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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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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就是圣手晏水?”
付子敬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眼前这个约莫十七八岁的清丽少女,皱了眉。
晏水瞧见他的怀疑,勾唇:“我不是。”
付子敬颔首,刚要问圣手在哪,就听眼前的少女嘲讽道:“难道你是啊。”
“……”
石洞位于山谷最深处,里面漆黑阴冷,仅仅是离少女最远的客座旁点了蜡烛。
片刻后,晏水放下手里的药材,清清嗓子,拂了一下长发,高傲地走上前来,围着眼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
嗯,长得不错。气质嘛,太过冰冷。衣着不凡,看来生活不错。身上一股淡淡墨香,腰上却有佩剑,哟,文武皆通啊。……
付子敬僵硬地侧头避开晏水。就在他忍无可忍,手缓缓搭上佩剑时,晏水恰好移开了目光,移到了他身边的人身上,态度骤变。
“小七!本座有没有同你讲过万万不得带人入谷?嗯?你最近是不是肉吃得太多腻了脑子?!”晏水狠狠揪着小七的耳朵。
“主人您听小七解释……小七是被这位公子刀架在脖子上逼来的……小七冤枉啊……”小七正要下跪求饶,被付子敬拉住了胳膊。
“不是他的错。”付子敬开口。
“……哦?”
付子敬抱拳致歉:“家母病危,无人可医,早闻华山圣手晏水盛名,又巧遇七公子走访民间,在下愚钝,煞是心急,才出了此下策,望姑……大人见谅。”
晏水挑眉看着他半晌,转过身向里屋走去,“那你回去吧。”
“……?”
“要人人都能来,这和医馆又有何差别。你擅自前来,本座没让你以死谢罪够不错了,还求本座出谷?做你的白日梦!”长得可真是好看啊,可惜太没规矩。
身后的声音明显带着压抑:“……大人执意如此?”
“嗯。”
“那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
有冰冷尖利的东西“唰”的横在了脖子上。晏水瞬间僵硬,微微转头,看到那张好看的脸。
“恳求大人与在下走一趟。”
2.
当朝礼部侍郎付子敬,是个传说。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他,三岁能书五岁能诗,未及十五便拿下了文武状元。他不仅才貌皆全,还品行优良,听说当今圣上还有意将自己最宠爱的莞儿公主许配给他。
而此时此刻,品行优良的付子敬,今日第五次拔出了剑,架在了他不辞万里请来的圣手晏水的脖子上。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某城东门外的草垛上。
付子敬深呼吸:“我请你来,是为了给我母亲治病,不是来伺候你的。”
晏水一边点头:“本座知道啊。”,一边向他招呼:“快去买酒,记得捎上城西的鸡蛋灌饼,你动作快些,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邻城去问诊,本座还等着你背呢。”
付子敬目光冰冷:“……邻城?诊谁?”
晏水挑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诊人。”
付子敬闻言,再次深呼吸,重复道:“我请你出谷,是为了给家母治病。”
晏水:“本座一向是集满六人才出谷。”
“……”
“哦,难道你以为你一吓唬本座,本座就跟你出来了?天真。只是因为你母亲是第六个。”
付子敬再一次拔出剑架在她脖子上:“家母等不起那么多时日!”
晏水淡定无比:“所以,你要配合。”
“……”
“对了,一定要早些回来啊,本座的安危可全系在你身上。”
付子敬冷笑:“你以为自己多有名,还需要人保护。”
晏水闻言,扶扶头顶带面纱的斗笠:“当然,本座要不出名你又为何找我?你以为本座愿意天天戴着斗笠和面纱么,哎……本座也甚是无奈……”
“……”
两人行了半日路,到达邻城,为一位夫人问诊。
诊完脉晏水写了张药方交给付子敬,摆摆手:“抓药去。”
“……”
付子敬站在原地不动。
晏水挑眉:“前五个能否尽早诊完,全看你的配合。”
付子敬狠狠握了下剑柄,默默转身出门去抓药。
……
两人夜宿客栈,晏水对掌柜的说:“要一间上房。”
付子敬刚想反驳,晏水说:“本座不喜独居。你要配合。”
付子敬感觉自己低估了她的无耻程度。
房间很大,床很宽,晏水一进门就摘了斗笠扑在了床上,付子敬则要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
屋里漆黑,付子敬正要点蜡烛,被晏水叫住:“别!——本座不喜欢……”
话音未落,整个屋子的蜡烛已被付子敬用武功点燃。他转身坐下喝茶:“你的自私要有个限度。”
晏水闻言翻了个白眼,自己放下了床帘,钻进去。
是夜,灯熄。
“……付子敬,你讲个故事给本座听听吧。”
付子敬没有声音。
“……你睡着了?”
