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拾朝花》一叶安生

50、第四十七章

　　小云峥两岁的时候，学会了抱着晓晓软绵绵的喊“姨姨”。
　　成雅教他让他叫“姨妈”，结果因为太难了，被小人儿自己改成了“姨姨”。每次听到小云峥喊晓晓，成雅都会沉默上半天，然后抓着晓晓的手，似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她自己：“晓晓，小云峥都会喊人了。你什么时候才醒过来呢？”
　　小云峥的生日，在春天。他奶奶最常说的一句话——我们乖孙一来，连棉袄都扒了。
　　由此可以看出，老一辈与21世纪新青年的差别得多大啊。要是让成雅或者是关晓晓来说，就是——小云峥来了，带来了春天，带来了温暖。赶走了寒冷，赶走了一切的血泪盈襟和凄凄惨惨戚戚。
　　唐俊洗完澡，走进房间。晓晓身上裹着他洗澡之前给她披上的衣服，静静的站在窗前。照进来的是外面的万家灯火和流光溢彩。身处城市之间，似乎是越来越难看到“呼作白玉盘”的小时明月。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令人忽视不了，却又好像令他感觉不到什么。
　　唐俊走过去，不自觉的从后面抱住她。弓着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的左脸紧紧贴着她的右脸颊。
　　这个场景，令人想起了一部讲诉两个癌症患者相爱的电影。在碧绿的草地上，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从后面抱住她。两人毫无缝隙的贴在一起，仰头接受阳光的洗礼，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那一刻的他们，忘记了死亡，忘记了黑暗，忘记了能够把他们分开的一切力量。
　　唐俊想，若是有机会，他一定也要带她去体验一次，体验忘记生命，忘记死亡，忘记一切的安然平淡。那个时候，他从后面抱住她，她会覆上他的手回应他，用幸福的语气喊他一句——唐俊。
　　“唐……俊……”
　　半分钟后，唐俊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是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
　　“唐……俊。”这次，声音比前一次的大，也清晰。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最后一个调还特意收的特别快。
　　“你，在喊我？”他不可置信的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着他，慢慢地红了眼眶，用力的点点头。
　　唐俊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的笑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二天，他带她去见了康医生。
　　晓晓太长的时间没有与人交流过，说话要比以前慢上很多才能表达的清楚。康医生说，要多多跟别人说说话，多多想想该怎么表达，时间一长就好了。
　　唐俊每天都会空出一段专属于关晓晓的时间。带着她，将以前那些相熟的人见了个遍。为的，就是希望跟认识的人在一起，谈谈往事，能够让她变得活泼一点。
　　晓晓很配合，让他很安心。
　　她跟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道了抱歉，却始终没对唐俊说出那声“对不起”。不过，唐俊也不在乎。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感谢，或是她的抱歉。
　　后来，唐俊开始每天上班都会带着她。不管是开会还是见客户，从没丢下过她。
　　晓晓那天突然想起之前他一个女性朋友说的话，难得的调侃他：“你好像是怕我跑了一样。”
　　唐俊当时面朝着她坐在桌子上看文件，听到这句话后，抬头看了看她，恰有其事的点点头：“我有先见之明，把一切可能性都先扼杀在摇篮里。”
　　最后，两个人相对着笑了。
　　他们，真的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轻松的说过话了。
　　“唐俊，你真好。”
　　唐俊特别享受晓晓现在软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跟他说话的感觉。成雅嘲笑他就是贱骨头，欠虐。其实是因为之前失去的时间太长，所以重新得到之后，便格外珍惜。
　　唯累过，方得闲；唯苦过，方知甜。
　　“后天有时间吗？”
　　唐俊把最后一句话看完回道：“有。有什么安排吗？”
　　“后天你生日啊。我想请你吃大餐。”她故意抬头问了一声，“唐先生赏我这个面子吗？”
　　唐俊好笑的说：“唐太太的面子，怎么能不给。”
　　晓晓听到“唐太太”这个称呼，不由得一愣。默默地低下了头。

