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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满目荆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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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岳琳并未留意吴文秀那位郎君,董延光。
是罗五找到娟儿,详问了那日婚宴她所见所闻,方禀道岳琳这里。来禀事的人,竟是久未显身的吴八。
岳琳这才知晓,董延光本事不小,一路溜须拍马,已攀附到李林甫跟前去,他与安禄山更是酒肉穿肠不在话下,唯这二人马首是瞻。
岳琳听了前因后果,于是问吴八,“这么说,这个董延光不容小觑罗?”
吴八目不斜视向她回话,“李林甫在朝中棋子遍布,董延光,目前恐怕入不了他的眼。倒是安禄山撒网颇广,与董延光往来较密。”
“董延光到底什么来头?吴文秀又如何攀到他这门亲?”母亲娘家牵扯其中,岳琳只觉事情越教人烦躁不安。
“此人从前不过军中小卒,夸夸其谈趋炎附势之辈,也只能唬唬吴家小门碧玉。夫人与他不打照面,交由我们兄弟应付即可,只日后见了吴家娘子,夫人多加提防。”
“说起来,吴文秀同我究竟什么仇什么怨?我自认从未招惹过她,何以每次见我,一副急红眼的样子?”
岳琳如此问,倒教吴八一瞬迟疑,终于,还是吞吐答了她,“这……夫人当年,在吴文秀兄妹剑下,曾替我挽回一命。夫人,当真,全……忘了?”
“啊?……哦,原来,你就是……就是当年那个小郎啊……”岳琳含糊应着,未料吴八同她那个前身,还有这样的渊源。
“是,属下还未谢过夫人当年救命之恩。”吴八语毕屈膝,眼看就要跪在岳琳面前。
岳琳慌忙拦住他,“行了,这些年你救我多少回我都数不清了,就都免了行吧?”
“是,属下遵命。”
吴八抿唇退了出去,只退到屋外,替她关好了房门,才敢泄露嘴角一抹微乎笑意。这迟来的笑,来得松快却又惘然。
这一年夏日,王忠嗣将军力克东/突/厥的消息,并同他的家书一并传来。
将军此去,两年有余,书信来得断断续续。岳琳还如从前那般,收得多,回得少。但每每提笔,再不似从前那样,寥寥几句,只字片语。
“阿嗣,”岳琳在这一封捎给将军的黄纸上这样写道,“李瑁那家伙又被赐了婚,他都娶第二回了,你有没有很羡慕?德四娘在寿王府给他备婚礼,我前两日窜过去瞅了几眼,四娘笑得那个渗人哪,你说,李瑁洞房当晚,她会不会冲进新房给李瑁一刀,就用当年她在船上挟我的那柄柳叶刀,把李瑁的命根子了截了?如若真有这出好戏,李瑁大婚当天,我势必得留到最后,这等好事,可惜你没有眼福……”
一封家信,尽带调侃。
寿王又立新妃在前,这也不过是个引子,后续接踵而至,朝堂上下,京城内外,路人皆知。不过心照不宣矣。有人为此欣喜也必有人忧。
婚仪前一日,岳琳又去了一趟寿王府。该忙的事,德四娘皆交代下去,她叫岳琳陪着,抽空歇了好一会儿。
“宫中那位,看来该有动静了。”伺候的婢女退下去,四娘撸起宽袖,朝自个儿面上只扇风。岳琳拾起羽扇,重又给她摇起来。
“岳二娘,越发体贴了。”四娘含笑瞟她。
“你这忙的脚不沾地,可还好?”岳琳问她。
“你问哪里还好?是这不中用的身子,还是这颗烂了的心?”
“恩,看起来,哪都不太好。”
“岳琳,我调养的日子不短了,你再替我瞧瞧,可还有妨碍?”
岳琳放下羽毛扇,压三指于四娘脉上,仔仔细细格外慎重地又为她号了一回脉。然后,冲她点头,“已经无碍了。”
四娘闻言遽然喜道,“当真?”
“恩,十分明显。”
“好!好!”德四娘一连几声“好”字,那一刻突然奔涌的泪水几欲夺眶,岳琳与她相识至今,这是头一回,见她神情激荡外放,欢喜至此。
“王妃还没过门,四娘,你也不宜太逾矩。”岳琳好生提醒。
“晓得,新王妃什么角儿,总要弄清楚了再说。岳琳,”四娘忽然想起似的,转头盯住岳琳,方才的怡悦还未从她美丽的双眸中退却,
“我许诺过你,不论结果如何,你肯帮我,我必加倍回报,如今事成大半,乘今日兴致,有甚过分要求快些提!过了今日我可不伺候了!”
其实,岳琳所求,早已打好腹稿。她二人相交到此,岳琳也无需隐瞒,她坦白提道,
“倘若来日,将军府蒙难,只求德三公公在圣前,为忠嗣求句话;如能搭到高公公,当然,德公公这句话,不说也罢。”
四娘闻言,敛下面上高昂神色,不发一言转头望向岳琳,说不清是早有准备亦或毫无防备。
岳琳等了一会,镇定自若地又开口,“怎样,德四娘,你能不能应?敢不敢应?”