依旧没有声音。
晏水侧头,看见躺在地上的付子敬,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发,侧颜英俊美好。这是她第一次与除了小七以外的异性进行如此长如此近的接触,何况眼前的人是那么的惊艳与完美。
如果能摸摸就好了。
她想着,等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然下了床,蹭到了他身边,手抚在他脸上。
晏水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脖子,又摸摸他的肩膀,手快要摸到他胸口时,掌下的人突然一个翻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身下。
“你够了没?!”付子敬压抑着愤怒与羞愤,对她低吼着。其实他一直都醒着,刚开始晏水的动作还不够大,他找不到太充分的理由推开她。而到后面她越发的过分,他忍无可忍。
晏水被吓住,此时的她心跳如雷,全身的血液都往心口涌去。
他的发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睛看着她。
晏水小心地吸一口气,满满都是付子敬的味道。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脸要烧熟了的时候,付子敬放开她,将她一把推到旁边。
“睡觉!”
……
三日后,他们到达下一家。
这一次付子敬已然听话了许多,抓药煎药毫无怨言,甚至连住客栈要一间房时也未曾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晏水发现,付子敬只是进了一趟客栈,说要买东西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迟迟没回来倒不要紧,关键是钱袋也迟迟没回来……
晏水叫来小二,小二说那位公子方才又自己开了间房。
晏水听完,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他是有多讨厌自己,才会这样?
晏水气不过,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她下楼胡吃海喝了一顿,饭后豪爽地对掌柜的说:“记在我相公的账上便好。”说毕还顺了坛女儿红上楼。
晚上付子敬去楼下用晚膳时,被掌柜的叫住。
“嘿嘿,客官,您夫人中午的饭钱……”
“……夫人?我没夫人。”
“哎,这就不好了,吃了就吃了呗,哪还有住在上房的人为这点银两计较的……”
付子敬此时心里已有数,只好认命:“……好吧,多少?”
“不多不少,三十两银子。”
“……”
……
三十两!
被莫名其妙坑了三十两雪花银的付子敬带着一腔怒气破开晏水的房门,低吼道:“喂,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地,没人应他。
付子敬步至床前,背对着床:“喂,起来,我有事找你。”
依旧无人应他。
付子敬终于回头向床看去,发现晏水并不在上面。他回头,向隔间走去,看到了屏障旁栏架上的衣物。
原来她是在沐浴……付子敬微窘,清了清嗓子:“你沐浴完,记得还我三十两银子。”
他不是在意钱,而是鄙视晏水这种做法。
付子敬说完转身准备走,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日里聒噪的晏水此时居然毫不还嘴。
好奇心战胜了礼节,付子敬微闭着眼绕过屏障,看到木桶里晏水的背影。
“……喂。”付子敬拍拍她的头,没有反应。
付子敬心下生疑,于是他转到正面,看见的却是晏水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脸。
这是什么情况?
付子敬拍拍晏水的脸,掐她的人中,都丝毫没有反应。最终他心下一横,闭上眼将晏水从水中打横捞起。
触手肌肤细腻柔滑,即便他已经努力转移注意力,却依旧能感受到她的美好。然而,同样无法忽视她的冰凉。付子敬感到自己像是抱着一块冰,不知为何,他有些慌乱。
付子敬将她放在床上,叫来热水喂她喝下,又为她裹上厚厚的棉被。随后靠在她的床榻边,等着她好转。
许久后,付子敬感觉到有东西拂在脸上。他睁开眼,看到迅速把手收回去的晏水。
付子敬无语,片刻后问:“好些了么?”
