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1.
乔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还在上小学。课间大家一起玩猜丁壳,轮到她猜,吕逸轩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叼着半拉棒冰,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把别的同学搡开,跨坐在凳子上,一派纨绔子弟的作风,对她说:“哎,我要出石头。”
她很自觉地出了剪刀。
“啧啧,我人那么好,怎么会骗你呢。”吕逸轩真出了石头,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响指,说:“我还出石头。”
这回她真出了布,接上的是吕逸轩的剪刀。
“啧啧,二愣子,什么人你都信。”
……
时间又到了初中。体育课下了后她回班,发现抽屉里有一盒巧克力。她刚把巧克力盒子打开,就被吕逸轩抢了去,撂在了讲台上:“来!我请大家吃巧克力,补充能量。”
人群涌上,巧克力被一抢而光。她只有瞪着眼睛骂他:“你神经病啊!那是我的东西!”
“有福同享懂不懂?你就是太自私,理解不了像我这种有公德的人。”
“……那我刚才还看到里面有张纸条,你给我。”
“真的?”他严肃起来,片刻后忽然站起来,欺身上前,张开双臂。
“来,来搜,搜到就是你的。”
……
她刚要去骂他,画面一下转到了高中。
“你有病吧,就这水平还选文?”她指着吕逸轩的期中地理考试卷。试卷最后一题考的是洋流,问“救援人员已将误入巴西东北部的企鹅运至东南部,请问企鹅们要如何回到南极洲?”
吕逸轩答:坐飞机
“……学习不就是学自己不会的嘛。”他翘着二郎腿,转着笔,“这不就来咨询学霸了嘛。”
她气急,把书砸到他腿上,颤抖着喊:“你是要高考的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他立刻收了吊儿郎当的态度,腆着脸笑,“我还要和学霸一起上北大呢。”
……
空间一换,是个寒冷的初秋。
初秋怎么会寒冷呢?
她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冷。
她刚和正在机场的晴晴通过话。晴晴说:“这里一大堆人送轩少呢,哎呦美女可多了,场面不受控制啊,你快来。”
她抠着手机壳,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我干嘛要去送他?我写卷子呢。”
“你不来?”
“不。”
她才不去,才不会去送那个高考的逃兵,才不会去送那个从小折腾她到大的神经病。
才不会去送那个背信弃义的人。
想着想着,泪就留了下来,滴在了手机屏幕上。她去擦,不小心按亮了屏幕,看到一条信息。
神经病:
求你,等我。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乔姝想起晚上和阮晴晴有约,匆匆收拾了下便出门。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纷纷后退的建筑景物,她轻轻闭上了眼。
这已经是第几个晚上梦到他了?而且每个梦都是以他的离开结尾。
就像现实中那样。
到餐厅时,晴晴已经等了许久。
“我以为你病情已经严重到连今天的约会都忘记了呢。”
乔姝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当然没。所以我就更怀疑,这几个月我是不是真的失忆。”
阮晴晴闻言,皱着眉沉默了片刻,“乔,你是不是忘不了他?”
“是,我知道,你和他这么多年,虽然中间分开了很久,但是他到底还是回来找你了。”
“我也知道,你觉得奇怪,因为几个月前你们还好好的。”
“但是,门不当户不对不就是这种下场吗?我听说他上个月就结婚了,妻子是个白人。”
“你还想他做什么?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
乔姝安静地抿着咖啡,许久后才接道:“我不是忘不了他。”
“可晴晴,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决绝的人。我即使恨他入骨,也不会抹掉他在我生活中的全部印记啊。”
三个月前,吕逸轩带乔姝去了喀纳斯旅游。
她明明记得那日两人从乌市坐上到喀纳斯的大巴。大巴走了一下午山路,凌晨时分下了雨,风也很大,乔姝当时正在睡觉,被窗外的风雨声吵醒,睁开眼瞄见吕逸轩坐在她床边看书。吕逸轩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也抬起了头,说:“怎么,没见过我这么帅的?”
