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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奇迹盛开的地方 ...

  •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到达目的地。
      那时候李诗涵关于东莞的所有记忆,都是每年春节村里在外打工的人回来告诉自己的。好像除了著名的莞式服务就没有其他了,努力想想是真的没有了。
      也因此当诗涵看见眼前的高楼大厦,及密集而林立的厂房。第一反应不是感叹海市蜃楼的繁华,亦没有想到这些林立的厂房解决了多少人的就业问题,带动了东莞乃至全国GDP怎样飞速的增长。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张爱玲那句话“人生就像华丽的旗袍,里面都藏满了虱子”。而面前这个经济飞升,繁华异常的城市下,又藏纳了多少无法见人的污垢。
      工作是她表哥提前给找好的,住宿都在他那里住,记得二叔带她去的第一天,表哥热情似火地表达了对她的欢迎,还请她们去下馆子,当时记得他喊她拿那个巨大菜谱点菜的时候,她手都是颤抖的。当她看着那上面一道很普通的菜,在家里,只要5块钱一份的青椒肉丝,在那个巨大的菜谱上赫然写着55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有位名人讲的那句”很多时候,一件事物的价值取决于他所在的位置”,看来这是真的.
      她当然没敢点那些和肉沾边的东西,她说随便来个素菜就行了,可她表哥偏不,非要表一下地主之谊的热情,盛情难却之下,她还是点了一份青椒肉丝。吃每一根肉丝的时候,她就像西方那个著名的哲学家那样,本着用心体验每件事物的心态,认真品尝这大概几块钱一根的肉丝。
      可奇怪的是,她也没品出这和她姑姑做的有什么区别,准确地说,他的技术比她姑姑的差远了.但在她心里确实觉得她这表哥实在是热情又大方,虽然她从没见过他,又或许见过也不记得了.总之,就俩字,好人.
      当然这只是开始,要不然人们怎么老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呢。
      吃完饭,二叔就说去给她买牙刷之类的日常用品,当然最后只买了一点点必须的东西,因为,很多东西表哥都拦着说不让买,家里有呢,可以用他的,还说出门在外挣俩钱不容易,能省点就省点。她当时就觉得二叔真是太明智了把她托付给表哥。
      当她抱着东西去出口付账,二叔他们还在不远处边聊边往外走的时候,门边不知何时站俩男。诗涵迅速地瞟一眼,面前两人都清一色的小眼睛,满脸粉刺,五颜六色的鸡窝头,在那晃着二郎腿,突然飚出一句“喂,靓妹,你做那个生意吗?“
      诗涵又震惊又好奇地抬头看看情况,发现那俩人眼神正对着她,似在等她答复的样子,这才明白是在问她。她当时就怒了,以她在家的冲动肯定上去对着他们指着鼻子就是一顿臭骂。
      但现在她清晰地明白自己这不是在家里,不能冲动行事,这代价可不是她所能接受的。看着面前两人紧盯着自己,她急中生智大喊了声”二叔,哥,我东西买好了“那俩货看她表哥他们朝这边望来,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第一次,虽然就这么太平地过去了,但她知道自己今后在这里的事不会有多么太平,今后必须得小心又小心才好。
      提着买好的东西,看着狭窄的出口,人来人往,觉着自个儿待在里面有点儿挡道,诗涵就想走到外面去等表哥他们。诗涵出门,手里提着刚买的东西,站在超市门口,定定地盯着出口的方向,等着表哥他们出来。
      站着没一会儿,诗涵就突然感觉到被一个硬物撞击,手臂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诗涵猛吸一口冷气,抬眼一看,发现面前一辆出租车,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车撞倒了。很快就有人喊,撞人了,撞人了。