“嗯。”
“老毛病?”
晏水点头:“……不算吧。不过我从来身体就不好。集满六个病人才出诊,一是因为身体不好无法常出谷,二是图个吉利,出去总能顺溜回来。”
“……亏你还是圣手,连自己都医不好。”
“……”
两人之间的气氛通过这一夜,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付子敬虽然还会和她吵嚷,却不会真的逆着她。几日下来他自己也发现,晏水除了太懒事太多,也还算正常……
赶路的时光忽然变得有趣得多,有时哪里的景色不错,付子敬还同意她多看两眼。
乞巧节那晚,晏水拽着付子敬站在湖边看烟火。
漫天烟火下,晏水忽然问付子敬:“你可有喜欢的人?”
“……关你何事。”
话回的不愠不火,什么信息都没透露。晏水犟了起来,追问他:“你们怎么认识的?”
“……”
“你们都做过什么啊?”
“……你烦不烦……”
“说嘛,你有没有……吻过她?”
付子敬被逼急了,狠狠地回了一句:“有!”
晏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怎么?”
晏水僵硬一笑:“……我还从没被人吻过呢……我也不知道要去喜欢谁……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其实,现在,她也有喜欢的人了。
可是,他有他自己喜欢的人,有他自己的生活。
她是局外人。
晏水抬头,衬着烟火回看他。
“喂。”
“……?”
“要不你……吻我一下吧,反正除了我们,没人知道。”
“……”付子敬瞥她一眼,转身走了。
晏水在后面跟着:“喂喂喂你走慢点啊喂你当我没说过好了……”
付子敬脚步放慢,但依旧不回头。
璀璨的烟火下,有一对年轻的男女,一前一后走着。后面的少女一边叫喊着一边追他,前面的青年虽走得快,但不时会停步。
3.
第三个病人住在京郊。
卧床的老人是痼疾爆发,需立刻用药压制,还需一块上好的生肉做药引,引药入症处。
“那……需要什么药引?”老人的儿子很是着急。
晏水摆摆手:“这个再说,先把药煎来。”
晏水将药方交给付子敬:“对了,早就听说京城丰华楼的酒是一绝,你给本座带些回来。”说完无视付子敬屠刀般的目光,自己坐在院子里边嗑瓜子边看鸟。
这只鸟唱累了那只鸟唱,那只鸟唱累了又换另一只鸟……等到院子里的鸟都不唱了,付子敬还没回来。
……
这是什么情况?
晏水问了后院的位置,估摸了下距离,准备走过去看看。
到了后院,晏水隐约看到付子敬坐着煎药的背影,心下放松之余也有气愤,于是她叉腰大喊:“付子敬!你腿瘸了还是手断了怎么现在还没把药煎好!”
付子敬闻言回头,同时回头的还有他身边的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女。
晏水慢慢走过去,看了眼那个少女,又看看他,挑眉:“酒呢?”
付子敬欲言又止,意外地没谴责她,只是指指地上的坛子。
他身边的少女却皱着眉,用手指着晏水对他说:“子敬,你跑了大半个京城,就是给她买酒?!”说罢又对晏水质问道:“你是谁?!”
晏水闻言,这才细细打量起那个少女。啧啧,美人就是美人啊,皱眉都那么好看,如果她现在指的不是自己,自己还真想和她交个朋友,可惜啊可惜。
“我?华山圣手。”
晏水话音未落,那少女就斥责道:“放肆!华山圣手也是你等贱民能冒充的!”
她一句话,安静了两个人。
付子敬的安静是沉默的延续,而晏水的安静是爆发前的准备。
果然,晏水换了个斜侧的姿势,双手叠在胸前:“我是贱民?那你是什么?贱婢?”
“你!”
“我!”
“……你放肆!你竟敢骂我!”
“不过是个有眼无珠的贱婢而已,本座怎么不能骂!”
“你才贱婢!”
“你……”
“够了!”