“……你不自恋会死。”她白了他一眼,正想问他几点了,只觉得身体猛地向后一冲,头一阵火辣辣的疼,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北京的医院。
医生说她因心情郁结加疲劳过度,刺激了脑神经,引发长时间昏厥和失忆。
晴晴说,因为吕逸轩最终难为父命,回了美国结婚,她伤心过度,昏迷了将近一个月。
回到家,发现手机通讯录里已经没有了“神经病”三个字,微信□□里也没有了他的号,就连有关他的一张照片都找不见。
“当时你太伤心,都删了。说你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他。”阮晴晴回答。
“……”
乔姝不吭声。
周一乔姝回了杂志社,主编很讶异:“你身体撑得住?”
“还好。”她笑,“前段时间让大家担心了,真不好意思。”
“确实是让大家担心。先是把攒了四年的年假一笔报销,又是身体出了状况。以后注意控制情绪,切忌大喜大悲。”主编笑着调侃她,“晚上部门聚餐,本来还怕你缺席呢。”
聚餐时才发现这是次“拖家带口”的活动。好多同事都带来了自己的男女朋友。一群年轻人说说笑笑,又是唱歌又是打牌,热闹得很。乔姝被灌了几瓶酒,有人起哄:“哎,小乔,你男朋友呢,你从来都是光说有,但就是不带出来给大家伙瞧瞧,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对啊小乔,有没有啊?没有的话姐给你介绍个……”
乔姝笑着推辞,又有人把酒递到了她嘴边,她刚喝没几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
“乔?在哪呢?怎么这么吵?”
过了一阵,有同事从盥洗室回来,“你们猜我在走廊里见到谁了?程郅泽,小提琴家程郅泽!”
“不可能吧,人家来……”那人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推开包厢门走进来,“额,你们好,请问……”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年纪轻轻便享誉全球的华人小提琴家程郅泽,就站在他们眼前。
半晌后,有女同事声音小小地问:“……您找谁?”
这时程郅泽才看到被人群挤到角落里窝着的乔姝,于是大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罩住微醺的她,一把将她抱起。
“大家好,我是乔姝的男朋友。她有些醉了,我先带她回去。单记我账上了。大家伙好好玩。”
2.
“我恨他。”
乔姝刚被程郅泽抱上车,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已经醉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但是话还可以说。趁着睁不开眼睛,不用面对现实的时候,她要好好说说话。
“我等了他八年诶,八年。”乔姝叹气,“终于等到他回来,还说要带我出去玩,没想到是直接带我去分手的。”
程郅泽安静地看着她,站了片刻,回到驾驶位。
“……都过去了,我……”
“最令人生气的是!我还全都不记得了,”乔姝打断他,“喀纳斯多美,我不记得了,分手的时候多痛苦,我也不记得了,后来多么决绝,我也不记得了。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偏偏还记得这个人!”
“那就忘掉吧。”程郅泽忽然看定她,眼中有说不清的光芒,重复道:“这个人既然这么伤你,那就把他也忘掉吧。”
“……”
“忘掉他吧。然后记住我。”
“……”
乔姝没有说话,只是睁开眼看向窗外,却被突然欺近的程郅泽掰过了下巴。随后,一个吻,轻轻落在上唇。
她被吓到了,身体瞬间僵硬,连气都忘了换,直到再也憋不住,猛地一吸气,却都是他的味道。
“乔,我等了你四年。我不介意一个人继续等下去,但是我更想和你走下去。”
乔姝觉得头开始翻搅着眩晕,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气息,还是他说的话。
第二天一早,乔姝不出意料的遭遇了大家的围攻,就连平日不怎么说话的同事也跑来问她和程郅泽的关系。她被问得正头疼,主编传她去办公室。
主编直入话题:“小乔,你别告诉我你是四年前采访他时就和他在一起的吧?”
乔姝被主编的记忆力震慑住,过了半天才开口:“……我们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在一起?
是啊,她原先光说她有男朋友,又不告诉大家是谁,昨晚程郅泽又自作主张领了职称,难怪大家都会以为他们在一起。
那她和他真的在一起了吗?