      这时候,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了一个略显沧桑的中年人,一脸紧张地看着地上的诗涵,一看明显是出租车的主人。车主走上前来,两只手紧张反复地搓来搓去,不知道往哪里放。
      “对不起,小姑娘,你没事吧,刚倒车,没注意到你在后面”
      估计诗涵当时是被这么冷不丁一撞吓蒙了,还是被围观的人群吓蒙了。听到司机的话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地上。迅速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假装豪迈地拍拍身上的灰尘,虽然手痛得要死。看着一脸恐慌的司机“大叔,没关系,我没事”
      大叔一脸惊讶,“小姑娘,你真没事?要不,去医院看看?你手臂在流血耶”
      这时诗涵才发现手上真地有在流血,一块儿擦伤,血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流。诗涵使劲儿动一下手表示自己没事,一阵锥心的疼痛一下子覆盖了整个大脑皮层。但她依然咬咬牙故作轻松地说“哦,这点儿小伤,没关系的,过两天它自己就好了,你有什么事赶紧忙去吧,我真没事儿”,说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上四处流窜的鲜血,就径直挤出人群找表哥他们去了。
      两边围观的人群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觉得这肯定是哪个公司在拍公益广告呢。那司机更是如蒙大赦,觉得自己肯定是今早烧香烧对了。在这个碰瓷频发的年代,不撞人,还有人主动往车上撞的,今天居然碰见这样的奇葩。司机乐颠乐颠地想着,望望天上的白云,觉得今天天气真好,一踩油门儿,兴奋地离开了。
      而这一幕,也被另一个同样路过的人尽收眼底。
      第二天,表哥就说要领着她去上班,她一路雀跃又忐忑地构想她第一次上班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一边屁颠屁颠地紧跟在表哥身后.当她看见表哥走进那个石灰墙皮掉了一半的长方体无盖、原以为只能在电影里看得到的房子时,她的心骤然紧了。
      一路绕开各种颜色,各种材质的巨大垃圾,终于来到了一个看不出年代看不出材质的卷帘门前,发现表哥几十年才难得一穿的粉红衬衣上面,突然多了几团黑漆漆的东西,低头一看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刚换的白体恤上面赫然多了几笔水墨画,顺势一摸脸,刚搽的BB霜吸附效果太好了,他妈的,灰尘全粘在脸上了。
      表哥先是挑门上唯一一块儿看得出材料地地方,使劲儿敲了敲。结果没人应。接着表哥就开始动用脚了,看着面前摇摇晃晃的卷帘门,诗涵真担心那门会掉下来,砸向他们。
      趁表哥用脚使劲敲门的间隙,她用手使劲儿擦了几把脸,想想自己即将面临自己的老板,怎么也不能弄得太狼狈不堪了。
      当她在思考以表哥现有的踹门力度,那门还有几脚会倒的时候,当她在犹豫要不要回家换身衣服的时候,门刷的被人推了上来,开门的是一个矮个子,屎黄色的工作服上被机油涂得满身都是,脸像刚从烟囱里出来的一样,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顿时就豁然开朗了。
      表哥率先开口了“你们王经理在么?我事先和他讲好的,我带我妹来上班”。那人看了看她们,头一偏,嘴一弩,”喏,在那里,你自己去吧“。
      她们顺势看过去,一堆杂乱的材料旁边,不,准确的描述应该是,一堆杂物中间,有个刚够一人进出的黑洞,里面不知道几瓦的电灯泡,在那若有似无地亮着,乍一看,你会觉得自己来到了山顶洞人的穴居,或者恐怖的黑作坊。
      她不禁在想表哥是否昨天喝大了,还没醒来,走错地方了。当还没靠近那屋的时候,一张中年男人饱经沧桑的脸就出现了,还算干净的屎黄色T恤,短裤,外加一双凉拖鞋,奇怪的是他还套了双袜子,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估计还睡觉来着呢。
      她哥首先上前递了根烟,边递烟边说“王经理,你好,我带我妹妹来报道了。”那人伸手左右晃了晃表示不吸烟,她哥遂将烟收回,那沧桑脸对着她斜后面空间讲了一句,“喂,魏小娟,你来一下。”
