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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出府拜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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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这天,岳太史带着自家两位小娘子同小郎君一起,陪夫人回娘家。
此番出行,岳琳望眼欲穿。
她晨起兴致极好,令娟儿拿着玉齿梳在她脑袋上梳出一枚难度超高的四环抛髻,环簪金钗,斜饰玉摇,同她一身嫩黄襦衫明紫裌裙相得益彰。
只岳琳怕冷,外头又多套一层粘过毛的碧绿夹帔,这是年前岳夫人着人为府中孩儿赶制的,正派上用场。
岳琳装扮齐全出了院落,见自家大姐粉嫩的繁花夹衫蝶舞单裙外,只薄罩一层青蓝纱笼,她禁不住连打好几个寒颤,大姐姐真是美丽“冻人”。
岳家老爹的丈人家,离岳府很有几坊距离。岳大人虽被贬官七品,到底曾任太子太傅,皇帝也不好太削太子脸面,御赐的宅子就免收了,仍在东坊大官云集的黄金地段住着。
而岳夫人娘家舅爷只是太医署一个小小博士,从九品下官,否则也不会把嫡女嫁于岳书源填房。岳夫人娘家吴姓,上头除开这个兄长,姐姐早已远嫁,路途遥远逢年过节亦是难得见上几回。
岳夫人的父亲原是医术卓然,一度领着宫中太医奔走于皇帝后宫,口碑极好,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因了那些不能外言的龌龊事,暴毙于任上。留着老妻同现在的吴家大郎居于东坊边沿,毗邻集市,再往外就出坊了。因此岳琳一行路上颇费时辰。
这回,岳琳顶住严寒,坚持一路掀着车帘,走马观花。街上不少娘子长巾曳地,妖娆缓行,于宽阔街道两旁的店铺间穿梭。话说唐朝女子以胖为美,貌似不假,岳琳沿路瞅见许多女人皆是珠圆玉润,白皙丰满。但亦不绝对。如自家姐姐这样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女郎偕伴出行,照样备受呵护,笑颜如花。
长安城星罗棋布的街景在岳琳眼前一一掠过,若非亲眼所见,岂敢置信。她瞥见波斯风格明显的繁复织品,比之后世亦不逊色。那些闪烁着璀璨光芒的金银玉饰,其镂雕技艺之高,令她惊叹。还有炫彩缤纷的精细瓷器,名满天下的唐三彩。岳琳耸耸鼻子,马车正奔过书局门口,岳琳闻到飘扬而出的竹墨清香。
长安真是个太迷人的城市!
入了吴宅,姐弟三人于长辈跟前行叩礼,岳琳仍未从盛世长安带给她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直至胳膊缝里穿出一只手臂挽在腕上,岳琳诧异地转头看去,
“二娘子,许多时日不见,对我们可不亲近了,都把这些人忘到脑子后头去了吧?”一个模样精怪的年轻女孩笑嘻嘻对自己说。
岳琳将脑袋瞥后一些,往这位娘子四周看了一圈,心想,你谁啊?你们这些人又都是谁啊?脸上却还得挂着害羞的笑,嘴里客气道,“怎会?”
“还说不会,往日哪回不是见过祖母,忙不迭将我们往外拉,如今立在这儿怎成棒槌啦?”这小娘子不依不饶。
旁边一个较她还要年幼些的附和道,“就是就是,出去一趟性子静多了,二娘子,是不是那位将军对你……”
“住口!”上头太夫人一声爆和,将这个口没遮拦的丫头吼得明显一个哆嗦,“大过年的,嘴里都说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文秀,同你姐姐好生陪客,再冒些不干不净的话,甭管今儿什么日子,绝不饶你!”
岳琳见老夫人这般做派,只低头不吭气,哼,你这指桑骂槐的调调谁接茬儿谁是傻子。乌七八糟不干不净,不知说谁呢。只听这位老夫人又转头笑看自己,换了副慈祥的模样,“琳儿啊,你也别听她的,同她们一起好好玩着,要有哪个再敢乱嚼舌头,外祖母决计给你出气。”太夫人说完,还意味深长地送了岳裳一个眼神。
岳琳瞧岳裳垂头不语,遂挂起假笑一礼,“谢外祖母。”切!
太夫人一摆手,几个小年轻全被打发出了内室,吴府这两位说来还是十五六岁年纪,哪里闲得住,岳琳任由她们拉着一道在丁点大的吴府中转悠。
唯一一处人工池景前,遇见了年纪相仿的几个男孩,这群人寒冬腊月出门拜年,讨完喜头落得个无事可做。
少男少女见面颇多欣喜,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热烈,谈笑间仿似驱走了冬日严寒。只有岳琳,冻得直流鼻涕,心说,可以进去了吗?