德四娘盯视她良久,终于还是点下了头,“我答应你。”
语罢,四娘决然起身,朝前廊缓缓行去,仿似还有许多事待她打点,仿似再也不想理睬这位将军夫人,咄咄逼人的岳府二娘子。
寿王李瑁纳妃不过月余,宫里头即铺开了吉庆盛事,杨家女宛若顺理成章般,封上贵妃之位。百官、命妇皆要入宫朝贺。
岳琳身背二品诰命,自然又得拾掇拾掇,准备入宫。
在岳琳看来,命妇见驾真乃天底下最苦闷的一个差事。从头到脚繁琐的步骤,还没望见宫门命就去了半条。
娟儿花儿围在她前后,手灵脚快为她收拾,岳琳的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话说这位九五至尊李隆基,你还真不好论断,他算薄情还是专情。武惠妃,杨玉环,死了一个立马找到下一个;可又不能凭此责他花心,毕竟同一时段,他向来只宠一个女人。
李瑁今日亦须携新王妃入宫,给抢了自己发妻的父亲大人道喜。思及此,岳琳有点儿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儿?李瑁今日遭遇,只怕将其置于油锅上煎熬,亦不过如此。
而此时安禄山,已身兼平卢、范阳两大节度使,他肥硕的身躯频繁进出宫闱,大摇大摆有恃无恐。除了李林甫,无人擅敢置喙。
想到这里,岳琳只觉头顶的高髻千斤重,压得人难以喘息。
辰时过,岳琳依序入了宫。
自大殿这头,堪堪遥望那处明黄焦点所在。只见李适之、李林甫二相分坐于皇帝贵妃两侧,颇有些分庭抗礼的意味。只是陛下与新贵妃此时俱都微微侧首,朝向李林甫这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颜,李林甫下首官员,挨个热络应承,好一副君臣尽欢的画面。
坐于李林甫下方头位之人,此人正是安禄山。
眼前这一幕,岳琳很难不将之深深烙进脑海中。明明距离还有些遥远,却如同对焦般异常清晰。
李尚书深处高位,却零零闲坐一端,分明呈现势单力孤的情态。几臂开外的地方,他们君臣恣意嚣张,气焰几乎要将尚书吞噬,凛凛正气为之黯然。
有心助力者,俱都鞭长莫及。
岳琳刹时感到,这幽幽宫闱,教人犯凉发怵。酒熏人醉之时,她从殿中小径惶惶退了出来。
盛夏满庭花开,奇艳花朵正倾吐着漫天芬芳,恰如命运总爱以他最漂亮的姿态,砸向人群一个措手不及。
岳琳不自觉抱紧双臂,苍白脸色犹不自知。
“岳娘子。”一个总带暖意的声音唤醒她。
“啊!”岳琳受了惊吓般猛然回头,“李,……太白。”她剧烈地喘了一口气。
“为何这般惶恐?”李白看着她问。
“我,我……”
岳琳正支吾不知如何细言,这时,一位着宫服的婢女走了过来,对岳琳说,
“夫人可是岳府二娘子,承徽娘娘邀您往东宫一叙。”
“岳裳?”
“回夫人,是。”
“呵,你从承徽那处过来?往日并没见过你。”深宫之内,岳琳不由提高警觉。
小宫女见她如此,不慌不忙从衫内掏出一枚玉镯,正是岳裳随身那一只。
“承徽令我将这镯子带来,说夫人一看便知。”
岳琳这才信了她,打算随她前去,“可是,李,那个,太白,李郎君……”
“岳娘子,我不日将离京,不妨近日一聚。”
“离京?唔,很好。那,我过几日去寻你。”
“极好,李白暂居适之府上。”
岳琳随小宫女到了岳裳屋中,岳裳备在案上的花茶,都淡了浓度。
“这个小宫女,从前没见过。”岳琳开口问。
“她才进宫不久,名唤春兰,她家三娘正是璞玉楼冬梅。”
“原来如此,”岳琳点头又问,“姐姐叫我来做什么,我家大娘子可是想我啦?”
“就你嘴贫!是有正事与你说。不过多事之时,你也不要久待,一会儿尽快出宫去。”
“我省的。什么事?”
“皇甫将军败了。”
“……,”岳琳琢磨了一霎,心中有数,问,“李昱的消息?”
“才从璞玉楼传进来,宫里头还未收到前线战报。”
“所以?”
“寿王前头那位进了宫,倒同李、安二人亲厚得很,左相不善奉迎,前几日又在陛下跟前被人告了状。”
“何事?”
“左相提请开凿华山金矿,李林甫在陛下跟前说华山乃王气本命,李相身为首相却妄动国之根本,陛下恼得很。太子妃那头韦家大郎又屡劝不止,本就不妙,再加上皇甫将军,如此关头却打了败仗。真是前狼后虎,满目尽是荆棘。”
“所以?”岳琳又一遍问。
“所以!”岳裳加重语气,“所以王忠嗣,不能败!否则真叫个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