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点之境[西幻犹太神话]》狱蛇

27、第二十四章：封印破裂

　　现在已是日暮时分，本就阴暗的魔界愈加显得晦暗生涩。天空被高大的树木枝条割成了一绺一绺的黑绸缎，斑斑驳驳的叶影就着孤轮的月光散射下来，随着树叶地曳动眨着诡秘的眼。

　　米迦勒收了翅膀落在第一狱主城的护城河边，这里空间开阔，比较适合使用天音传讯。

　　然而就在他准备给拉斐尔捎话的时候，却一声清脆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米迦——勒——

　　“……！？父神，是您在笑吗？！”米迦勒吓的不轻，几乎要凌乱了，这确实是圣音没错，父神经常以这样的形式传唤御前天使。但是这里不是光栅，不可能还存在音域错乱的现象。

　　……父神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笑？！

　　——可怜的孩子啊——

　　宛若风铃旋转，伶仃作响，那不绝如缕的声音再次飘渺地萦绕在米迦勒的耳际。

　　“什么？父神，您在说什么？”米迦勒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您是在和我说话么？”

　　只是，回答他的只有地狱的悲风长啸。

　　难不成父神弄错了？米迦勒满腹疑虑。

　　他仰头望向天空，向身侧张开双臂，闭上眼：“父啊，请聆听我的祷告，回应我的呼求。我因故擅自前往地狱，但我听见您的圣音，您是否有言欲传达于我？”

　　他的肩上轻轻搭上了一个东西。

　　“……”米迦勒瞬间回身倒飞出去，与背后突然出现的那物拉开了距离。

　　然后他抽出的剑就硬生生卡在了半当中。

　　“你这家伙！”米迦勒收回了剑，几步走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无翼天使面前。

　　他正维持着拍肩的动作，手还悬在半空。

　　米迦勒眉角抽搐着，勉强挤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然后一把揪住了悬在半空的手，把他拉到跟前。

　　“可算逮到你了！你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其实你一直都在和我躲迷藏是不是！这样很好玩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米迦勒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个家伙乱跑，他们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周折到魔界走，甚至将以诺也牵扯进了危险的境地。

　　这天使一直垂着头，他落下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庞，一直落到地上的长发隐隐透明，在晦暗的地狱里散出微亮的，梦幻般的光泽，看去宛若一件一碰就碎的艺术品。

　　“哎……”米迦勒长叹一口气，让自己平复心情。

　　总之无论和这个天使发火也好，说教也罢，他都只这样默默的听着，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往心里去。

　　从掌心传来的凉意让米迦勒皱起了眉，他这才注意到这天使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单薄的纱衣，连衣带也没有系牢。而此刻的第一狱却已经深秋，夜凉如水。

　　而被自己刚刚这一拉扯，本来就只是搭在他身上的纱衣突然就松散开了，顺着琉璃般泛着透明光晕的肌肤滑落，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地。

　　米迦勒半晌无语，他觉得他这回是彻底理解父神为什么会把这个天使托付给他了：当着这么多天使的面就往御座上蹭，兴之所至连地狱都敢闯，衣服松了也不会系一下，怕是父神对他也是头痛不已了。

　　他连忙松开了自己紧攥的手腕，捡起飘落的纱衣利索地披到了这天使身上，然后半蹲下身，一边愤愤地替这个惹事的家伙系着衣带，一边腹诽这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太坚强了——可怜的孩子啊——你呀——

　　米迦勒的动作猛然停滞，他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即便有着一模一样的声线，父神绝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这样文法不通的方式和自己说话，更不可能称呼自己为“可怜的孩子”。如果刚刚是父神弄错了说话的对象，那么现在呢？这还能怎么解释？

　　“你是谁？！”米迦勒静静地向未知的声音发问。

　　——呵呵呵——呵呵呵呵——

　　回答他的是一串轻轻的，层层叠叠的笑声，似一群浣溪的孩童，相互打闹嬉戏。

　　——自由——给你——要吗——

　　轻笑过后是答所非问，如同无数个声音窃窃私语，辩不出确切的语句，有的只有凌乱的词语，勉强拼凑出表达的意义。像极了牙牙学语的婴儿，仅仅诉说充盈脑海一瞬间的思维，毫无逻辑可言。

　　“你到底是谁？！”

　　隐隐感觉到自己眼前的景物有些扭曲模糊，米迦勒努力让自己维持清醒的意识，只是随着那鸟鸣啁啾般悦耳却诡异的圣音不断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这样的努力也似乎也只是徒劳。

　　他刚想抬手扶住有些眩晕的头，便感到一只手轻轻放到自己头顶。那只手顺着发丝缓缓移动，拂过脸庞。指尖是冰冰凉凉的触觉，带来意外的安宁与恬静，最后那只手停轻托住下颚，似乎在示意他抬起头来。

　　他慢慢抬起头，然后他对上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瞳。

　　这双眼极尽乾坤，凌越混沌，仿佛从虚空里望向尘寰。

　　漠然，冷寂，空灵，一望便看透了世间沧桑，万古炎凉。

　　与他对视，就好像灵魂被抽丝剥茧，伪装层层褪去，露出包裹在最里面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琉璃水晶。