如今这个世道,虽然尚武,但家族培养孩儿仍然以文为本。李白杜甫孟浩然之流皆盛名于此际。因此,不多时,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找到了消磨时间的共同兴致——吟诗作赋,大家于廊桥围坐,模仿文人骚客,歌风颂雨,风花雪月的句子逐一道来,咏到精彩之处抚掌而笑。
之前叫文秀的丫头,在太夫人跟前受了气,此番不发作过去不甘心似的,又挑着眉眼朝岳琳笑说,“二娘子,你从前就爱那些个大漠孤烟的诗句,这回亲自出去体验了一回,想来多有感触,不如今儿作首新的吧。”
岳琳:“……”
“秀啊,”打头精怪的女孩是府中吴舅舅的闺女,她拦下挑衅的文秀,朝岳琳说,“行了秀儿,二娘子到的那是金戈铁马雄壮之地,哪有心思成天琢磨你这婉约玩意儿,你放过她让她缓缓吧。”说完冲岳琳讨好一笑,意思我都替你解围了,你不要同我妹妹计较。
岳琳心说,这位娘子,你确定这是解围,不是又替你妹子补我两刀?
这种亲戚聚首勾心斗角属性倾斜的宅斗,还真不是岳琳擅长的领域,她抬高目光往这群人脸上绕了一圈,冷冷回道,“诗我就不做了,你们继续。”
说完起身坐到廊桥以外,闲看廊亭飞角,撇撇嘴,无聊透了,幼稚!
岳琳目光投在冬季冰冷的湖水上,两手交叉搓了搓上臂,真冷,忽然一团软绵绵暖洋洋的东西靠进怀中,岳琳低头一看,岳昆小家伙圆润地滚来。他用行动表示,二姐姐,别难过,你真的不是一个人。那些年长的堂兄表姐什么的,歪头晃脑唧唧歪歪,昆儿都要听睡着了。他歪在岳琳身上,两条粗壮的小肥腿悬空垂在桥外,晃晃悠悠,“二姐姐,好想上街去玩儿啊,我想吃葫芦头……”
葫芦头是彼时一道重口菜品,主料肥肠,昆儿的最爱。
岳琳想了想,也要流口水了,你这家伙每月还总有那么几天被领出门打打牙祭呢,可怜二姐姐我,穿来还没见过一回市面。
哎,岳琳捏捏昆儿肚子上的软肉,“昆儿,二姐姐也很想啊。”姐弟俩悲催的目光一触,又都各自调过头去。
这时,岳琳发现一个与她姐弟一样闲坐的男子,他身量颀长,长相俊秀,看上去年纪稍长,独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岳琳朝他望去时,他亦回以温文一笑,令人心生好感。
岳琳率先开口,“我叫岳琳,母亲是吴家女儿,这位郎君怎么称呼?”
这个男人闻言一瞬呆愣,望向岳琳的目光似乎透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复杂意味,他稍稍迟疑,回话的声音清净而飘渺,“吾乃李昱。吴家大夫人的旁亲而已。”
听到这种低调答复,岳琳暗赞此人谦虚,有心再聊几句,一个小厮却匆忙从回廊处跑了过来,他跑到李昱身边停下,低声禀事:“郎君,楼中出事了。”
李昱皱眉,“这般慌张,何事?”
小厮俯身耳语,语毕只见李昱沉吟少许,从身上掏出一块黄玉雕牌,低声吩咐,“兄长尚未回京,凭此玉牌速去五爷府中请人,言我于楼中恭候。”
说完,待小厮走远不见身影,李昱方冲不远处还在调文腔的亲戚们摆出拱手姿势,刚想开口告辞,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岳琳看来。
岳琳亦回望着他,悲催地想,我们姐弟闲得都能孵蛋,苦寻没有机会出门,李郎君你轻飘飘一抬手一告辞皆能搞定,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啊。
岳琳低头瞅瞅昆儿,叹了一口气,却见李昱抬脚迈到自己面前,轻笑问,“吾有急事欲先告辞,岳娘子可要茂青捎带一程?”茂青乃李昱表字。
只见他说完,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高深姿态,仿似完全知晓自己当下处境。
还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连昆儿都被李昱一句邀约引得抬起了懒洋洋的脑袋,在岳琳怀中一拱,提醒道,“二姐姐,昱哥哥要带我们出府去玩呢!”
啊?认识的?这,这不才刚自我介绍过?
岳琳一时摸不清头脑,却也不敢贸然答应,若是前身的老熟人,那自己方才已然露陷了。
岳琳警惕地瞧向李昱,不置可否。
李昱见她犹疑,又冲岳昆说道,“昆儿,先随昱哥哥回楼中歇息,待手头事情交代了,带你去福惠楼吃葫芦头,可好?”
岳昆闻言跃跃欲试,一劲儿瞅他二姐姐,岳琳已知这必为故人无疑了。
岳琳本意想要拒绝,可一来福惠楼真的有名,娟儿花儿都念过几多回,二来这人不动声色究竟是何来头,岳琳有意试探。
就在岳琳仍然犹豫不决之时,李昱又抛出一句,“让娟儿去禀过岳夫人,年节时候街上热闹,我带你们上街玩玩岳夫人必是同意的。”
这一句彻底让岳琳脑中的天平倾斜过去,加上昆儿一个劲嘟囔,“二姐姐去嘛,二姐姐去嘛……”跟紧箍咒似的。
岳琳脑中一热,点了头,岳家姐弟爬上李昱的马车,一个如愿以偿一个心中七上八下。就这么跟着李昱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