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深居俯夹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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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摆驾回宫吧。”
王阊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手里拿着皇后娘娘吩咐带来的白狐皮氅。那一截破败的窗棂呼呼灌着冷气。他躬了躬身，却不敢上前，远远眯着眼睛，瞧着那明黄色的背影。
六年来，他从来不曾忘记他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而在他之前，那些七窍玲珑权势遮天的内侍宫监，又是为何草席裹尸。
天大的原因，也只是皇帝的心情不好。
皇帝的心性自及冠后越发孤僻，除了皇后，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这对看似伉俪情深的帝后，更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皇帝敬重她，护着她，却不怎么亲近。这两人便这么不温不火的相处，一起治理这沸腾的锦绣江山。
有的事情，身为近侍就算不能看得清楚也能猜个大概。但只要还想活下去，就不得不战战兢兢地伺候着。那些不知真假的事情，埋在肚子里，永远不能说出口。
每年的寿宴过后，天气便渐凉。皇帝都会在一两个月之内将积压的政务处理妥当，然后摒开众人，回到自己曾经还是皇子时居住的宫殿中足足呆上三天三夜。那与其说是宫殿，更不如讲是杂苑。荒草连亘，残垣断壁，处处彰显着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前的日子，似乎不太好过。
王阊已经习惯每年都会上演的这一幕，今年却有些不同。
皇帝已经在破屋子里关了三天半，过了这个下午，就快整整四天了。侍卫们惶恐不已去请示皇后，皇后也只道知道了，并无半点着急。
皇后不急，皇帝身边的人可已经如同火烧眉毛。一群宫监内侍，抓阄覆骰，最终王阊才被其他人推了进去，让他好歹将皇帝请出来。
见皇帝呆坐在破败的大殿中央并不理他，他只有壮着胆子继续说：“皇上，这地方阴冷潮湿…皇上的龙体…”
“滚出去。”
王阊整个人抖了抖。
“朕说过，除了朕和皇后，谁也不能踏进这里一步。”
皇帝很年轻，甚至连他的声音也透着些许青年的清脆。可在王阊听来，皇帝每说一个字他就如同在冰窖里走了一遭。
他背上冷汗涔涔，连忙谢罪，然后退了出来。
侍卫们本来对王阊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皇帝再不出来，书房才三天便堆积成小山的书陈疏谏，便会空白着打发回去。朝中一干老臣迂腐，个个不得掀了内庭的顶。
幸而过了没多久，皇后来了。
李旭在这座宫殿里坐得双腿酸麻。除了手里的一幅画像，这里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没有了。他对着画像里的人，神情毫无变化。
“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夺走画卷。“而他，从来不属于你，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李旭回头看着他的皇后，冷笑道：“朕要的，总会回来的。”
十八岁的白瑜在阴影中显得有些苍白憔悴，她不想跟皇帝争论任何事情，她甚至可怜他。十三岁就被送进宫的她早已明白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李旭，却只想回到自己的年少时光。
白瑜收起画卷，将白狐皮氅披在了李旭身上。她拉着他起身，并扶住坐得太久有些站不稳的他。好似他们是一对正常，恩爱的夫妻一般。
“外头起风了，皇上。” 白瑜看了看被风吹的呼啦作响的老旧门窗和外面跪了一地的下人，叹息道。“快到最冷清的时候了。”
当然。
如果李旭知道画像中的人最近半年多以来，唯一的工作就是守在雁城闻名全国的青楼——朱雀楼的门口，许会一口血呕在龙榻上，尔后怒气冲天火烧雁城也未可知。
司虔一声不响地坐在偏厢中，被满屋子的脂粉味道包围着。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第一次来青楼不知人事的愣头青，也像是身体抱恙的文人。他模样倒是硬朗，但总是脸色苍白，人长得虽高挑，却又瘦削得很。若不是随身带着的宝剑，总会有人认为他是个大病初愈的匹夫。
司虔闭着眼，仔细听着周围的情况。
他的武功在皇族侍卫中已属顶级，心思又细腻，所以保护自家王爷的安全一向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
宁安王在隔壁的包厢里，青楼里鱼龙混杂，他要做的只是关注周围有无杀气和恶意。
近半年来，宁安王几乎每天都来朱雀楼，司虔作为大侍卫只能跟着。虽然不喜欢青楼这类地方，也对身为花魁的梨月姑娘毫无感觉，但司虔还是高兴的。
