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十七章 极限奔跑 ...
-
“你们这些新兵训练也有段时间,”连长李赵龙打着哈欠说:“军姿和正步也都知道大概,这些你们从初中、高中都在军训中略知一二。虽然累,可是你们都习惯了吧。我想也是,这人呢大部分都擅长习惯,只要放弃希望,活得就不煎熬,只要完成份内的事就好。”
他整整领子接着说:“可我觉得,咱们都是军人,当然你们中有不少是来混个两年然后回家托人找工作。这我管不着,但在我这儿所有人都必须有军人的样子。站就要扎进泥土,站得顶天立地,就算天塌下来把你砸扁,你也要扁成个正方形。”
“看看地上的线了没有,沿着路边的标志,来回5公里跑。”他挑着眉毛环视一圈新兵:“怎么不满,不满就说,反正你说完后还要跑,这样还舒服点。我给你们半分钟酝酿骂我的话。”
“没有,那好,开始吧。”李赵龙踹踹地面:“跑呀。”
张冰卯足劲没有开始加速,但也没掉队,紧跟第一集团。
前段时间和班长聊天,张冰知道新兵训练结束后有考核课目,其中有一项就是长跑。本来新兵期间长跑已经取消,但今天的突击没让张冰心慌,虽然他体育成绩一直普通,可他有盲目的自信。他坚信意志力可以帮助他取得好成绩,即使平时训练不纳入考核成绩,但连长、指导员可不是瞎子,他们会看到自己的能力。
队伍哗啦啦地开跑,地面尘土飞扬,张冰喝了几口灰土后对自己的战略感到后悔:早知道就跑在最前,光考虑省劲了。
周围的人开始聚集,张冰感觉不对经。他没想太多,只是朝人稀少的一遍偏,以便加速。但有群人似乎有意堵张冰的路,有人猛踹张冰小腿,他一个趔趄趴在石子上,双手硌得生疼。围绕他的新兵很快散开,其他人看到的只有张冰一人趴在地上。
他捡起帽子,狠狠扣在脑袋上。
这是整个连的长跑训练,队伍是一条汹涌的河流,容不下半分懈怠。张冰浸在这条河流中,眼睛要冒火,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愤怒:在这里没人知道自己的过去,凭什么不能抬起头。
超过他们,然后用鼻孔蔑视他们。张冰反复默念,双脚碾地的力气如有神助,以惊人的速度绕过紧密的新兵,像条蛇般弯曲游走。
很快他便在战友们惊讶的目光中放缓速度,不是出于战略考虑而是他的第一波疲倦感袭来。他捏紧拳头,始终相信信念改变一切。
终于在踩飞轮的双腿努力下挤入第一集团。满头是汗的张冰用余光观察周围,果然如自己预料一样,有高大军的那群人。
比赛还用小动作,真不要脸。张冰感到一阵精神上的愉悦,惊讶自己居然能靠讽刺他们减缓疲倦,便试图将全部注意力分解到提升自身优越感上,可惜灵感消耗迅速,不得已第二波疲倦感像针扎般折磨脑内神经。
郁波就在前面,像个神经病一样地奔跑。张冰冷哼了一声:“白痴。”他真想看到郁波耗光体力,在最后冲刺阶段看着被人陆续超过。
三角眼肯定还会做些什么。张冰全身紧张,准备随时应对。
到了一个坡度将近45°的下坡,士兵们一个个急速冲下。张冰刚迈开一步,那群人又围了上来,他还没时间记住他们长相,不知道被谁踹上一脚,失去平衡。张冰滚动着,头不时撞击坚硬的地面,满脑子只有眼花缭乱旋转的世界。他瘫软在坡地,几个没能刹住速度的新兵踩到他的身上,令张冰感到五脏六腑都快要破碎。他挣扎着散架的身体,站不起来。
没人看到张冰是怎么滚下来的。刚冲下来的战友赶快拉着张冰的身体,将他拖到一旁。
“你怎么吐血了。”
声音非常熟悉,是路实。路实旁边还有吴绳舟。
张冰捂着剧痛的肚子,摸了嘴角说:“我刚才咬破的嘴角。”
“什么情况?”