程郅泽向她表露心意不是一天两天,却从来没有什么“非分之举”,直到昨晚的吻。昨晚那个吻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她靠着车窗,努力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的某个地方,因为那个吻,不可抑制地发生了变化。
变得有些脆弱,有些……
“小乔?我问你话呢。”主编打断她的思路,“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啊?”乔姝从愣怔中醒来,“呃……有一两年了……”
那个吻,让之前因吕逸轩的背叛而生的委屈,愤怒,心酸,都熔化作了雾气,弥漫并消散着。
那就在一起吧。
阮晴晴听到这个消息时,当众抱着她亲了一口。
“原来你不傻嘛。”晴晴笑着说,“早这么做多好。”
乔姝瞥她一眼,“我明明记得三个月前,你是最支持我等吕逸轩的人。”
“那是因为我原以为轩少够勇敢够洒脱。没想到还是败给了现实。就现实而言,小泽才是最好的选择。”
阮晴晴高中时喜欢上了理科班的一个男生,两人却没能考到同一个城市。后来晴晴和那个人还是分手了,和大学同学结了婚,“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南京的冬天多冷啊。我从教室出来,忘记戴手套,一想到又要骑自行车回宿舍,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结果我一抬头,就看见了老于的车。”于太太继续道,“反正我是缴枪投降了,但我打心底希望你和轩少有个好结果。毕竟这么多年。”
其实曾有很多次,乔姝也在暗自对比着吕逸轩和程郅泽。这两个人,一个像风,一个像树。一个不时在飘摇,来回拂过她的脸,她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另一个一直在她背后,虽然感受不到真实的存在,但什么时候累了,她知道只要自己后退,就一定靠得到。
可即便如此,乔姝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离开吕逸轩而选择后者。总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又遥远,又艰难,可真到了这么一天,才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句话就能完成的事情。
十一月份天气骤冷,不到月中就下了场雪,乔姝住的街区停了电,她叠凳子去橱柜找蜡烛,没站稳,狠狠摔了下来,擦伤了胳膊,腿也疼得厉害。
像是有感应一般,手机立刻响了起来。
挂下电话后,乔姝本想自己挪到卧室去包扎,可又想到他会来,斟酌之下,慢吞吞把自己拖到了沙发上窝着,像只等待主人喂食的兔子一般。
程郅泽带来蜡烛和一整套医用消毒用具。他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皱着眉头。这边刚包扎完,程郅泽就对她说:“我下个月开始巡演。”
“嗯。”
“我家,你知道的吧,就是二环那套公寓。离杂志社也近。”
“嗯。”
“……东西挺全的,都是新的。”
“嗯。”乔姝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抬头问他:“怎么?需要我打扫?”
“要不你搬过去住吧。”
“……”
“……空着也是空着。你过去住,我还放心。”程郅泽站在沙发后面弯腰环住她。
乔姝扎着马尾,露出的一截脖颈在烛光下温润细腻。他嗅着嗅着,有些莫名地燥热,只觉得抱她抱得不够紧,手臂继续收着,直到把她的上身都箍在怀里,可很快发现这样只能将火越煽越大。
他吻上她的脖颈,她的唇,越吻越深,越吻越下。他的手还扶着她的腰,却控制不住地游走,像是对未知世界充满渴望的孩子一般。乔姝陷到了沙发里,脸颊通红,微微喘息着,衣衫有些乱。程郅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猛地将她拉起坐在沙发背上,要去解她的扣子,却被她抓住了手。
“郅泽。”
“……嗯?”
“……我们日子还长。”
“……嗯。”程郅泽垂下了手,只是轻轻扶着她。这句话他无法反驳。
“还有,我,明天就搬过去。”烛火仍然藏不住她的窘迫。
程郅泽微怔,随即笑起来。
3.
乔姝虽然搬了过去,却也只用了那张床。将近年终,不只是程郅泽忙,乔姝也早出晚归,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就一三年总体回顾,主编给每个人都划了采访任务,乔姝负责的是一个在地震中既失去了双亲的女同学。女同学很敏感,刻意回避提及那起灾难。乔姝引导着她,花了一个下午,才让她打开心扉。
“……我在努力忘记他们……我知道爸妈也希望我可以忘记他们,快乐地活着……可是我做不到……”女生一张嘴,泪就流了下来。
乔姝用沉默安慰着她,待她情绪稍稳定,才继续往下问。
“那……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不,当时我正在写作业,突然看到笔自己滚下了桌,我刚弯腰去捡,只觉得头上一下烧灼感,就没了知觉。”
乔姝一手拿着录音笔,一手写着关键词,听到最后一句话,抬起了头。
“晴晴,你记不记得,到喀纳斯以后我有没有给你回信?”
