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诉离伤》月迟廿四

1、不诉离伤

　　初次见她，是多年前一个细雪的隆冬。他和其他等待渡江的旅人，被一场雪困在这渡口边的驿站。
　　大堂里生着火。有人围着炉子又是喝酒又是说笑，藉以驱赶身上的寒冷和心中的苦闷。喝的是女儿红，说的是江湖事。他抱着剑，倚在墙角的阴影下，远离人群，犹是头孤傲沉静的兽。
　　她在那时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夹雪的疾风。他半眯抬眼，斗篷下有张明媚的脸。她抖落肩上的雪屑，搓着双手，口中呢喃：“呼，好冷哦。” 径直走近熊熊燃烧的炉火，有着孩提般的欣喜。待发觉人群不得不为她挪出空位，便略带羞涩地歉意微笑。
　　“好冷的，我可不可以喝酒呐？”她侧过脸同身后的人说话。他这才注意到，与她同行的还有一名男子。她说话时眉眼间有着说不出的柔媚。
　　“只能一点。”那男子轻拍她的额，满是宠溺地扬起唇角。
　　“好的啦，好的啦。”她的声音娇柔宛转。吴侬软语，似有江南女子千般妩媚万般柔情。
　　他有点醉。细看她的笑，心底自是百转千回。
　　小小的驿站因了她添增如春温暖。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身影点亮这简陋阴暗的屋子。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她的脸灿似云霞，艳若桃花。他在这一角远远观望那彼岸花开的繁华，竟恍惚今夕何年。一瞬一生的悠长。
　　她听周围的人说那些奇闻轶事，听到可乐的，便“咯咯”地笑弯眉梢。她小鸟依人地向那个男子撒娇，神情娇憨，眼波灵动。她似乎还想要酒。男子起身拿酒时，她在背后绽开一抹俏皮狡黠的笑，像个诡计得逞的孩子。
　　他不动声色遥观她的一颦一笑，不觉厌倦。他抱着剑，依靠墙角，唇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的眼神是暖的。
　　许久，她仿佛是发现了他这个隅居灰暗的影子，冲他微微颔首。
　　她向他径直走来。
　　她波光潋滟的眼眸，她姹紫嫣红的笑颜，她渐渐逼近的幽幽气息。
　　碧水洛神，凌波涉江。
　　她一步，便激起他心湖无数涟漪。
　　她于他，如梦如幻；他看她，犹是另一世界。
　　“你不冷么？”她含笑看他，递来一壶酒。
　　他愣愣伸手，接过温热的酒壶。
　　她又轻笑，转身翩然离去。
　　他痴痴凝望她的背影。那件红色的斗篷在他眼中烧出一片无边无际的风景。
　　他很想告诉她，那一刻，他真的不冷。甚至，他想上前牵起她的手，海角天涯。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抱着剑，依靠墙角，默默喝下那一壶酒。
　　翌日。雪停。他孤身出了驿站。
　　这辈子，他只醉过一回，在某个不知名的渡口驿站，在某个不知名的女子轻浅如水的笑容里。
　　这一醉，便是一生。
　　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伤。
　　他再无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