　　晓晓选了一家比较平常的餐厅的包间。地方不大，很干净，灯光很柔和。
　　“生日快乐。”
　　唐俊端起杯子碰了碰她的，喝完之后叹了声气：“唉，越活越老了。”
　　晓晓无奈的看着他：“越活越年轻的那是牙膏。”
　　唐俊笑了起来。
　　“蛋糕、香槟、美食，拿这些给我庆祝生日……”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你这么老土？”
　　晓晓翻了翻眼皮：“以前我跟小雅过生日，吃顿火锅就结束。唐先生，你要不要这么难伺候。”
　　想起上学的时候，每年必有的两次摆驾翠峰苑的日子，晓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摆驾”这还是成雅想出来的词。她说，她们是养在深宫大院的金饽饽，想出来一趟是如此之艰难。跟《还珠格格》里小燕子和紫薇偷跑出宫似的，每次还得使出看家本事。
　　“唐太太，我难伺候只能说明平常都是我在伺候你。”那个表情，恰到好处。既表现了他很无辜，很不容易，又没有表露出丝毫怨言的忠心耿耿。
　　听到这声“唐太太”，晓晓又变得不自然起来。这次，唐俊发现了。
　　“有事？”
　　晓晓点点头。挣扎了好长时间，才从包里拿出了那个躺了好久的信封。递给唐俊。
　　信封的开口处显示，是已经被打开过的。
　　唐俊拿出里面的东西——是悉尼大学的OFFER。
　　“是杨清给我的。”晓晓说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忘记了。”
　　其实她记得。
　　是唐俊带她去见郑小欧和他老婆的那次。唐俊接了个电话，有急事要先离开。可是晓晓不愿意。自她清醒之后没多长时间，成雅的婆婆就把她和小云峥接走了。现在又见到一个小孩子，晓晓喜欢的实在不想离开。最后唐俊没办法，只好先离开，忙完了再来接她。
　　杨清就是那个时候，找上晓晓的。
　　晓晓不傻，唐俊刚走没多长时间杨清就出现，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不走，是想听她跟我说些什么吗？”她对着郑小欧说道。
　　郑小欧面带难色的纠结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带着他老婆孩子就走了。
　　“怎么这么冷淡？”
　　“我该，对你很热情吗？”晓晓很认真的问道。
　　杨清看了她半天：“你都知道了。”
　　“不对！”她又立马反驳道，“唐俊不会告诉你的。”
　　“可是成雅会告诉我。”
　　“恨死我了吧。”
　　晓晓安静地、认真地想了想：“想。但是，没有机会。”
　　杨清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我绝望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清醒之后，知道了。可是，唐俊已经替我恨过了。”
　　杨清突然笑了：“还真像个胜利者。”
　　“我要离开了，但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会先离开这里再考虑。”
　　晓晓点点头，算是回应她。
　　“这个给你。”是一个信封。杨清从来就一直拿在手上。
　　“以前那些事，对不起。我没想到会严重到那个地步。”
　　晓晓没有对她说“没关系”。她本就不是个大度的人，更何况那涉及到她的家人。所以她一开始说的，不是她不恨，而是唐俊已经替她恨过了。造成的后果，就是杨清他们一家，现在不得不离开这里。
　　“我很羡慕你。”这是杨清走之前，对晓晓说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晓晓回道。
　　谢谢她的羡慕。对此，她欣然接受。
　　“她说，这次不会再有人挡住我的申请了。”
　　唐俊看着手上的那封OFFER，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想去吗？”他问她，却又接着自己回答，“想的吧。”
　　晓晓点点头：“很想。”
　　“你才刚好没多长时间。”
　　“几个月，也不短了。”
　　“就那么想去？”
　　“唐俊，那是我的梦想。是我以为，曾经彻底失去的梦想。”
　　当初因为签证一直不通过，无奈之下，她曾经如获至宝的OFFER，被她一气之下送进了下水道。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对待感情，往往在失去之后，人们懂得了珍惜。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感情是这样的。悉尼大学，是晓晓在没得到之前就懂得珍惜，失去后，更加倍感珍惜的东西。现在，它又重新跑回了她的手中。她该拒绝吗？
　　梦寐以求——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得来却难啊。
　　“想走就走吧。”唐俊伸手将杯子端到嘴边，一仰头，杯中的酒尽数落入嘴中。“只是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或许我也不在了。”
　　“唐俊，你在威胁我。”
　　唐俊不耐烦的扯了扯脖间的领带：“是。还要走吗。”
　　“非要让我这么为难吗？”
　　唐俊突然不受控制一般起身走到关晓晓面前，猛地一把将她拉起来，拽到自己面前，逼着她看向自己：“关晓晓，你还知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31岁了。你还记不记得我遇上你的那一年多大。刚刚20岁。11年。”他又猛地推开她，拿起被他仍在桌上的信纸，“你的梦想是吗。那我的梦想呢？”
　　晓晓刚才被他推到一边的时候，匆匆忙忙中扶住了椅子的靠背。她的手指紧紧地抓在上面，慢慢地平息着自己。
　　“是12年。从你第一次遇见我到现在，12年了。”
　　唐俊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在纠结于这些事情。刹那间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只扔给她一句话：“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