张冰说不清楚,怕耽误太多时间,赶不上其他人的速度,连忙站起来,没两下就摊在地上,脚踝处像被折成两段。
“你别逞强了。”路实捏开张冰的嘴巴,检查血液的来源。
“你们快点跑吧,别管我。”张冰回头看到一波波士兵赶上。
“这就是个训练,你难道还指望我们扔下你接着跑吗?”路实摇了摇一旁受惊的吴绳舟。高大的吴绳舟被吓到,慌张地抽出纸巾给张冰擦拭。
“这样,”路实说:“我们把你送回去,你来背他。”
吴绳舟二话没说就抱起张冰,像个火车般咚咚地跑开了。路实尾随在后面,大喊:“喂喂,你跑慢点,他的伤口不能颠。”他拿着一个棍子在后面赶。
“早知道不懒省事了,让你背,还不如我自己来。”路实屈膝喘气:“来,先用这个棒子固定你的脚。”
张冰狠狠打他的手。
“干什么,很痛。我前几天晒伤了。”路实搓着手背。
张冰挣扎着站起来,故意跺地两脚:“瞧我没事。”只有他知道每一下都是朝冰锥上扎的痛感。
张冰将手心攥紧的土用力甩飞。他迈开双脚,忘记疼痛,只能看到前面逐渐遥远的新兵背影。
“你真的能跑。”路实问。
“能。”张冰舔掉嘴角的血,灿烂地笑着。
明明太阳在天空高悬,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影子。
总是低头排在所有队伍队尾,得到了什么?只有更多人从面前忽略地走开;学会当个小丑成为别人开玩笑的笑料,真能得到大家的接纳?只有更多将侮辱当做玩笑的鬼话;曾以为自己的坚强是别人忽略自己脆弱的原因,自以为是地主动站在所有人面前哭一场能换来同学的尊重,哪怕双腿颤抖。可得到的只有更多的鄙视。
他怎么有脸哭!怎么有脸流泪!太虚伪!
脚踝处顺着皮肤插来的疼痛刻骨地提醒着张冰:不要虚伪!不用示弱!不需要考虑任何人!
在二班的处境是因为自己懦弱,总想尽最大努力逃避,以为那会保护自己。可到现在,结果如何,只是一次次让逼自己进入不断循环的孤立之中。
疼痛减轻,像海浪般拍打沙滩,徒有些许凉意。风从身体两侧擦肩而过,汗水从不知道的地方简短涌出,汇聚着滚成一团摔在地面。张冰捏紧拳头,用力甩在空中,吃力地换来不断超越别人的速度。
军绿色被湿透变暗,帽檐下面是一缕缕湿透的黑发。张冰的眼睛黑亮有神。被超越的人看不到他坚毅的目光,只看到一个超越自己体力极限的影子。天气冷,哈出的空气凝成白雾,张冰全身冒着白气,被奔跑的速度扯散在空中。
他的眼神坚毅靠着咬紧的牙关,死命地拽住身体仅剩的力量。这一次他是真正地不想输给任何人,不止郁波,不止高大军,更不止贾相梦。
可眼泪流在脸上,在冬天像刀割般地疼。
还是很痛。无论怎么骗自己,还是很痛。
“大哥,你疼不疼。”吴绳舟担心地说:“你怎么哭了?”
张冰迅速抹开眼泪说:“这是汗。”他朝吴绳舟笑笑,暗暗想:怎么又开始欺骗了,到底骗别人、骗自己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他持续快速奔跑,身上的汗水甩到周围士兵身上。
兴许是奔跑中大脑过热,没多余空间思考。张冰无法给自己满意的解答,但一定要超过三角眼他们,必须要超过他们,然后用鼻孔蔑视他们。这一次不止在心底想想还要真正做出来。
“你慢点。”路实不好意思说出来,一方面因为自己劣质的体力,另一方面是眼见看似比他更加虚弱的张冰正奔离自己的视野,像只不回头的野狼踩在崎岖的土地上。
还有10棵树的距离,还有9棵,还有7棵,还有4棵,还有······
张冰的双眼盯住前面的几个身影。他没有放缓脚步,这一次连带着嘶吼踏着愤怒的脚步声咬牙一下子超过。像一个幽灵般从某些人的余光擦过,当他们意识到时,只看到一个后背湿滑的战士。他们大部分已经疲倦到体力极限,心底不服气,同时心虚,迈着麻木的步伐。
超过了,超过了。张冰在心底欢呼雀跃着,伤口处的疼痛扩大,整个脚都处于剧痛之中。快坚持不住了,张冰捏紧的拳头松了。不行,不行,我必须要赢所有人,我要赢。张冰咬破内唇,血/腥的滋味散在口中。
郁波还在前面,还有那个高大军。高大军还好说,可郁波的身子离自己太远,像只疯牛般歇斯底里地奔跑,只留下个颤巍巍的点。张冰觉得身体像片薄纸,冷彻的冬风只要猛地一吹,不知道自己会飘到多远的地方。
