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拾朝花》一叶安生

33、第三十一章

　　事务所在23号小年这一天，终于放了假。晓晓没有回家。唐俊说，要带她回家见公婆。所以晓晓去到了他们家，跟他的家人过完了这个新年。
　　她见到唐俊他爸爸的时候，终于知道唐俊为什么会选择了工程学院。不仅仅因为那是G大最好的学院，还因为唐俊的父亲，是盛林建筑的老总。盛林在建筑公司云集的G市，规模算不上多么大，却很有名。无论是从质量上的口碑，还是设计上的口碑，在G市都是数得上名号的。所以关晓晓才在见到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以为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的唐俊的母亲，应该是个非常会保养，生活的很开心、很美满的女性。但看到那个从厨房里奔出来的头发半白，很细却看的很清楚的皱纹，还有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的女子，关晓晓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居然会是唐俊的妈妈，还不如她的妈妈看起来年轻。比起站在旁边的唐俊的父亲，真真是应了关妈妈经常说的那句：管男的叫叔叔，却管女的叫奶奶的家庭。
　　之前听唐俊说，他妈妈是个正宗的家庭主妇。可是，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即便是儿子带女朋友回来很高兴，脸上也并没有出现别的表情的脸，实在不像是传统家庭主妇的样子。相反，晓晓觉得唐俊的爸爸很和蔼。大概也是因为是个商人的缘故吧，商人，总是比较擅长跟人交谈。
　　而当关晓晓呆在很欢迎她的唐家的时候，石洋坐在晓晓她们家的客厅里，接受着关妈妈的质问。晓晓过年不回来，自然是另关妈妈很生气，可当她说是因为要跟男朋友回家的时候，关妈妈又高兴起来。养了这么大的女儿终于有了男朋友，最开心的莫过于她的母亲。但开心之余，也是担心的。
　　“这个唐俊，到底怎么样啊？人好不好啊？”
　　石洋这几天，每天都会被关妈妈拽过来，回答的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阿姨，不是说了吗。挺帅的一小伙，学生会的干部，人特别优秀。”如果是以前，石洋肯定还会说一句，也挺浪荡的。关妈妈不同意，让那两人散了正好。可是现在……
　　那天他问晓晓：“为什么又跟唐俊和好？”
　　晓晓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长时间，说：“唐俊说他想娶我。”
　　之后，他挂掉了电话。
　　石洋跟唐俊，是因为参加同一个答辩赛才认识的。因为他们俩同在后台，抢同一条领带。之后没过多久，就听说他跟晓晓好了。
　　因为害怕晓晓吃亏，石洋从那天开始，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的唐俊的一举一动。很变态的一种行为，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一开始，石洋怎么都不明白，晓晓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活脱脱一个流氓的样。可是后来，自从晓晓提了分手那次，唐俊的身边，再也没出现过别的女孩。在他们去南部支教的那次，唐俊把晓晓一个人扔在那里。石洋想，等晓晓回来，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会把她带回家，只守着她。却没想到，唐俊第二天又赶了回去。
　　石洋从来都不否认，他才是最爱关晓晓的那一个。但那又怎么样呢。也许唐俊没有他那么喜欢晓晓，可不能否认的，他已经说不出“唐俊对关晓晓不好”这句话了。也许唐俊不如他爱她，但他石洋确实从来没想过娶关晓晓这件事。最起码在唐俊提起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而留恋花丛的唐俊，就这么轻易的说出了他要娶关晓晓。
　　石洋第一次觉得，原来他对关晓晓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明明知道，晓晓最向往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给她一个家。
　　唐俊，幸会。