采访结束,乔姝拨通了阮晴晴的电话。
“……嗯,有报平安。”
“我还说了什么?有没有关于路况或者天气的?”
电话那头是一阵很长的沉默。过了很久后,传来晴晴恍然地声音:“哦,有!你说晚上下大雨,大巴刹车的时候没停稳,你撞了脑袋,吕逸轩还借势扑到你身上非礼你。”
“……”乔姝无语,“还有吗?”
“你哪有空跟我说那么多啊,直接挂电话看风景去了。”
晴晴的回答和仅有的记忆对得上号,乔姝心里的疑云渐渐散去。
或许,她真的只是失忆了。
一忙忙到了春节,年后社里不知道刮了什么风,各个原先打定主意不到三十不嫁人的女同事都相继领了证办了婚礼。等轮到同部门的女同事结婚时,请柬居然还有程郅泽一份。
“你去吗?”程郅泽在厨房炒菜,乔姝坐在餐桌旁托着下巴,“如果忙就算了吧。”
“去,当然去,这可是宣告所有权的好机会啊。”
乔姝走进厨房,“要宣告也应该是我宣告吧。我好像是占便宜的那方。”说着用手抓起一片酸菜鱼塞进嘴里。
“……我绝对是占便宜的那方。”她又伸手去抓。
程郅泽拍掉她的手,“用筷子。”又用铲勺指指放筷子的地方,“你才说错了。我等你这个便宜都等了四年了,好不容易占到,怎么不需要宣告所有权。”
“……”乔姝忽然有了泪意。
“对了,你去我衣柜里看看,穿什么合……”
她从背后抱住了他。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等待的迷茫。何况她甚至连一个承诺都不曾给过他。
可就是这么一无所有的他,无比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何德何能。
程郅泽的到来比婚礼本身还要引人注目,甚至还作为贵宾发了言。他站在舞台上,西装笔挺,笑容温和,声线如大提琴般沉顺,整个一标准大众情人。台下不时有女生的尖叫,新娘用胳膊肘戳戳乔姝,“你不生气?”
“气不过来,人太多了。”乔姝佯装冷笑。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新娘想方设法多拖一对进围城。
“办什么?”
“婚礼啊。你没想过?”
她还真没有想过。
“小乔,你二十七的人了,别告诉我你没想过结婚。”
她当然想过结婚。
大概是从吕逸轩揪她辫子起,她就幻想过自己的婚礼,一直幻想到他结婚。
小时候还珠格格热播,她就幻想自己和吕逸轩的婚礼是中式的,幻想对拜时那个神经病肯定要磕到自己的头。情深深雨蒙蒙热播时,她就幻想自己的婚礼是西式的,神经病手脚不协调,老踩在她的婚纱上。韩剧开始流行时,她就很希望自己能穿一次那个一坐下去就会蓬起来的大泡泡裙,她更希望的其实是看到神经病穿朝鲜马褂的样子。
再后来她幻想的只是婚礼本身。
再后来……没有后来了。
晚上躺在床上,同事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
原来自己已经二十七了。
大片大片的岁月,在等待中融化不见。
她翻了个身,不小心碰掉了枕边的手机,隔壁屋传来程郅泽的问询。
“怎么了?还没睡?”
“……快了。”乔姝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隔着房门,程郅泽的声音闷闷的,“小乔,如果……”
“啊?”乔姝没听清。
“……没事,早点睡吧。”
那边没了动静。
不久,程郅泽的全球巡演北京站开场。
乔姝负责的版块最近加了新专栏,整个人忙到焦头烂额,再加上周末首赌盛况,赶到音乐厅时下半场已接近尾声。乔姝知道现在已经进不了场,但她更不想让程郅泽失望,她求保安,却遭到拒绝,她急了,拿出手机:“看到未接来电没?这是程郅泽的电话!我是他朋友,我保证悄悄地,让我进去!”
保安摇头。
“……我绝不出声!”