张冰抹了脸颊的眼泪,眼看还有一个身位就能超过高大军,让他看到自己的实力,让他用狗眼看看。而高大军却突然加速,朝终点冲刺,转瞬之间空出一大段遥远的间隔。
刚长出的指甲几乎嵌入手心肉中,将全身力气聚集在脚跟,准备再冲一把。可是,力量就像断片般,被拦腰截断。
张冰不知道是如何到达终点。拖着身体摇摇晃晃倒在终点,这是他醒来后得到的信息。可他刚清醒第一句话就是:“我是第几名。”
周围喂他喝水照料他的战友们面面相觑,回答说:“第十七、十八吧。”
哎!太不值了。张冰闭上眼睛,满脑子全是钻心的疼。也许这条脚以后会废掉吧。好想哭,张冰的呼吸剧烈,这样才不会让眼泪流下来。
“这怎么了,这就趴下了。”连长李赵龙走过来推开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新兵。
“报告连长,张冰同志在不小心冲山坡上滚下受伤的情况下,凭靠惊人的毅力完成长跑训练,精神值得嘉奖。”路实快速地说,语气中透露着不满。
“奥?我看看。”连长迟疑了下:“你没有脚臭吧。”他自顾自地哈哈大笑,看到周围一众反感的表情后,急忙解释:“我是在开玩笑。”
站在旁边的孟班长看不下去,啧了声蹲下去撩开裤腿。左脚脚踝红肿,右脚有块鸡蛋大的皮肤擦破,皮肤只有丁点连接伤口。
“怎么搞成这样?”
别人的话就算了,面对孟班长,张冰恢复往常的性格,感到害羞不好意思。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伤了。”张冰断断续续地说。
孟班长迟疑地打量他,一字一句地问:“是有谁干的吗?”
周围都是眼睛,班长居然直接问了出来。张冰满头汗水,装作发抖,希望谁能给他拿一件衣服。
“去去,我车里有备用的毛毯,谁去拿一下。”李赵龙指挥大家。
“是有谁做了什么吗?”孟班长注视着张冰的眼睛。张冰装作揉眼睛,想了下,觉得自己干嘛还要帮三角眼他们忍受委屈,跑步时自己的新年哪去了,自己要的改变又哪去了。张冰拿开手,朝三角眼他们那望了几眼。
没想到正揉张冰脚踝的孟仁看到了,腾地站起来,朝那边冲去。被李赵龙的手臂拦住。
“你干嘛去?这脚都还没有弄好呢。”李赵龙问。
经短暂的思考,孟仁平静下来,似乎心底有气。他蹲下不声不响地捏着张冰的腿:“这里疼吗,这里疼吗,还是这里疼?”
班长的眼睛里有火。这大冷的天,张冰竟感觉温暖。
李赵龙指挥着:“大果仁,你找个人好好照顾这倔头。赶快收拾收拾,跟我出去开会。真的是,受伤了就不要逞强,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要我担责。回头把他竖立成反面典型,不能让这种精神传播。”
张冰的肺快要气炸,牙咯吱咯吱咬得响亮。
你把我们扔到森林里的时候怎么不说,万一要谁死了,你不也要担责。真是太不要脸,冬天里运春货——蠢货。张冰暗骂,心底那股子骄傲劲迅速化为泡影,连渣都没剩。
在颠簸中,张冰被运到医护室。四周全是白墙,连个脚印都没有,怎么这群渣渣在学校就敢踹白墙,感情全是一群娘炮吃软怕硬的蛀虫。张冰还想找些不顺眼的来骂,可医务室整洁明亮,除了被子不是豆腐块。
医护室有股轻微的消毒水味,比医院一进门令人紧张的气味要舒服,还令人有放松的感觉。蓝色的窗帘一般拉开,靠近张冰床位的则遮挡阳光。室内沉浸在舒心的蓝色氛围中。随着窗缝的风鼓动,蓝色布帘海波般柔软地揉动,光线透过镂空的部分投射成的光斑也随之在墙壁上爬上爬下,像一群外星生物或是外太空的信号密码。
“当当当”有人在外面敲门。
“进来。”
没看到医生倒是看到了班长,张冰有些兴奋,随后看到尾随在后面的郁波,这份能与班长共度二人时光的兴奋消失殆尽。
“郁波会在接下来几天代替我照顾你。我要去军区三四天,如果有任何紧急情况,你可以找指导员联系我。”孟班长向后转身,对郁波说:“你先出去一下。”
郁波皱起眉头,不习惯这样的命令。张冰看到了,分外开心。他知道郁波个性强,绝对不是喜欢听从命令的类型。不过看到他不开心,自己居然莫名开心,张冰想自己还真是变态。
孟班长脱下军帽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
他小心撩开裤脚,眨着大眼睛问张冰:“还疼吗?”