      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那边还有灯亮着,像她老家猪圈那么大一破地方,放着两台叫不出名字的破机器,在那里毫无节操地怪叫着。
      忘了讲,之所以才发现是因为隔壁不知道啥破机器的声音实在太刺耳了,使本来听力就不咋地的她,更加努力听人讲话,而忽略了旁边的一切怪叫。
      灯下有几个人在那里埋头快速地做着什么,丝毫没有抬头来看一眼的意思。一位看起来二十多一些的女生朝她们顾盼生姿地走来。头发烫着小波浪,染成了时兴的土黄色,穿的不知道是雪纺还是什么材质的衣服,内衣清晰可辨,下半身是短到不能再短的裙子,一双腿还算很细,用T台秀的步伐挪到了她们面前。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俩小眼睛深情款款地盯着经理。
      她突然挺佩服她的,路过这么一破地儿,衣服居然一尘不染,脸还那么干净,这是用的什么秘籍啊。当然后来她终于弄明白了,所谓实践出真知,时势造英雄,谁在那么一破地儿待久了,都能够做到的。
      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简直就一T台秀的时尚模特与捡垃圾的柴火妞的对比。顿时觉得无比自卑。不一会儿,就听见她用甜美堪比林志玲姐姐的声音讲了一句“经理,你喊人家什么事“。
      她在一边偷着乐了,幸好自己没来得及吃早饭啊。
      “你带她去熟悉熟悉,教教她该怎么做”经理看看她,然后又看看诗涵,示意她可以跟着她去了。
      T台女依然没看她一眼,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她,牙齿缝里毫无温度地蹦出了一句“跟我走吧”。就再一次飘走了。这感觉就像他妈的古代女子进红楼,妈妈看见你没有姿色都懒得搭理你一样。让人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她看向表哥,表哥也看向她。
      “那表哥,我去了”。诗涵指指远处噪音怪叫的地方,表哥点点头“好好干,去吧”
      她一路悻悻地跟随T台女,心里对接下来的日子有点发憷。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的第一次打工会是这样的开始。
      T台女带她到一排灯下的一个位置停下,用眼神示意她坐下。面前的操作台上摆放着各种零件。她用俩手指在面前的圆筒里夹出几个白色的塑胶东西,给她一个,她自己一个,并利索地戴在了右大拇指上,示意她也戴上。
      她笨拙地戴好手套,T台女就开始教她怎么组装那个零件,她现在依然记得那个零件的模样,长度不足5毫米,直径细得没法看见,她必须得将它拿起精准地装进另一零件的一个特小的洞里。
      她记得当时她怎么也拈不起那个零件,有时候电流不稳,灯光稍暗,她甚至看不见那个零件在那里。她清楚地记得她当时是5,0的视力。可她真的看不清楚,老半天没能成功装好一个零件。T台女急了“你脑子怎么这么笨啊,听说你还是大学生,我看你们大学生也没咋地嘛,这么简单都学不会”。
      她也急了,因为T台女说这个还是要求产量的,每小时要做够四百才能拿到基本工资。诗涵当时就特想骂娘,但是她还是委声央求道“姐姐,这个我真不会啊”,有时候其实她挺识时务的,至少现在她明白不能轻易地惹到面前这个女人。
      T台女又斜瞟了她一眼,这让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她是天生斜眼,“得得得,看你这智商,算了,你过来做这个吧,”她于是又辗转到另一边。那零件大多了,安装特快,产量要求仍是四百,她瞄一眼就学会了。于是她就在那里笨拙地学了一天,第一天她就达到标准了,感觉还挺好。
      第二天早上,刚一路躲闪来到公司,来不及擦把脸,就听T台女在那里吼“开会,开会,搞快点儿”。她以为这是惯常的例会,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其他员工站好,后来才知道,那是厂里的第一次开会。