保安继续摇头。
乔姝不再理他们,直接强制拉门,结果被保安反压住胳膊。
“你放开我啊!干嘛!我真的要进去……”
二人僵持了几分钟,门里面的乐声终于消失。
随后,乔姝听见了程郅泽的声音。
“……最后,我为一位很重要的听众准备了一首独奏。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到场,可是我仍旧希望将这首曲子献给她。”
优美的小提琴声响起,曲子耳熟能详,是乔姝最爱的卡农
。
吕逸轩也学钢琴。当然是被父母逼得,弹的一直都是名家练习曲集。那时候韩片《我的野蛮女友》正热,吕逸轩说他看完后深有感触,就背着父母练了卡农,在学校弹给自己的“潜在野蛮女友”听。
乔姝从来不听纯音乐,却深深迷上了这首曲子。
甜蜜而忧伤的曲调中,乔姝安静地闭上了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现在,是另一个人,用另一种乐器,将它奏给她听。
一曲终。许久之后,程郅泽开口。
“乔姝小姐,你在吗?”
保安终于不再拦她,乔姝猛地拉开门,在众目之下一路小跑到舞台前,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在,我在。”
“乔姝小姐,”程郅泽微笑,灯光倾泻在他身上,仿佛镀了纯金,“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全场哗然,无数人站起来伸长了脖子往这里望来,想要看看这位乔女士的真容,可惜她背对着他们,大家见不到她的面孔,却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愿意。”
4.
去喀纳斯是吕逸轩喊了好久的事情。从乔姝工作起,他就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用掉年假,好几次乔姝被他说得头疼,怒气上涌,差点儿就要把假给用了,都被他在紧要关头拉下了闸。
“喀纳斯多美啊,漫山秋色,蓝天碧水,如果我们早点去,还能去伊犁看薰衣草。”他在电话那头朗诵着仅知的那几个优美词汇,“还有烤羊肉,烤牛肉,烤马肉……”
乔姝被他日日洗脑,对这个地方也生了向往。
漫山秋色,蓝天碧水,还有薰衣草田,她应该都看过了。可一切就像没发生那样,现在她重新站在这里,体会到的是壮美带来的陌生的震撼。
九月的喀纳斯,连绵起伏的金色山脉,碧如宝石的湖水,和万里无云的广阔蓝天。
“你推荐的好,这里来对了。”程郅泽站在她身边。
这几个月程郅泽不忙,带她在国内各处都转了转,算是提前过了蜜月。
乔姝转过头对着他笑,整个人很入戏,像个幸福的小妻子。
时间和命运,真是不可捉摸的东西。想必去年此时,站在她身边的还是另一个人,说着的还是离别的话。
婚礼前一日,阮晴晴下血本请她去密云一家酒庄度假。
“我由衷地希望呢,这是你今生最后一个单身夜。”晴晴端起高脚杯,“Cheers!”
乔姝瞪她,“明明是祝福的话,从你嘴里冒出来,就说不出地渗人。”
“哈哈,不好好说话是我的特色嘛。”晴晴放下酒杯,“不过跟轩少比,我还忒嫩了些……”
话一出口,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晴晴问:“乔,你彻底放下他了么?”
“……嗯。”
她彻底放下他了么?
十几年的感情,说放下就可以放下么?
放下与否,又有何意义?
乔姝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嗯”一声。
两人拿叉子划着盘子,明明很响,却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晴晴忽然重重地深呼吸了一下,“其……”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乔姝打断她,拿着手机走向洗手间。
电话是程郅泽打来的。今晚两人按理不能见面,他无非是想要听听她的声音。乔姝站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叩着鞋跟,有一句没一句和他搭着。
忽然手臂被人撞了一下,电话掉在了地上。来人立刻道歉,捡起手机还给她。
“对不起啊,实在是对不起,你看看摔坏了没。”那人一副微醺的姿态,扶着额头对她歉意的笑。
“……逸亭姐?”乔姝接过手机,试探地叫道。
来人抬起头。
“……好久不见啊,逸亭姐。”
“别这么叫我。”吕逸亭冷笑一声,“回国真是诸事不宜啊,专门逢贱人。”
“……逸亭姐,你……”乔姝当头被敲了一棒,弄不清状况。
“我说了别叫我姐!谁爱当你姐谁当去。”吕逸亭说完甩手正准备走人,被乔姝拦了下来。
“吕小姐,那请你说清楚,我怎么就贱了。”乔姝不是较真的人,可刚才酒喝了不少,这会儿劲儿上来了,“原来逸轩和我在一起,你们嫌我配不上他,骂我贱,我受了。现在我们已经分开,你又有什么理由骂我?”