班长长得虎头虎脑,看起来像个小老虎,但是脾气却大得惊人,要不是被他扇的那一巴掌,张冰肯定觉得班长是个软糯的人。
“不疼。啊,那地方疼。”张冰看着班长的眼睛叹气:“是有点疼。”
孟班长重重叹气:“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
“什么什么对不起。”张冰瞪着眼睛问。
“那个!那天,我打你,我真的,哎,我不能说不是故意的,可我不是,我这人最笨,只会蛮力,所以······”
孟班长的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像在谢罪。
“没事没事。”张冰连忙挥着双手:“不是班长的错,不过谢谢你。”他咯咯地笑出声,以没人听过的清爽笑声。
孟班长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满是迷惑。
“班长,你不是还有工作吗,那赶快去,别管我,我在这里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张冰催促班长快走。
“这个郁波跟所有人都不太对付,我想他肯定不是欺负你的人。”孟班长说话时,观察张冰的表情:“如果你有需要就找他,如果有更大的问题就找指导员,让他来找我。”
等了半晌,孟班长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果我问你,是谁欺负了你,你是不是不会回答。”
原先张冰就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复三角眼他们。可现在机会又一次到来,张冰却觉得不能这么做。并不是担心三角眼他们,而是担心自己在班长心中的印象差劲。再说这种事情都是自己软弱造成的,来当兵一面是为了和家乡不同的前途,另一面也是为了克服身上的懦弱等各种弱点。靠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尊重。
孟班长摇摇头,戴上帽子,在桌子上留了一罐黄桃罐头。
“班长。”张冰唤着班长。
班长在门口处停下,回头对张冰说:“这个人,”班长指指外面:“他应该是个不错的家伙,人好像挺闷,但心不坏。有次,我看到他帮你托了快要洒菜的餐盘,当时你正全神贯注地要蛋花汤。”
班长扭开门:“进来吧,照顾好他。”
郁波一脸死相。张冰是这么描述郁波的,可惜无法用更准确的词语描述郁波扭头的动作,好像面前是一块牛粪。
我就算是粪,也要成为能臭死你的那种。张冰气鼓鼓,原本还想与他沟通的想法烟消云散。他所幸拿起罐头拧开,将甜蜜爽滑的黄桃塞进嘴里。
“你的嘴。”郁波指指张冰的嘴角。
“干什么?”张冰看着前方,完全不理睬他。
“你漏了。”
“哼!你是不是想吃。”张冰挑着眉毛,鼻孔朝天。
听到此话,郁波的眉头皱成一团。
“你······刚才班长跟你说了什么?”郁波支支吾吾地说。
“说什么?没说什么。”
“在屋里那么久会什么都没说?”郁波抬高声音。
“说了,说了你一堆坏话。”张冰又塞一口黄桃,他将罐头拿向郁波:“想吃吗?”
郁波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哼!不想吃拉到。”张冰不理会他,全身心贯彻到罐头的滋润上,吃惯了食堂的饭菜,这样的零食简直是人间极品。班长才是天使。
郁波和张冰说不上话,他静静坐在一旁,眉头还是一团黑毛线。
张冰突然说:“喂,你的嘴巴有东西。”
“什么?”
“哎呀,你张开。”
郁波的整块额头都皱起来:“到底有什么?”
“你是没刷牙,还是偷吃了,反正你张开就行了。”
在张冰的催促下,郁波张开嘴巴,被一把塞进两块黄桃,将脸颊高高地鼓起。张冰笑得前仰后合,郁波像只贪婪塞满果实的松鼠。
“你······”郁波刚说话,汁液就喷射出来。
张冰在床上笑得打滚。
“你就是想吃。”张冰擦了擦眼睛,继续板着脸,鼻孔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