
地方政府因藩王举察而倒台,这是一件大事,哄闹了好几日,揪扯出此处贪污舞弊,徇私枉法等等龌龊之事。此刻公西鸿才懂李修那句“也许开始有些麻烦,但结果一定是好的。”
他早有收拾人的法子,却按捺得深沉,不屑同自个儿说罢了。
宁安王如传言中一般,专治不服。
李修理都不理鱼州城的烂摊子,一行人便往芙蓉城赶去。
路程不作太远,只需在途中稍歇一站。歇息的小村叫做三山村,村里有三处山头,分别坐落着大禹庙,涂山寺,与老君洞。
大禹与涂山氏一对儿小夫妻的情侣山,旁边伴着位道教圣人仙洞,教公西鸿看来,着实好笑的。既要歇在此处,总归是要拜拜山头。
司虔与秦操二人合得来,去寻了老君洞。冯唐人如其性,自是去瞧那开天辟地伟男子大禹。李修一人悠哉,径自先去看那涂山寺。
公西鸿在三岔路口挪了挪脚,最终朝着涂山寺去了。
涂山寺供奉着释家几位大佛,却因大禹之妻涂后而得留名。寺门前一座涂山女雕像,篆刻着涂后所唱的华夏民族惊天动地的第一句情歌——候人兮猗。
公西鸿远远随着李修的路,瞧见他在寺门前站了站,对着高高的石刻,稽了一个礼。
李修起身,整袍时一瞥,瞧见鬼鬼祟祟的公西鸿:“做甚么贼。”
这倒是公西鸿武功了得,若他不想被人发现,李修不通武功,怎会察觉。公西鸿恍作被抓了现行的模样,懒懒散散走了过来,嘴里叼着竹签:“你堂堂千岁王爷,缘何拜这光脚婆娘?”
“涂女乃是九尾妖狐化人,至情至性,忠贞不渝。为这洪荒故事里,敢于将情爱述之于口的第一人。男人做不到的事,被女子做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然得敬的。”
共西鸿一砸嘴,被牵动某处述之不得的心绪,竟是无言以对。
李修是王爷,他日举旗策反,驰骋疆场,大逆不道,兴许龙袍加身兴许败势车裂。他是邪教头子,游山玩水,自由自在,尔后玩腻了便杵着木杖去吃遍天下美食。八个杆子打不着,更莫讲谈情说爱的事。
李修不知公西鸿心事,只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有意。
公西鸿跟了几步,便别扭地对着那石刻拢了拢手:“老子上不拜天子,下不跪命官。今日看着你面子,敬这什么婆娘一遭,也是破天荒了。”
“承你之情。”李修眉眼一弯,“愿你得涂女庇佑,他日觅得良人。”
这么一看来,李修的心情比往些时候好得许多。公西鸿微察其中变化,想是司虔一事得以解决,让这冷面石头心中好受些了。
涂山女的雕像便静静矗立在那门前,那美貌不可方物的神女,身穿九尾狐裘,头顶着浩荡的秋日蓝天,脚踩着巴蜀的十万大山。她一手捧着夫君的战甲,一手握着抽断洪水的宝剑,慈悲的眼神睥睨着脚下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