吕逸亭本不想听她说话,最后却听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被叫停,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过了好一阵才吐了口气,“……你说什么?对啊!你们已经分开了,我又有什么理由骂你?!”她大笑起来,“对啊,我有什么理由骂你,你都和他分开了,都分开了……”
吕逸亭越说声音越大,笑声越高,乔姝被她怔住,僵硬地站在原地。
周围渐渐有人投来目光,吕逸亭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直到她觉得笑够了,笑累了,才擦了擦眼泪,捂着肚子,平静地对乔姝说:“是啊,你们当然分开了。”
“不分开还能怎样?”
“难道还上演人鬼情未了?”
“人死了还怎么在一起。你们当然得分开了。”
乔姝直直地看着吕逸亭,直到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醉到听错的地步时,才开口。
“你什么意思?”
等阮晴晴和程郅泽在湖边找到乔姝时,她把自己缩成一团,靠在石头上,垂着头,头发散乱着,像个水鬼。待走近才发现,那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泪人。她默不作声,闭着眼睛,泪水就自己大颗大颗的涌出,滑过脸颊,滴进湖里。
“……乔,你……”晴晴欲言又止。
她能问什么?还不是问她怎么了。
她这个样子,又能是怎么了。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大巴对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辆失控的货车,整个车沿山坡下滚,摔在了戈壁上。当时乔姝正躺在床上,头撞在了车壁上,失去了知觉,被吕逸轩赶忙趴下罩在了怀里。车向下翻滚的时候,几个行李箱倾泻而下,重重砸在他的背上,更有碎掉的车窗玻璃刺在他后腰,可他都没有移开。
等到车终于停在戈壁滩上时,已是一堆残骸。那时吕逸轩已经失血过多,头开始发晕,却始终咬牙保持这清醒,忍痛掏出乔姝枕下的手机,叫了急救。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等不到急救了。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玻璃仍嵌在他的后腰,还有一个卡在车顶和他之间的重达四五十斤的行李箱压在背上。多少次他都想休息了,只要胳膊放松一下,他就能变得舒服。可他知道,他不能。
吕逸轩低头,看着怀里安详地如熟睡般的乔姝,他知道自己不能。
这是一个从小就被他锁在心里的人,一个他发过誓要永远守护的人。
那么多年,她哭的时候他不能为她擦泪,她受伤的时候他不能为她包扎。现在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危险都被他挡在了背后,她被他保护地很好。
吕逸轩苦笑了一下,本来还要在喀纳斯向她求婚的。
可惜自己不能了。
不能了。
凭着最后的意识,吕逸轩拿来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他说……他希望你可以忘记他。”阮晴晴哽咽着说,“他希望,在我们的帮助下,让你忘了他。他……希望你,在幸福里活着,而不是悲伤。”
晴晴在她身边坐下,“你昏迷了三个月,我们就想了三个月的主意。医生建议我们说你失忆,因为只有没了记忆,才没有爱恨,才能真正的忘记。”
过了很久很久,乔姝抬起头,理了理头发。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晴晴走开,程郅泽却还站在那里。
“乔。明天……你会来吗?”程郅泽问完,又补了句,“……我先走了。”
他不想听她的答案。
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太多人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没有伴娘来敲门,也没有爆竹在楼下响起。
乔姝起得很早,起床后就给晴晴打了电话。
晴晴到的时候,看见的是身穿雪白婚纱的新娘。新娘的眼睛有些肿,却丝毫不影响她美丽的笑容。
“中午的婚礼啊,你快点帮我准备!”
他要她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幸福地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这个神经病,简直又疯又傻。
他怎么就想不到,一个被他爱过的人,怎么会蠢到放任如此幸运的自己在悲伤里度过余生。
她要好好地生活,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好母亲,要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
要对得起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