      有时候人愿意吐槽你说明你还有那么么一点点被吐槽的价值,而面对这个厂,实在让人提不起吐槽的力气。
      一行人在大家好容易一番腾挪、空出来的空地上站定,等着经理上场。
      等待间隙,诗涵扫一眼面前用人墙围起来的圈儿。看见远处得到T女正旁若无人地照着镜子,其余员工都一脸安静地站在那里。
      当看到人墙中两张稚气未脱的青涩面孔,估计才14岁的样子,后来证实,确实只有14岁,她惊呆了,脱口而出“电视里不是说,不能雇佣童……”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胖姐姐就轻轻地推了她一把,也就是后来她在那里最要好的朋友,阿杰。
      她适时地闭上了嘴巴,魏小娟也适时地将她手里的镜子放进了兜里。因为这时经理来了,就是昨天那个沧桑脸。
      魏小娟看见经理来了,身姿无比婀娜地往他身边凑,两只小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积满了盈盈泪水,“你也不给人家一个身份,她们都不听我的;说我又不是领导,凭什么管她们。T台女边说边用短粗的手指着刚刚那两个14岁的小女孩。
      说完又往经理身上凑,沧桑脸及时地后退了一步才得以避免T台女火热的肢体接触,诗涵转头看一眼旁边的胖姐姐,她们无比默契地相视一笑。
      经理脸一沉说“好了,你们有什么问题赶紧说,说完赶紧上班去”
      那两小姑娘只是沉默,才十四岁,这个年纪就出来打工,肯定也不是出于什么富裕家庭,肯定没有什么历练,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T台女指着旁边那俩小妹妹说“你们说啊,你们倒是给经理说啊,在下面不是挺会说的嘛”。T台女根本没有给人机会说,继续道“她们说你产量定高了,要求你给下调。”
      经理激动地发话了“你看人家大公司,你去问问人家产量定的多少,至少六百,你才四百,你就嫌高了,你们现在就可以滚蛋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一阵沉默后,经理说了句“散会”,转身就走了。
      人群在将散未散之时突然冒出了一句“嘴贱,嘴真贱,”所有人都愣住了,循声望去,目光都集中在刚刚那俩小妹妹中的一个,没给人一点儿消化的时间,只见魏小娟转身过去就是一巴掌,那个小妹妹脸上顿时五个醒目的红手印,在魏小娟准备甩出第二个巴掌的时候,
      诗涵和旁边的胖姐姐迅速地拉住了她的手并说道“别打了,姐姐,她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你消消气”。
      那个小姑娘捂着脸,边流泪边说道“你太过分了,我们还有一天就可以拿到工资了,你现在就赶我们走,我们这半个月都白做了,我们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后来才听说那两个小妹妹也是来做暑假工的,来的时候,兜里只揣了点路费,就等着工资发了买车票回去呢。
      “没错,我就是想让你这半个月白做,怎了?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早想让你们滚蛋了。
      那小姑娘哭得更凶了,她本想上前安慰两句,但阿杰及时拉住了她,并使了个眼神,示意她赶紧上班去。哭了不一会儿,魏小娟就走过去说“要哭,出去哭去,别在这里影响人工作,否则,我叫保安了啊。”那小姑娘方止住哭泣,抹一把眼泪,恨恨地盯了魏小娟一眼,在另一小姑娘的搀扶下走了。
      魏小娟哼的一声,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吧嗒吧嗒地回到了座位。
      一上午就魏小娟一人在那自言自语讲那俩小姑娘如何如何的不是,偶尔旁边一更年期大妈讪笑着附和两声。说实在,相比听魏小娟讲话,诗涵相信她们大多数人更愿意听那两台怪机器发出没有固定频率让人想死的嘶吼。
      所以说这个世界就是没边没谱的,好与不好,都得看你选的参照系是什么。
      在这样对大脑和内心全天候的鞭笞中,终于挨到了中午下班。T台女用命令的口吻喊了一个人下楼去拿盒饭,于是那人就不动声色地去了。
