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拾朝花》一叶安生

52、我会，记得你（1）

　　石洋小时候，很讨厌关晓晓，非常讨厌的那种。
　　他比她早出生一个星期。
　　关晓晓小时候特别乖，每次见面都会管他叫哥哥，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喜欢她。
　　自石洋有记性来，关晓晓就总是往他们家跑。霸占着他的爸爸，霸占着他吃饭的座位，霸占着他的碗，霸占着他用的勺子……霸占着他所有的一切。甚至连去学校的时候，都是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而他被放在车筐里。这严重践踏了石洋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在他们升上三年级的时候，石洋跟自己的父亲，进行了两个男人，这一生的第一次深刻谈话。
　　谈话内容，如下：
　　“你不要再送我上学了。”石洋斟酌了半天之后，很严肃的说道。
　　石爸爸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说：“理由？”
　　“我不要坐在车筐里。”也许是觉得说服力度不够，石洋又加了一句,“我是个男人。”
　　石爸爸好笑的看了看石洋，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的前因后果：“可以。”
　　然后就看着石洋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
　　自此，石洋再也没有在下放学的路上看见过关晓晓，也再没听她叫过‘哥哥’。
　　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同年龄段的想法和智力都不同。
　　石洋从小就知道，关晓晓她爸不喜欢她。不只是她爸不喜欢她，他们家除了她妈妈之外，全都不喜欢她。他以前还会特骄傲的想：谁让你跟小爷不一样呢，活该没人喜欢。
　　那是他们生初二之后的一个下午，他跟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一起回家。那个女孩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早就不记得了。虽说，那应该算是他的初恋。都说男人总是对初恋默默难忘，其实，也不是全都准的。
　　他记得，他在楼下看到关晓晓，关晓晓的爸爸，还有她弟弟。
　　关爸爸给小男孩买了罐饮料，小男孩喝了一半，不想喝了，想转手给自己的姐姐，却被抱着他的爸爸抢过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嘴上还说道：“女孩子家的，喝什么饮料，有水喝就不错了。”
　　虽说隔得不近看不清楚，但石洋肯定，关晓晓的眼眶里是眼泪的。但是他也知道，她不会哭出来。因为他爸爸说过，晓晓早就习惯了，虽说会难过，可是，已经不会再流眼泪了。
　　石洋一直觉得，有的人确实是不适合当父母，但他们始终，还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关晓晓经历的这些，打破了他坚持了十多年的观点。
　　虽说关爸爸重男轻女，可毕竟只有这一个女儿，虽说对她不是多么好，但毕竟也没有那么不好。只是，在关晓晓8岁的时候，她妈妈生了她弟弟。原本那些属于她的就不多的东西，伴随着这个新来的小男婴，全都被收回了。
　　石洋觉得，关晓晓对这个弟弟，是一种很纠结的感情。既不想对他好，却又无法对他不好。
　　关晓晓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石洋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当时的场景。
　　她当时停下手中正写着的作业，盯着卷子上那复杂的几何函数，看了半天才回答道：“以前爸爸虽然不喜欢，但唯一的父爱也只能给我了。可是他来了，我的那份就没有了。我嫉妒他，所以对他爱不起来。可他又是我弟弟，无论是道德心理还是爸爸妈妈的教育，对他，我恨不起来。我也希望我能爱他，护他，伴他成长，望他长大。可是我没有更多的热情了。石洋，我只有这么多的感情能给他。”
　　在那个时刻，石洋看着关晓晓，觉得面前的人是她，可是又好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她。他突然好想念那个她，那个见到他，会喊‘哥哥’的关晓晓。
　　“你有女朋友了。”在石洋怀念着当初的关晓晓的时候，当事人缓缓地走过来。是肯定的语气。
