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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三章 四郎探母 ...

  •   “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

      广盛楼的丝竹声中,三兄弟照例守在后台,伺候师父唱戏。但是今天他们不似往日兴奋,没有了以前总想着窃窃私语、在后台到处窥探的劲头儿,三个人都有点怔怔地,眼睛盯着粉墨登场的师父,心里各自想着不知什么心事。

      樱草走了七天了。

      七天来,白家小院里,全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师父郁郁寡欢,老在堂屋呆坐着,望着庭前的丁香树。三叔倒是像往常一样,从早到晚各种乐器翻来覆去地操练,但是无论是锣鼓还是铙钹还是胡琴,奏出来的乐韵,声声都是凄凉之音。三婶呢,干脆整天都挂着泪。三兄弟都静默地练功,静默地背戏,静默地吃饭睡觉,连竹青都不大出声。

      这都不是最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是,院子里没了那个吵吵闹闹,到处闯祸的丫头子。她在的时候,常搅得大伙儿不得安宁,巴不得她消失一会儿,给大伙儿一点清静;现在她走了,院子里清静得可怕,仿佛一片叶子掉到地上都能让人一惊。天青明白那位颜大爷说的,说樱草的娘自打丢了闺女,就不愿意在家里住了,他明白这份心思,因为他现在也是,院子里的任何物件都让他想起樱草,看到枣树想起她大剌剌地骑着羊的疯样子,看到金鱼缸想起她那闯祸后依然无忧无虑的笑脸,看到檐廊下的栏杆,就想起她和自己并肩坐着,伸手扳他的脸:“天青哥!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吃糖嘛!”

      一切一切,一切的细节,都如万箭穿心。天青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从小到大,他一直当樱草的开心就是自己的开心,樱草的伤心是自己的伤心,结果现在樱草终于回了自己的家,应当是开心了,他呢,这心里头,怎么搞的,刀剜似的全是洞洞,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甚至,一想到,樱草以后永远幸福生活在自己的家里头,陪伴着自己的爹娘了,心里都痛得受不了。这太自私了,不是吗,怎么可以这样?她不是你的妹妹呀,她是那个,那个恶少的妹妹呀!

      “师哥来了,师哥在,不怕,不怕……”

      四年来,他重复了多少遍的话,那样地坚定,那样地有底气,他认真地把这个麻烦的小丫头子护在自己臂弯下,他的心里,早已认定,自己理所当然地是这位小师妹的保护神。但是现在,樱草竟然,从他的生命里走出去了,走到自己够不着、看不到的地方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和那个恶少生活在一起,她得被欺负成什么样?谁再替她出头,谁再帮她打架?她受委屈的时候,有没有人帮着她,陪着她?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师父的声音,中气十足,韵味醇厚,在戏园里久久回荡,赢来一阵阵的彩声。今天的戏码是《四郎探母》,那杨延辉流落番邦一十五载,不能还家,忽然得知母亲佘太君出征北塞,拼死也要出关一见。是啊,戏里反复唱的,都是忠孝仁义的人间至理,“事父母尽孝道定省晨昏”,这样的伦理人常,做伶人的从小耳濡目染,理应比旁人更明白。人是应该跟自己的娘在一起的呀,哪有别人可以替代?天青的娘,已经不能得见了,如今樱草能和她的亲娘团聚,难道不应该为她高兴吗?

      台上的母子,终于相会,佘太君起了一个“哭头”:

      “娘只说我的儿不能在,延辉!我的儿啊!哪阵风把儿吹回来?”

      《见娘》这一段,天青每次听到,都心如刀割。如今这样的思绪,更是激荡难忍,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娘啊!”

      杨延辉拜下身去,磕了三个头:

      “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

      多蒙太后的恩似海,铁镜公主配和谐。

      儿在番邦一十五载,常把我的老娘挂在儿的心怀。

      胡狄衣冠懒穿戴,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

      闻听得老娘征北塞,乔装改扮过营来。

      见母一面愁眉解,愿老娘福寿康宁永和谐无灾……”

      儿和娘。永生永世难解的牵挂。

      身边一声很大的抽泣,天青转头看去,是竹青。天青伸开手臂,搂住他的肩。竹青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师哥,你说樱草能去见着她爹娘,咱们应该为她高兴才对,是不?”

      这小子,原来跟他想的是一样的心事。天青点点头。

      “可是咱们以后还能见着她不了?她去济南看她娘,还能回来不?杨延辉探完了母,最终还是回辽国了,她能吗?咱们顶多是个哥,不能跟铁镜公主比,对吧,她能为咱们回来吗?”

      天青答不上来。

      玄青开腔道:“她就算回来,咱们也见不着她。听说她家门口都有八个家丁把门的,客人得在门房候着,先递上帖子,人家老爷准了,才让进去。”

      “她要是看着是咱们的帖子,肯定能让咱们进去。”天青说。

      “嘿,真把自己当棵葱了,谁拿你蘸酱呢。”玄青斜他一眼:“人家是侯爷的千金,你是拉洋车的儿子。竹青家里,缝穷的;我家里呢,开小豆腐坊的。”他自嘲地笑一声:“咱们这样的苦瓠子,攀不上人家大户人家。”

      天青没想过这些。他不觉得深宅大院里的五姑娘樱草会变成什么不同的样子,他心目中的樱草,始终是一张笑眉笑眼的小胖脸,傻乎乎老是闯祸,让人特不放心的一个小丫头子。

      “她家是她家,她是她。”他淡淡回答。

      “就是,”竹青说:“她到了儿都是咱们的妹子!”

      “你们懂不懂点世事……”玄青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俩。

      天黑了,白家院子里,早早就熄了灯火,大家都闷声不响地睡下。天青都快忘了,在樱草到来之前,他们是怎么过的?她本就不是他家的人,为什么,来了一番又走了,给每个人的心里,挖出这么大的一块空缺?

      “救命啊!救命!”

      半梦半醒之间,天青猛然惊跳起来。他听到东厢房南屋的一阵哭喊。玄青被他弄醒了,翻身问道:“怎么?”

      天青爬出被窝,披上小褂:“樱草叫我。”

      玄青皱着眉:“你睡迷了?她早回自己家了。”

      天青茫然地站住。不对,他听到她的哭声啊。

      犹豫了一下,还是拔脚走出了屋门。

      春夜,这么寒凉,月光清清朗朗地,照得院子里水泼一般地明澄。东厢房里,一片静寂,北屋还有三叔的呼噜声,南屋简直静得可怕,一点点的人声都没有。天青蹑手蹑脚走到窗前,那窗户都没有关,因为里头已经不住人了。月光照着黑暗的屋子,空荡荡的地面,空荡荡的炕,炕上还叠放着樱草的几件小衣裳。

      确实是他听错了,那哭声只在他的脑子里。

      他静静站在窗前。

      无声地,哼了起来:

      “常言道,人离乡间,似蛟龙离了沧海,

      似猛虎离了山冈,似凤凰飞至在乌鸦群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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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三章 四郎探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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