“……”
“……”
付子敬一声呵斥,暂停了两人的争吵。那少女已被怒火冲地满脸通红,晏水却淡定无比,对付子敬挑挑眉:“来,你告诉她,本座是谁。”
付子敬沉默。
晏水:“你说啊。”
付子敬依旧沉默,半晌后道:“晏水,跪下。”
“什么?”晏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那少女和她同时发问,“她就是晏水?!”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晏水哂笑了一声,却也正了态度:“付子敬,你说什么?跪下?我跪下?我是让你告诉她我是谁!”
付子敬低着头重复:“跪下。”
晏水站在他身边,呆滞着看着他瓷雕般的侧颜,没了声音。
那个少女见此娇笑:“听到没,你是晏水又怎样,顶撞了我还不照样跪下。”
晏水听见她说话就烦,刚想反驳,却被付子敬拉着,两人双双跪在了地上。
“请公主恕罪。”
“……”
她是公主?!
莞儿公主闻言立刻将付子敬拉起,手臂从托变成了拉再变成了挽:“子敬哥哥你怎可给我下跪,我们都是即将成亲的人了……”
……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自己先受了屈辱,最后却要给别人道歉。
心里的委屈潮水般涌出,可这还不是最让她难过的。
最难过的是,自己的梦醒的如此之快。
看着他们靠在一起,晏水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凉凉的,像是被风穿透了一样。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还是一个人。就像那晚的烟花,再怎么绚丽,也终归沉寂。
眼前的一切不可抑制地模糊起来,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失败的时候,药水沸腾溢出,洒在了莞儿公主的脚边。她“啊”地尖叫了一声,扑到付子敬的怀里。
与此同时,晏水转身往回走,对身后说:“药煎好了,端到上房吧。”
老人喝了药,儿子在一旁为他掖好被角,待他入睡后对在一旁发呆晏水恭敬地问道:“圣手大人,那……药引子的事……?”
晏水没反应,那儿子有些尴尬:“……圣手大人?大人?”
“……嗯?”晏水终于回过神。
“……药引子?”
对了,药引子。
不知为何,晏水忽然心里来了恨意,改了原先的主意。
“药引子嘛,这个,我早晨说的还不完全,其实,这肉,要出自高贵之身才好。本体越高贵,疗效越好。”
儿子不解:“……比如?”
“比如,皇室。”
儿子立刻吓得坐在地上:“大人可不能吓草民啊,草民哪里找的到皇室的肉……草民可不敢啊……”
晏水闻言继续添油加醋:“想必也有郎中给你说过了,你父亲这病罕见不说,还非常伤人。活到今天已经够不错了,实则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眼下最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帝王将相的肉做药引,即便这么做了我也不敢保证绝对有效果,但九成能好转,再活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儿子被说得又喜又怕:“……那那那……草民去哪儿找帝王将相……”
晏水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这个嘛……不瞒你说,你家就有一个。”
“……谁?”
“皇上的心头肉,莞儿公主。”
“……”
“你去找和本座一同来的男人,他身边就是莞儿公主。不过,你去求她可以,不许说是本座说的。”
……
晏水悠哉地逛到前厅时,正巧遇到那家儿子抱着莞儿公主的腿,哭天喊地求割肉。莞儿公主被缠地急了,红着眼看着付子敬。付子敬正为她推开那家儿子,但碍于礼节不敢施力。
哇,看那红眼睛,啧啧,要的就是这效果。
晏水正专注地欣赏着可怜的莞儿公主,不知何时付子敬走了近来 ,抓起晏水的手腕,低吼道:“你想怎样!”
晏水有些心虚,但是心中的委屈却更胜:“我没想怎样!”
莞儿插嘴道:“子敬哥哥,要不我叫御医来,看看是不是……”
“喂,如果公主叫来了御医,本座就打包走人再不管你爹了!连药方本座也不留!你就指望着御医治好你爹吧!”晏水打断她,对着那家儿子说道。
“晏水你——”
“怎么?本座很好,不劳费心。”
晏水这头正回完莞儿公主的话,却感觉手腕一阵刺痛。她收回目光,看到眉头紧锁的付子敬。
付子敬一句话不说,只是那样看着她,那目光带着疑惑与失望,自责与自嘲。就好像在看一个被自己错信了的陌生人。
晏水被他这样看着,气势瞬间消失不见,反而有些心慌,脑子乱成了一团,不作思考。
那边莞儿忽然叫道:“子敬哥哥,我……那就用我的肉吧,我愿意做药引!”