      吃饭的时候,T台女再次用命令的口吻喊人给她端凳子,记得那个帮她端凳子的女生是她们寝室的,名叫刘小红,年龄16岁。
      因为外面的正规厂都不敢收童工,她们也只有到这样的黑作坊,做着比其他员工多很多的工作,而拿着比别人少许多的工资。任人毫无理由地欺负责骂,也从不敢吭声。
      更让人不懂的是,很多时候,当你看到她们被无端地欺负与奴役时,她们的眼里不但没有怨怼,反而是一种感激之情。
      或许是因为至少有人肯收留她们,亦或许被人奴役多少还体现了她有那么一点点被人需要,人生多多少少还有那么一点点价值吧。
      每次刘小红都是乐颠乐颠地去给T台女提凳子,那感觉就像古代的无名小太监得到了皇帝的重用一样,比过年还高兴。T台女以妩媚至极的姿势靠在柱子上享受着这种优质的服务,不时还用她那比樱桃核还小、终日肿得像被人揍了的眼睛或轻佻或得意地扫视着面前的人。
      她这个姿势如果是奥黛丽*赫本做出来,肯定会迷死世界上的一大片男人,然而T台女做出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和青楼女子只差一支烟的距离。这样想着,诗涵回望一眼阿杰,她们居然很默契地相视一笑了。
      打开包装盒饭的袋子,有汤、有菜、有饭。第一眼感觉还不那么糟糕。上了一上午的班,一口水没进,于是诗涵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然后条件反射地就吐回去了。阿杰赶紧把她的水杯递给她“天啊,你动作太快了,还没来得急告诉你,你就一口喝下去了。我们平时都不喝这汤的”。
      她满脸抽搐又哀怨地看着阿杰,旁边的T台女在那露出她黄黄的牙齿,诗涵怎么努力也没看见她的眼睛。
      那汤的味道现在想起来都让人记忆犹新。她不能准确描述它的味道,说是五味陈杂也不为过。什么猪血,猪肠,一小块鸡肉上赫然挺立两根巨大的鸡毛,还有黄黄的空心菜和别的叫不出名字的菜在里面飘着。
      那场面就像臭水沟里飘着各色动物尸体和生活垃圾,她在想是哪位厨子这么有创意,这种汤都能做出来,又想着现在难道不止地沟油漫天飞舞,难道地沟菜也开始盛行了吗。
      她迅速跑向厕所把阿杰的大半瓶水都耗光了也没能彻底驱走那种恶心的感觉。
      回来继续吃饭,她就加倍小心翼翼了,每吃一样前,先问阿杰,能下口不。在得到非常肯定的答案后才敢下口。那一片片毛都没拔干净的肉,那一片片蔫了不知多久的新鲜蔬菜,她一一将它们挑出来,挑到最后,发现饭盒都空了。
      她咬着筷子看阿杰她们,吃得正香呢。阿杰看她停下不动,抬头看看她的饭盒,再抬头看看她“我的大小姐,你以为这是在家里啊,出门在外,不要那么讲究,赶紧吃吧,下午还上班,晚上还加班呢。”说完就把一旁的塑料杯子递给她“喏,你不是SC人吗,涂上这个应该会好一点”。
      她接过杯子,发现里面是大半杯辣椒,随即抹了一点在菜上,在辣椒霸道的裹挟下,味道果然好多了。
      吃完饭,由于离表哥家很近,她就就决定回去睡。阿杰她们在外面租的宿舍,离家比较远,那时候东莞中午的天气和现在一样毒,且休息时间很短,因此她们多数就在厂房里睡觉。
      回到宿舍,她掏了半天钥匙,都没找到,她一拍脑门才想起,早上根本忘带了。她敲门,表哥开门,用很不耐烦的语调说“不是给你钥匙了吗?还敲,好听啊”。表哥正在吃饭,并且喊她以后尽量不要回家吃饭,没时间给她做,可她记得昨天他明明对她二叔说的是,这里有生活,有住宿啊,放心住就成了。
      她当时就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其实她特想补充一句,她也从没打算过在他家吃饭啊。
      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男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忘了讲,那个宿舍是他公司分给他的一小房间,估计是三十多平米吧,中间用废弃的置物柜隔出一个小空间出来给她睡觉。隔壁是他和他妻子的床。她睡那地方,只要一下雨,那雨水准能飘到床上来,所以每次下雨,都得门窗紧闭,和杜甫的草堂绝对有得一拼。
      她刚躺下,表哥就发话了,是那种标准的领导腔调“你今天上班怎样啊?”