宁安王对他恩重如山，不仅让他随身伺候，甚至将王府管事的特权也交给他。主人如此厚待，作为一个小小的侍卫司虔除了尽职尽责也想不出还能怎么报答。
不过半年来平和的日子，今日起了点波澜。
将注意力都放在感知上是很消耗内力的事，司虔停下来喝口茶的功夫，就听见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
朱雀楼有五层楼，第五层是专给花魁使用。要见花魁，必须得从一楼开始绕很多弯路才能上来。正常情况下，司虔能听到二楼到五楼所有的谈话声和窃窃私语。
而吵闹声却是在四楼响起。
来人已经到了四楼，自己却才听见声音。这个认知使司虔紧张了起来。
这是个高手。
司虔抓了剑，走到门外走廊上微微探头往下看。
他本以为来人至少也是个四五十岁的，没想到却是个年轻人。
在四楼的入口处，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青年正在跟老鸨梅姑争执着。青年生的一张放到人堆儿里也不会多特别的脸，清秀还算说得上，五官中也只有那双有些女相的漂亮眼睛引人注意，使得他的眉目中透着狡黠无常。
司虔眯起眼睛，靠在凭栏上听了一会儿。半晌过后终于听明白了，这个人是来收钱的。青楼花坊这些勾栏营生，上头恩称朝廷宽容，下头浑水一片，需要仪仗江湖支持。
司虔听出了原委便不再打算纠结于此，大抵是收受好处费的地痞，仗着几招功夫，便来讹钱了。转身正欲回房，却听楼下那人轻笑了一声，道：“楼上的兄台，听了那么久，不如下来评评理？”
司虔眉头一皱，回过头去。
梅姑却脸色一变，怒斥那青年道：“公西鸿，你不要太得寸进尺！谁都知道能上我朱雀楼五层的都是贵客，你怎可在我面前扰别人好事？！”梅姑是个机敏的老掌事，这一语面上瞧着是责备青年莽撞，却又不经意说着楼上接的贵人，他公西鸿惹不起的。
司虔本不打算理会这等小喽啰，但听到梅姑的话却不禁腹诽。
雁城离京城有着就算日夜不停用上等好马也要骑大半个月的路程，所谓山高皇帝远，雁城城内虽然因着宁安王坐镇的缘故一片祥和气象，但城外周边却有着一个让朝廷都会不安的危险因素——三生教。
三生教最开始只是个小组织，收揽着江湖中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自从一位从正派叛逃的剑客加入此教，却在十年之内崛起为了中原第一大邪教，分支遍布全国各地。
三生教原本有三位长老，以恶名昭彰的大长老公西鸿为首，三人带领着被现任教主搞得一盘散沙的教众们倒也过得顺心合意。可一年多以前不知道为何，一向不管教中事的教主，却宣布废除公西鸿大长老的身份，让他去干低等教众干的苦活累活。
所谓苦活累活也就是进城来收收保护费，敲诈敲诈城内商户之类的小活。
三生教长老要做这些低下的事情已经是雁城人尽皆知的饭后谈资，江湖中人也对此幸灾乐祸，因为混迹江湖的人都知道，公西鸿的武功在江湖中虽然排不进前三，却怎么也在前五之列。
可惜除了三生教的教众，没有人知道在雁城城内随处可见的三生教教徒到底谁才是公西鸿，也不知道他的年纪。想着怎么也得是个年过半百，一脸凶恶奸诈的老毒邪。
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个公西鸿？！司虔难以置信的看着楼下的人，那青年却毫不在意，一个闪身便站上了五层的凭栏。见两人的距离只余咫尺，司虔紧张的抓起剑横在了二人中间。
“在下公西鸿，敢问兄台怎么称呼？”公西鸿仿佛没看到司虔已经把手放在了剑柄上一般，笑着问道。
只是司虔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瞬间爆发的压迫感，一时间心下大骇。
司虔并不愿与这人有什么纠葛，武功上他并没有把握胜过对方，身份上他也不会无视宁安王去与对方结交。他往后退了一步，抱拳道：“少侠好功夫，在下自愧不如。刚才偷听你们谈话是我不对，望少侠见谅。只是我家主人尚在这一层休息，还请少侠给个方便。”
公西鸿掂了掂刚从梅姑那取来的钱袋，轻哼一声：“怎么，难得我对你有兴趣，结果你只是个跑腿的？可惜了你一身深厚内力。也罢，让你家主人出来见见吧。”
司虔终于变了脸色，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梅姑一见这箭弩拔张的气氛，提着三层粉裙儿扭了三扭，终于跑了上来。对公西鸿道：“阿鸿，你每次来就一番吵闹让我多给你银子也就罢了，总不能让我连生意都不好做吧？”
公西鸿歪歪头，一脸不解：“我只是想见见贵主是何人物，怎么就坏了你的生意？”
梅姑被气得翻白眼。虽宁安王每次出行都是扮作寻常百姓，但她是知道底细的，万万不敢得罪这位贵客。
说实话，公西鸿她也是得罪不起的。近一年来公西鸿都定期来朱雀楼收银子，这么久了虽然吵吵闹闹的也有些薄面在，可这个小祖宗万一发起脾气来，她是真没办法在雁城做生意了。公西鸿的武功了得，任谁来了，他约莫也是不怕的。
可是宁安王，却当真能算半个天王老子——他是当今天子的皇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深居俯夹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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