付子敬没理她。
半晌后,他松开了她,对那家儿子说道:“我是当朝礼部侍郎,也是未来的驸马。我的肉,你拿去。”
“……”
……
第二日,晏水一夜未眠,早早就起了床,经过前厅时,看到了付子敬和莞儿。
付子敬的左前臂包裹着纱布,左手牵着莞儿公主,右手拿着包袱。
他看见晏水,淡淡地说了句:“我要走了。”就向外走去。
晏水怔了片刻,赶忙拦住他:“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
“……喂,你走了本座怎么办……你不能走,坚决不能,本座……不批准。”晏水去抢他的包袱,却被他狠狠推开。
付子敬看着她踉跄了一阵后站稳,对她说:“晏水,你够了。”
晏水,你够了。
在你之前,我从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如此霸道自私。
我也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如此无理取闹。
我更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狠毒的人,仅仅是因为别人的一句斥责,就要别人一块肉。你这种狠心的人,怪不得身体不好。
有你,我的母亲也不一定会被医好,没有你,她也不一定不会被医好。
我走了,你自便。
……
付子敬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晏水呆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
自己终究是一个人。
……
4.
秋风萧瑟,落叶满城。
走在街上,老远就能闻到付宅飘出的浓浓的草药味。付宅年轻的主人站在宅门前,再一次送走一位走访郎中后,对着远方,久久不言语。
请来的所有郎中都对母亲的病束手无策。现在的母亲朝不虑夕,只可靠着药汤勉强度日。
如果……
如果她在,情况会不会有好转?
可是那日自己都说了那样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再出现。
“喂。”
熟悉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付子敬微怔片刻后,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进宅。
这样的幻听,不知已经出现了多少次了。
“喂……”
他僵在原地。
“喂……你要让本座叫你多少遍啊……”
付子敬缓慢地转过身,寻着声音看过去,看到蜷在墙角的一团黑影。
他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步子有些不由自己控制。他大步走过去,猛地掀开带着面纱的斗笠,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你……”
眼前的人,让他激动也让他震惊。
离别了才半月余,晏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脸色青紫,皱纹密布,眼眶深深地凹陷,苍老得可怕。
“……快快快,本座好不容易按你给的地址找到此处……渴死了……快抱本座进去……”
“……”
“走吧走吧,喝完水,快去医你母亲……”
……
吃饱喝足的晏水,在付子敬专门为她布置的房间里小憩了一会儿,又使唤他为她添了茶洗了果,舒服地过了一下午后,才去为付母诊脉。
途中无数次付子敬忍无可忍,却重头再忍。
她对他依旧那么霸道,依旧那么不讲理,毛病依旧那么多。
就好像两人从未分开过一样。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却又让他更奇怪地沉溺其中。
付子敬很多次企图想要问晏水为何变成这样,都被她以“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儿”为由堵住了嘴。
晏水为付母诊完脉后,什么药方也没有开,只是对付子敬说了一句:“周围哪有烟花啊,本座甚是想看。”
付子敬终于无奈:“……我请你来是为我母亲治病的。”
晏水挑眉:“本座知道啊。”
“那就快开药方。”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了。你该操心的是,周围哪有烟花。”
“……看完烟花,你就医她?”
晏水点头:“看完烟花,我就医她。”
……
我就是想,最后,和你再看一次烟花。
最后看一次属于我的烟花。
……
今日正好是当地传统节日,夜晚的小城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晏水被付子敬一路抱着,穿过人群,穿过大街小巷,一直走到湖心小亭,那个看烟花的好地方。
缤纷的烟花在夜空中砰然绽放,绚丽了整个天际,恍若梦境一般美丽。湖心亭里一同来看烟花的男女甚多,有的就着漫天的烟花,拥抱亲吻。
付子敬看着烟花,晏水看着他们。
“喂。”
付子敬回过头来看她:“嗯?”