      “还行”
      “觉得那里环境怎样”
      “还好”
      “是啊,你不知道我找了多久才找到环境这么好的地方”
      她当时忍住极度想吐的感觉说道“那太麻烦你了,太谢谢你了”
      “你们经理没说什么吧,组长人怎样,对你怎样”
      “他们都还好,人也很不错,对我也很好”
      “那当然了,你记住啊,不要怕他们,他们有时候会来求我办事的,遇事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还在继续,她真是困死了,眼看还十几分钟就得去上班了,为了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她一直回答“嗯,好,嗯,好”
      估计看她这反应,他也没太有激情演讲下去了。沉默不到三十秒,她就听见电视的巨大声音,而后相继离她很近的电脑又发出游戏的声音。她蒙着头,翻来覆去睡不着,而那声音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她一个翻身起来干脆直接上班去了。
      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一路像抗战时期躲避地雷一样,来到了厂房门前,她看见前面T台女正用钥匙开门,忘了讲T台女也住厂房宿舍,离厂也很近。她大声喊“等一下关”。
      T台女很轻佻地回望了她一眼,然后狠狠地用力把那门拉了下来。那感觉就像面前的一道生死门被人关了,心拔凉拔凉的。
      她在那重复她表哥那天的动作,一直踹啊踹,可就是不见有人来开门,眼看马上就要迟到了,要扣工钱不说,这一天还白做。不禁在心里暗骂“这是什么日子啊,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就在她放弃踹门准备回家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阿杰一脸焦急的看着她“都怪我,忘了这茬了”
      “没事,这不、、、、、、”
      “别废话,先打卡,你知道这里迟到有多严重的”
      于是她火速打了卡,刚好还差二十秒就到点儿了,真险啊,心里不由对阿杰的感激又增了几分。
      “阿杰,谢谢你啊,要不是你、、、、、、”
      “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先上班吧,不然又有得你受的”
      她乖乖闭嘴了,然后看见T台女在那得意的吹着空调,其他人都在认真的做工。她发誓,她当时特想找人打一架,但是她又天生胆小,又不想在这给人添麻烦,很多时候就像奥巴马遇上□□一样,不过纸老虎一个。她悻悻地坐了下来,憋着气上了一下午班。
      终于等到下班,T台女说晚上没货可做,不用加班。她和阿杰就商量一起出去吃面了。
      面店离工业园很近,那是方圆几百米仅有的一家面店,打着四川正宗牛肉面的招牌,感觉还挺亲切的。她们一人叫了碗牛肉面,等了好一会儿,老板才将面呈上来。看着面前一碗素净非常的面,她们用筷子使劲儿翻找,却怎么也没发现牛肉的踪影。
      她们对望彼此,无奈一笑,想着这年头,真是树大了什么鸟都有啊,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演绎得也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可是没办法,难道你看见满世界地沟油做的菜,你就从此不吃菜了?觉得国内奶粉不放心,怕有些人会添加三聚氰胺,于是你想到了进口,可是不好意思啊,被称为奶源最干净地方的奶粉也发现了问题,被召回了,难道你就不给孩子吃奶了吗?