　　关晓晓大学的最后一年，关饶上初二。正好处在青春的叛逆期，天不怕地不怕，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
　　14岁的关饶，跟班上那些所谓的小混混，混到了一起。坐在电脑前打CF、LOL，偷蒙拐骗，不写作业，顶撞老师……所有以前他不会的，除了抽烟喝酒，在那一年全部都学会了。后来，他嫌弃在家里没有自由，便也开始整天的不回家。
　　关爸爸的脾气从来就不好，哪怕是对着他最疼爱的儿子。
　　关妈妈经常说：“自从老关那次打了他，他就开始越来越过分了。”晓晓每次听到都只是沉默的笑一笑。她从来都不觉得，这能跟爸爸动不动手扯得上关系。
　　关饶在上初中之前，勉强还算得上一个乖巧、听话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虽然关晓晓对这个弟弟的感情没有那样的深厚，但不得不承认，关饶是很爱她这个姐姐，很听这个姐姐的话的。可是，所有的一切，都终结在大四的那个寒假。
　　晓晓在唐俊家过了大年三十之后，还是回到了她的家。
　　回来的路上，她知道了关饶的一切壮举。譬如——站在窗户上威胁着要跳楼；对着爸爸喊“我早晚要弄死你”；吵架的时候踢了自己的妈妈……她回到家之后，在关妈妈的不断监督和叮嘱下，一直对关饶实行怀柔政策。美名其曰，是好好找他谈谈。
　　关饶再怎么过分，还是很听晓晓的话的，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晓晓也一直以为，是这个样子的。
　　成雅之前对晓晓说过，男女之间的力量，太悬殊。
　　当晓晓被关饶掐着胳膊压在地上的时候，她更是深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哪里是悬殊，简直就是太悬殊了。造成这种境况的原因，是因为晓晓关了电源，而关饶那时候正在打着LOL。
　　晓晓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伸手指着鼻子说：别以为我真的怕你。而说这句话的人，是她的亲弟弟。
　　石洋说，也就这一个时间段，过去就好了。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一个时间段”到底有多长。
　　叛逆期。
　　这三个字，到底包含的，都是怎样的心酸，怎么样的伤痛。
　　晓晓看着家里的烟灰缸里每天越积越多的烟灰，每次妈妈打电话流的越来越多的眼泪，还有想到关饶每次跟她说的越来越过分的话……她不想承认，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她害怕关饶。
　　其实以前，都是关饶害怕她的。害怕她突然生气，害怕她突然不说话，害怕她突然离开家……可是现在，却是她在害怕关饶。害怕见到关饶，甚至，害怕想到关饶。想到关饶对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想到关饶冲她扔过来的玻璃瓶，想到关饶想要对她动手的样子。
　　晓晓甚至想到，小的时候，关饶也就还三四岁的样子，有一次他们俩在抢一把手工刀，关饶攥的，是刀锋的那一头，然后他左手的无名指，就被割破了。没有深可见骨那么严重，却绝对是大人也承受不住的伤痛。还有，每次她从爸爸妈妈那里受到了委屈，就会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对着关饶发脾气，把他骂的只能低着头，不说话。还有，无论关饶是正在看着电视，还是玩着电脑，只要她一句话，关饶立马就要让位。她有时候甚至会想，现在这些都是应该的。如果没有关饶，她不必做这些事情，还可以省下说话浪费的口水。还有，关饶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像一个姐姐那样，教过他功课，检查过他的作业，给他开过家长会。可是在关饶犯错的时候，她却会摆出姐姐的姿态，去教训他，去骂他……
　　现在，是关饶该讨回他受过的委屈了。
　　关妈妈说：“赶上了，就要受着。”
　　可关晓晓从没想要受着，即便妈妈说了再多句“你是姐姐”，她也还是对关饶说了最过分的那句话：以后我出去，不会跟别人说我有个弟弟，你也不要对别人说你有个姐姐。
　　她开始在家里不跟关饶说话，当他不存在。
　　以前的那个弟弟，无论怎样，都会跑过去叫一声：姐姐。可那毕竟也是以前了。现在的关饶，只会当她，也不存在。
　　可是同住在一起，怎么可能真的当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存在呢。我们没有魔法，不可以把自己的双眼蒙住，也不可能让那个人隐形，像真的消失一样。
　　晓晓有熬夜的习惯，有的时候是因为看一本书，有的时候是因为看视频，有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在网站上乱逛着。总之，她已经没有了早睡的习惯。确切的说，不到最困的时候，她根本睡不着。运气好的时候，抱着一本书，看着看着，也就睡过去了。运气不好的时候，熬到凌晨两三点或是第二天早上，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那天，晓晓凌晨三点半才睡着，可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就醒了，并且一整天都没有补过觉。这就导致了第二天的晚上很早就困了。
　　那天晚上，关爸爸出去喝酒了。家里就剩了三个人。晓晓陪她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关饶自己在玩电脑。十点多的时候，晓晓想睡觉了，可是关饶还在她的房间里玩的不亦乐乎。关妈妈喊了一句：“你姐姐要睡觉了。”
　　“等我打完了。”
　　关妈妈又喊了一句：“那你快点。”说完就先去屋里躺下了。
　　晓晓无奈只能抱着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坐到了十一点多。然后，她跟关饶，进行了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次交流——
　　“我要睡觉，赶紧关电脑。”
　　关饶没说话。
　　“赶紧关电脑，我要睡觉。不要再等着我给你按电源。”晓晓又重复了一遍。
　　“你按吧。”
　　晓晓连话都没说，转身直接就把桌上那个插排的开关关掉了。
　　关饶把鼠标往桌上使劲的一摔，边晃着身子往外走，边在嘴上说着：“你就给我等着吧。”
　　晓晓好笑的想，小孩就是小孩，等着能干嘛呢。她这么大的时候，班上那些喜欢出风头的男男女女们，也是喜欢说这样的话。
　　她原以为这样也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关饶在客厅里是走一路踢一路，直把已经睡着的关妈妈又给吵了起来。
　　“你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姐。”
　　“要你管，睡你的觉吧。”
　　晓晓在屋里听着，笑着摇了摇头。她对这个母亲，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她不只说了一次，关饶现在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她这当妈妈的惯得。可是每次一说这个话题，关妈妈就说，“我也惯你了，你不也长得好好的。”晓晓很想反驳：你惯我什么了？她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关妈妈直接哭了出来：“我把你养到这么大，我的好你一点都记不得。我还活着干嘛啊。”
　　关妈妈对关饶是溺爱，可是她不愿意别人这样说。也许，只要她承认了，就代表现在这个令她头疼的儿子，是被她毁了的。人一直在犯错，可以自己主动认错，可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个错误由别人来指出。
　　关饶跑了。
　　在第二天早上，趁着晓晓还没起，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时候，跑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关爸爸因为这件事情，很生气。生气到自己亲自给晓晓收拾箱子，把她赶出了家门。那是这四年来，晓晓第一次那么早就回到了学校。因为除了学校，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那一天，是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