晏水躲开他的目光:“你还欠本座,一个……额……一个……吻……”
“……”
晏水继续不看他:“哎……不就一个吻吗……你又不是第一次……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况且本座长得也不赖啊……哦,最近是有些不好看……不过!你可以想着本座原先的样子啊!你也不算亏……”
话音未落,晏水只觉得自己唇上一软。
她还来不及闭眼,所以直对着付子敬的脸。她还来不及屏住呼吸,所以鼻腔满是他的味道。
她还来不及死心。
这一吻,轻轻地,不留痕迹,却太刻骨铭心。
……
一吻结束,两人都陷入沉默。
许久后,晏水开口:“我……”
“……怎么?”
“……想喝酒。”
“……”
……
付子敬想,今夜的烟花太美,自己大约是受了蛊惑。
她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那种淡淡的药草香,加上一丝说不明的香气。
还记得她曾问他,是否有喜欢的人,是否吻过她。
有的。
晏水,我有的。
其实,如果他可以收回那日的话,如果他有权选择身边人……
一切也只能是如果罢了。
……
买酒回来的付子敬并没有在原地找到晏水,而是在赶回府的时候,恰巧遇到慌乱的婢女从母亲房中出来。
“公子,老夫人醒了!可是……”
母亲醒了!昏迷多日的母亲终于醒了!
可就在他高兴之时,婢女的下一句话却使他如遭电击。
“……可是……圣手大人她……不行了。”
手里的酒坛“砰”地一声落地,碎成无数残片。霎时间酒香四溢,可却无人沉醉。
……什么?
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叫不行了?”付子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颤抖。
婢女哭着说:“刚才圣手大人放血喂夫人喝下……然后……然后夫人就醒了,可是大人她……”
婢女还没说完,他就冲进了内院。
……
晏水觉得自己好像飘在半空中。
自付子敬描述过付母的症状后,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服极寒性的药物,为的就是为付子敬的母亲放血治病。每次服完药后都要喝酒暖身,身体才能勉强撑住。
虽然现在的状态是她未曾料到的,但是,她不后悔。
因为,值得。
烟火绚烂而寂寞。可寂寞又怎样?至少她绚烂过。
湖心亭里的那一吻,像一把剑,把时光永远斩断在烟火落下的瞬间。
这样,她的天空便一直是璀璨的。即使没有未来,也幸福无比。
恍惚间,有人抱起了自己。她回头,用尽全力睁眼,看到紧锁着眉的付子敬。
晏水依旧记得,第一眼见到付子敬,他就是现在这幅样子。那时的他高傲地站在洞穴里,仿佛一道阳光,照亮她的世界。
可是,她是见不得阳光的。
她是病重的弃婴,被过路的师父捡回山洞,养在阴暗的洞穴里。师父勉强将她养大,教她医术。于是她成了名医,却身患绝症。永不得见强光,永不得行长路。
她不顾小七的反对,与付子敬出谷。一路上吵吵闹闹,好几次她觉得自己都很过分,而他却依然陪在身边。
如果那日他未曾离开自己,如果那十几日她不用一个人在烈阳下赶路,或许,她真的能够和他有未来。
但现在这样,也已经足够。
……
她全身冰冷,心跳已经若有若无,呼吸已然不连贯。
付子敬紧紧地抱着她坐在床上,为她擦去冷汗。
晏水拼尽力气,抬起手,抚上付子敬的眉,问他:“……酒呢……”
付子敬抖得很厉害,看着她的目光复杂而深邃:“……我等会儿去买。”
晏水抿嘴:“……算了……不喝了……”
付子敬说:“要喝的。”
晏水无视他的话,一遍遍抚平他紧缩的眉头:“……今晚的烟花真好看……”
付子敬说:“……嗯,我们下次还看。”
晏水笑了,摇头:“……你自己看吧……我不陪你了……”
付子敬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你要陪我。我需要你在。”
我需要你在。
晏水,听到没,他需要你在。
眼前像是有烟火绽放,璀璨夺目,永不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