      这世界本就没谱没边的,你需要做到的或许不是趋利避害,因为你避无可避。或许是练就百毒不侵的本事,毕竟这世界依然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就像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其实就是一个习惯而已,即便那人离开,抛不开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些和他在一起的习惯而已。
      或许有一天当我们习惯了有地沟油的菜,习惯了有三聚氰胺的奶粉,某一天突然没有了,我们还会不习惯呢。
      没办法,只有当着什么都没有那样,勇敢地下口吧。
      吃饭间,她问阿杰“她刚来,什么事都没做,怎么感觉魏小娟有点看不来她啊”。阿杰给她讲了T台女的种种事迹,每一种都足够让当时血气方刚的她想吐她一脸口水。
      特别是当听到她曾经往经理身上蹭,被经理夫人瞧见时,她真的笑喷了。之所以没喊她滚蛋,是因为,那个破厂没有一个员工干满超过两个月的,只有魏小娟一人巴心巴肠地在那待了近五年了。
      元老嘛,总是有些特殊待遇的。就像有些地方依然盛行的论资排辈儿一样,时间的长短便是你能力的高低,毕竟人常说时间就是生命,人把生命都奉献给你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吃完面,结账,她问老板“老板,你是四川人吗,”
      老板说“不是啊,我湖南人”
      “那你吃过四川牛肉面吗?”
      “吃过啊,怎么?”
      “是这个味道?”她顺手指了指碗里剩下的大半碗面
      老板立刻翻脸了“你什么意思,你拿5块钱就想吃牛肉面,现在这时日,五块钱能吃这么大一碗素面就知足吧你,你有钱到别地儿去吃啊,不伺候。”老板用夹杂着HN口音,蹩脚十分的普通话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她想她当时的组成要是XY染色体,她铁定推翻桌子,大干一场,可是正如前面所说,她只是个纸老虎而已。
      她还想据理力争的时候,阿杰及时地把她拖走了
      出门后,阿杰对她说“小李啊,这不是你们学校,这么多天,你也见识到了,这外面的世界和你们学校的世界是不同的。这里有太多的东西,你我都没办法抗拒,只能接受、、、”
      是啊,就像时下网上时兴的段子“生活就像□□,不能反抗,那就好好地享受。”
      她笑了笑问阿杰“阿杰,你出来多少年了?”
      “我十三岁出来的,现在整整十年”
      她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只说了句“谢谢你,阿杰,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和我刚出来很像,对人很真诚,还有从那天你对那俩小妹妹看出来,你挺善良的”
      她觉得自己要哭了,她突然觉得这世界一片明媚,这里还是有温暖、良善存在的。突然对面前的胖姐姐生出了无限的敬意,突然觉得她真的很美丽,真的,不是矫揉做作,当你看一人特顺眼的时候,你真的会觉得她越看越美丽。
      她们边走边聊,路过旁边工业园回宿舍的时候,一群二十岁左右的社会青年,估计是该工业园的员工,摆个小桌子,桌子上面摆着几袋花生,杂乱地摆着一堆啤酒,各个光着上半身,横七竖八地躺在椅子上,边喝酒边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看见她和阿杰走过,一群人躁动了起来“喂,靓妹,过来喝一杯”,“喂,靓妹,多少钱一晚上啊?”、、、、、、
      幸好当时是夏天,东莞六点多的天空还不太黑,阿杰牵着她的手快步向前走,走过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并反复告诫她,晚上一个人千万不要出来。
      待到她们工业园门口,阿杰喊她赶紧进去,她也准备回去了,她担心地看着阿杰“你这样一个人回去,很危险的,让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阿杰笑了笑宽慰她说“那你把我送回去,然后又让你一个人回来,不是更危险么?”