　　石洋顿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在他看到她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忽视之后，跟她说起自己有了女朋友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着关晓晓，这个他原本这样讨厌的女孩子，产生一种叫做“对不起”的难堪的情感。
　　他故作轻松地说：“对啊，有女朋友了。以后又多了个人可以跟你一起玩，开心吧。”
　　关晓晓低下头，笑了笑：“不开心。石洋，我一点都不开心。”
　　声音虽小，但是面前的两个人，都听得再不能更清楚。以至于关晓晓都已经走了，石洋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女孩先醒悟过来，对着在旁边的石洋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吧？果然是够讨厌。”
　　石洋想反驳，想对她说“她不是在针对你。”但他说不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是这样觉得的。
　　自那之后，在石洋的印象里，关晓晓没再去过他们家，甚至连见到她的次数，都变少了。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他们住的小区周围。无论是想偶遇，还是他故意寻找机会。石洋觉得，见到关晓晓，好像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直到，他跟那个女孩儿分手了。
　　那天他自己坐在沙发上，想着他跟那个女孩的最后一次见面。关晓晓就在这个时候，相隔这么长时间之后，重新走进了他们家。
　　“六六，失恋是什么感觉啊？”
　　许久没有听到的称呼，在石洋听来，竟然没有了以前那种想要跳起来把她扔出去的念头。
　　“我失恋了，你是得有多开心啊。”石洋送了她一个白眼。
　　关晓晓观察着自己许久不曾踏进的屋子，说道：“是挺开心的。”
　　那时候的石洋不知道，若是他再向前走一步，而不是懵懵懂懂，似是而非的回答了她一句“冷血动物”，他们，就不会活的这样难了。
　　石洋没再交过女朋友，关晓晓也跟以前一样，经常跑到他们家去。
　　石妈妈端着切好的西瓜去石洋房间的时候，他正好在看最新上映的一部电影。石妈妈母性光环凸显，想找已经升入高中的儿子谈谈，谈谈对门那个他的‘小女朋友’的事情。却不想，刚提起，就被儿子不耐烦的打断：“你儿子我喜欢的女孩子，肯定是跟我特合适。最重要的是，我会直接挑白跟她说，根本不会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在石妈妈看来，这么多年关晓晓跟他们家小六还没好上，也无非是两种结果。一种是他儿子不喜欢晓晓，另一种是儿子喜欢人家，可是人家不喜欢。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另石妈妈很是闹心，可是石洋又不肯再多说，她也不知道该往哪一方面费尽口舌是好。最终，也只能默默地开门走出去。
　　石妈妈是不知道，但除了石洋之外，关晓晓是最清楚的那个人。所以当石洋把这段对话开玩笑似的跟关晓晓提起的时候……只能说明一件事，月老，并不站在他们这边。
　　月老在无数人之间拉起了情丝，却独独忘记了他们。
　　而后发生的一件事情，把他们两人，彻底推向了两段不同的道路……
　　关晓晓的奶奶，在多年前病了一场之后，就有了抑郁症，时不时的想找点刺激，给她的孩子们提升一下心理承受能力和危机应变知识。当时治疗了一段时间，他们全家都以为好转了。却不想在关晓晓高三这一年，她的奶奶，喝老鼠药自杀了。
　　这次，是真的死了。
　　关晓晓的奶奶中午给关爸爸打电话，说自己喝了老鼠药。关爸爸赶到老太太家的时候，才想起没有钥匙。可等到有钥匙的人来，再把老太太送到医院之后，已经断气了。
　　关晓晓的姑姑说，老太太早上起来还做了早饭，她其实不想死的。
　　那是关晓晓第一次见到她爸爸流眼泪。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用手臂挡住眼睛，哭着说：“你奶奶觉得活着太累了，不要咱们了。”就连一向跟奶奶关系不好的妈妈，也是坐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然后出门，去把正在军训的弟弟接回家，准备参加他奶奶的葬礼。
　　关晓晓觉得屋子里闷，而且她实在不习惯跟爸爸独处在同一个空间下，所以就跑到了楼下，坐在墙根的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