　　——要吗——要吗——要吗——轻松——自由——

　　明明是纯净到极致的嗫嚅，却流露出无可抗拒的诱意。

　　米迦勒的瞳孔开始涣散，周围的一切都在模糊，唯剩下这双纳尽世间所有光芒的瞳，他喃喃的问：“自由……什么自由？”

　　——痛苦吗——承担——你所肩负——让你痛苦吗——

　　圣灵之记，凌越天使之躯所能背负的极限，却在这数亿年间永不间歇的冲撞着他的灵魂，试图突破他所背负的封印锁钥。

　　无数个无眠的夜晚在他的脑海中回环，被深不见底的神力撞击，无数历史片段糅杂在一起，几乎将他的意识湮没，从翅膀上持续不断传来的隐痛，几乎不易察觉，但是绝不会消失，一波一波，一阵一阵，时缓时剧，揪着魂，扯着魄，逃不开，躲不掉。

　　这样的时日，持续了数亿年啊，数亿年！

　　意志力似乎在一点点瓦解，似乎在陷入沉眠。

　　——担当——这样的担当——凌越了你位——天使之躯——无以担之我记。

　　不懂，听不懂，听不懂这个声音在说什么。

　　“你是谁，你记了什么？”

　　——我既为万物——我既为无物——我所记——无正无误——无善无恶——唯有——真实——
　　——痛苦吗——还能继续吗——你还能——继续背负——直到天地的彼岸——时光的尽头吗——

　　“我……我……”

　　瞬间咆哮的力量，源自混沌，原本浑厚的神力，竟渐渐撕开，化为尖锐的矛，凌厉的刺，空前激烈的翻滚，一次次涌向唯一的出口，一次次彰显着，从未如此强烈的，渴求冲破封印的意图。

　　——米迦勒——你就是你——米迦勒——可怜的孩子啊——你——不需要——继续背负——轻松——自由——你将获释——

　　“我将获释……”

　　他仿佛看见那双美丽至极而至于出离这个世界的瞳中映出透明的锁链。

　　纵是他再多坚强隐忍，再多责任自揽，再多自制警醒，与神较力，无悬而溃。

　　“我在说什么？！”米迦勒突然清醒，手中依然握着顺滑的衣带，结带只结了一半，他的动作似乎就定格在那相当一段时间，“怎么回事，我刚刚怎么了？！”

　　他连忙打完结，站起身来。

　　因着身高的差距，站直了身体，米迦勒甚至可以毫无压力地俯视对方垂下的头顶，却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天使”究竟长着一张怎样的脸。

　　或许圣灵具现的形体本身要比父神单薄，但如果他撩开他的长发，抬起他的头，正面注视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的面庞与父神一模一样。

　　“父神只字不提你的名，你也从不说话，我就只能叫你‘你’了，你该跟我回……喂你怎么了！”

　　面前的天使突然向他倒下，米迦勒连忙将他接住。

　　他安静的将头靠在米迦勒的肩上，但却没有任何重量。

　　米迦勒僵了几秒钟，然后将他抱起：“所以你这就是自己作孽，先说好了，我不是拉斐尔，不擅长照顾病患，回去的路上你就乖乖的别动了知道吗？”

　　然后他感到一只手抚上脊背，沿着他的脊椎轻轻滑下去。

　　突然间翡金色的光芒从米迦勒背后展开。

　　“翅膀怎么会！我明明没有！”米迦勒瞪大眼睛。

　　为了尽量减少麻烦，他一旦落地就收起翅膀，但是他的羽翼此刻却自己展开。

　　不等他再多反应，透明的锁链从他的翅膀上显出形体，它们狂舞，翻滚，呼啸，仿佛有生命一般地发出尖锐的悲鸣。

　　“怎么可能，封印被……”

　　锁链不堪重负地扭曲挣扎，最终，喀拉喀拉地碎裂，化为纤尘，重回虚空。

　　米迦勒缓缓向前跪下，他的意识在封印崩裂的那刻终于完全陷入黑暗。

　　一双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身体，并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到河边的草地上。

　　“抱歉，我还是慢了一步。”

　　透明发丝从发根开始，染上了如矗立日华中圣殿的银辉。

　　空间强行撕裂，时间横空错位，一切已无可挽回。

　　银色的洁袍落在地上，耶和华将手指点在米迦勒眉心，淡淡的银光散去。

　　米迦勒原本失去了神采却依然没有合上的眼慢慢闭上。

　　“辛苦了，稍微休息一下吧，等你醒来，这一切该有个定数了。”

　　他起身，银发纷飞，一双眼里，一为雪渊山巅冰雪霜天的纯银，一为那纳尽古往今来的圣瞳。

　　耶和华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世间只有自己无法欺骗，那习话，哪一句不是他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愧疚；这后果，又何尝不是他模拟了千万次却永远不敢付诸行动的禁忌。然而，纵然多少谨小慎微，他都终将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

　　真神为一，却分三格而立，他们是同一与矛盾，是静止与变化，是绝对与相对，是永恒与瞬间的调和。即便是圣父，也到底是没法彻底抹杀，不能永久性强制分割圣灵之记中的任何部分，因为那属真神本身——昔在，现在，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