      “你放心,我长得比较安全,再说我在这里都好久了,我情况比你熟,真没事的”
      她还是死死拉着阿杰的手不放,“不行,我不能这么扔下你一个人回去了,不然你就不回去了,到我宿舍睡,好不好?”。虽然寄人篱下,从表哥的言谈举止来看他并不太喜欢她,不过都无所谓了,相比将阿杰置身险境,被表哥多白两眼,吼两句又有什么关系。
      阿杰边挣脱她的手边说“不行,我儿子还在家呢,他那么小,晚上会哭的,我必须回去”。
      忘了讲,阿杰已经结婚两年多了,有个非常可爱的儿子,老公也长得特别帅气,和她婆婆一家四口从HN省来到东莞,在人楼底下租个地方卖早餐,只是前不久,被楼上住户投诉油烟太大,就被迫关闭了。
      现在就是她婆婆在家带她儿子,她和他老公都在外面厂里上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着日子。
      阿杰一般白天上班,而他老公是半个月上白天,半个月上夜晚。而此刻他老公正在上夜班,不能来接她,她在那焦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突然阿杰灵机一动说“你看她好笨,这里不是有公交到我家吗,坐公交不就好了吗”
      来这么久,她还没单独出来过,更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公交,她终于放下焦急,等亲眼看见阿杰上了公交,她才转身回去。
      回到家,表哥和她的妻子在吃饭,看她回来亦未吭声,她就默默地洗澡刷牙睡了。
      在她刚睡着的时候,巨大的电视声音又响起来了,接着旁边的电脑声音也想起来了。忘了讲其实她有一点神经衰弱,本来睡眠质量就特差,有一点声音都睡不着,那一夜,她不知道自己是凌晨几点睡着的。
      第二天,起床觉得头特大,眼睛肿得眼皮都睁不开了,看看表哥还在酣睡,他十点才上班,她和嫂子都是八点,由于嫂子上班的地方离宿舍比较远,所以起来得比她早。
      她就在想,这么吵的环境,她都能睡着,她为什么睡不着,或许她也能呢。这生活既然不能反抗,那也只能好好享受了。
      后来,她抱着这种心态真的睡着了,以至于到现在,无论在多么吵的环境里她只要想睡,就能安然入眠。现在想想这真得归功于那段日子的历练。
      洗漱完毕,她拖着似带有千斤镣铐的脚,一路往那讨厌的四面体奔去,一路躲闪在T台女开门的一瞬,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上班这么几天了,她已经完全摸清了T台女的路数,她早中晚什么时候上班,有了前几次差点迟到的血淋淋的教训,她冒死也不敢乱来了。从来都是门前一堆人毕恭毕敬地等她趾高气扬地来开门,比她晚到的,门砸烂也不给你开。
      也有的时候,不知道她生理乱相还是咋滴,突然来巨早,幸好阿杰永远都来很早,会给她开门,不然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悲催。
      而且今早她惊喜的发现,她的外层白T恤居然第一次一尘不染,毫发无损。看来她已经掌握了出入通道的精髓了,以后再也不用大热天裹两件衣服,一会儿穿,一会儿脱的了。
      今上午,她和阿杰又提前一个小时,把要做事的做完了,看见T台女在那大声地炫耀她的情史,她左右的人都在那随声附和笑得合不拢嘴。
      看她没功夫管她们,她和阿杰就在一边慢慢做事一边小声地闲聊,聊着聊着面前突然一声巨响,一个差不多小自行车车轮那么大一个铁盘“砰”的一声落在她们面前。她和阿杰都一下被吓懵了,随即听到一声咆哮“谁让你们上班时候说话的啊,速度快了不起啊,现在下班了吗?你们说话?”
      她当时就想站前来反驳她两句,可阿杰一只手死死地摁住了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她强忍着一股怒气不知道向谁发,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她一个箭步冲出了那破烂厂房,她发誓她真不想待在这里了,她想她出来是靠劳动挣钱的,她招谁惹谁了。在家里,老头子都没这样对她过,你魏小娟是谁啊,这样对她。
      她一边想,一边跑,一边哭,想起这几天的遭遇她就觉得自己特倒霉,越想越委屈,任凭阿杰在后面怎样喊她,她都没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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