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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商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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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连云此番北上,实则为着几桩官家的买卖。
这日晌午过后,与祝况在水榭中饮茶论道之时,宁连云直言相告:“这几年北疆并不太平,边地粟贵,粮草多在南地采办,然后运往北疆,由此朝廷各类粮饷兵饷开支颇巨。以往各类粮运只有官船,近年为保证边疆供给,大量官船调拨运输军饷,由此普通粮运难免受困,北地城镇茶盐粮食等物资渐有匮乏之相。如今朝廷有意将普通粮道开放给私商。不瞒大哥,小弟此番上京,实则希望延揽南北运粮一事。”
祝况不以为然,“此事朝中早有争议,尚未定论。”
宁连云却正色道:“这几日我在晋阳城中看过各处商铺,且不论油盐,单是稻谷的价钱已比两年前高出一倍有余,即便这样,仍有供不应求之势。一些精细大米竟然需要预定。南地过来的茶叶现在晋阳的市价也高过泰州三倍甚至四倍,实乃运费过高之故。”
祝况笑道,“宁老弟观察甚微。但殊不知,时价攀高,运费为一,只是还有些事情也须考虑在内。譬如京城多少王公贵族不事稼穑,只顾一命地清雅风流,一时流行品茗,茶水都能卖出酒价钱;一时流行春衣轻衫,纱绡便能贵过锦绣。此一时,彼一时,市集那些物价未必便能作个定数。”
宁连云闻言亦有所思,语气稍缓,“祝大哥,撇开生意不论。小弟但觉得柴米油盐之价关乎民生,朝廷也应慎重。”
祝况喝了口茶,平心静气回答,“这是自然。只是为兄这几年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一时之间难以跟上时势也是有的。你说之事,我自会让京城的朋友为你打探,等有了确切的消息,你再筹划也不迟。”
“那便有劳祝大哥了。”
“你我兄弟,何须见外。” 祝况忽而想到别的事上,放下茶盏,“宁老弟,你家那位女公子今年芳龄几何了?”
宁连云面带微笑,言语间甚是怜惜,“祝大哥可是问文岫?她庚辰年生,今年已经十八。”
“哦,那可是不小了。”
“说来惭愧,她性格刚愎,自小又惯出些清高的脾气,是以至今未许下婆家,以她那脾性,将来若能寻到个愿意入赘的,倒真是我家的福分了。至于幼女文珠,年末便七岁了。”
“诶,我若未记错,应该还有一位。”
宁连云闻言面色寂然,好半晌方叹道,“噢,我家夫人在世时还……收养有一义女,比文岫晚两年,去年刚及笄……过些时候,她也会去洛阳。”
祝况也不再多问,将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二人言笑之间,不觉日头已近西。
晚饭后,祝况看天色尚未全黑,独自踱到摘星阁后的小园中。这小园偏居一隅,离前堂主屋较远,难得悄声幽静,修竹矮草俱是修建得齐齐整整,却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园中还开有一小池,池边种了些杂花,四季次第开放,一时花光映着水光,恍若潋滟无边。
祝况进到园中,看见崔子推一身月白长衫,手中拈了些鸟食,正坐在池边喂小雀。
祝况走到近前,含笑问他,“这次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
崔子推起身答道;“有劳世伯费心了。”
祝况往四周打量一圈,“二郎又出去饮酒了?”
崔子推温和笑笑没有回答。祝况益发叹气,“从前安国公曾与我讲,二郎若有你一半的安静沉稳,他便是发梦都能笑得出声来。”
“昌龄是个自有主张的人,” 崔子推轻声应道,“其实,应是我羡慕他多些。”
半轮明月慢慢浮上林梢,月光如白沙无声,慢慢铺满庭院。
祝况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正欲离开,崔子推似不经意一问:“今日我与昌龄听见前院有孩童声音,世伯家中,可是来了宾客?”
祝况拈了拈颌下长须,和蔼开口,“哦,不过是老夫少年时的旧友,带着家眷上京,路过晋阳。我与他多年未见,便留他们住几日,叙叙旧情。”略一思索,又道,“若是他们打搅到你们读书,我便吩咐下去,不让小孩过到这边来。”
崔子推神色冲和平淡,“世伯多虑了,是我们担心惊扰到贵客。最近赴京述职的官员很多,我与昌龄虽是刚领了御前闲职,但循例亦应与地方官员回避。”
祝况呵呵笑出声来,“贤侄,安国公果然没说错你,凡事多思,方为才杰。二郎就从不知道考虑这些,一贯我行我素,他爹不知为他愁白多少头发。”话到此,转而稳声解释道,“我这朋友只是商贾之家。只因士庶有别,也就没有为你们介绍。”
“世伯谬赞,其实是我多心了,还望世伯不要介意。”
“确是容君多心了,” 一个愉快的声音陡然插进来,“我二人年年来此蹭吃蹭喝,祝前辈从不介意。”
来人正是卫仲,他大步踏进园中,歪着嘴对祝况笑道,“祝前辈,我爹除了赞容君,没有顺带赞我两句”
祝况低头似认真思考了一番,这才抬眼回他,“委实想不起来有赞你的时候。”
卫仲却不以为忤,反而低低笑道,“那定是前辈你喝多了酒,没有听见罢了。”
祝况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指着他,只能叹气,“你这小子,都是被我惯的。”
卫仲闻言眉头一挑,“哎,前辈,我确是被你灌的,灌药灌的,你家的药,活人都能被苦死了去。每天还要派人盯着我喝,不喝不走。”
祝况看他良久,再开口仍是叹气:“我也不耐与你多说,自己事自己知。”转头又对崔子推道,“夜深露重,坐在水边久了难免沾染湿气。你们也莫要歇得太晚,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那边厢卫仲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恭送前辈,恭送世伯。”
祝况拿他没法子,作势喝他一声,也就拂袖走了。
卫仲背在身后的手这才奉到崔子推面前来,那手中捏着一个细颈白瓷的小瓶,“蒸馍贤弟,莫说哥哥有好东西不想着你,且闻闻这酒,你我来去晋阳这几年,也就这个最能入口。”
崔子推却冷笑回他,“但凡是酒,你不都能饮得下去。”
卫仲索性坐到水边一块坡石上,仰头喝了一口,再递给崔子推,“你真不尝。”
那酒香寥寥缠上鼻尖,冷冽却又带着沉馥的芬芳。崔子推与他并排坐下,接过酒来只尝了一口便递回去,径直问他,“那泰州巨贾宁连云,你见过了?”
“没有。倒是他……”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
崔子推不以为意,自顾往下说道,“洛阳城这两年纷纷传说宁家富可敌国,这样的评价,也不知对宁家而言,是福是祸。”
“商人重利,事事无外乎求财。有财便是福,无利便是祸。” 卫仲放下酒瓶,斜眼看他,“你什么时候对着不相干的旁人也能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