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之骊歌》柔小宝

5、第五章 转点

　　由于晚上在榆园大学拍摄现场发生的意外，熙圣被送到慈仁医院将手背上的玻璃碎渣取出洗净，进行了包扎处理。直到墙上的挂钟指着深夜一点半，他才终于回到了公司给他在北京安排的高级公寓。

　　自从在医院里得知在学校里遇到那个明星哥哥就是自己朝思暮想，渴望有日能重逢的池木翼哥哥之后，翩翩整个晚上都显得恍恍惚惚的。她由于担心熙圣的伤势坚持跟着他回到公寓里，一路上流了一瓢的眼泪，似乎要将这十几年来的相思与辛酸全部诉尽。

　　两个并肩坐在客厅落地窗前，凝视着远处高架桥上稀拉来往的车流。此刻白天的喧嚣繁华早已化作入夜后的萧静安宁，只剩下橘黄色的街灯串成点缀在广告牌旁边，成为一种使幻影与现实交替的灵媒。

　　“翩翩，你的眼睛会觉得很疼吗？”熙圣心疼地看着她的对不上焦距的双眸。

　　“一点也不会疼……”翩翩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生怕让他担心，“医生说是‘神经性夜盲症’，只有在夜晚或是灯光弱的地方才会失去视觉，平常我跟正常人一样健康。医生还说我并不是永久性的视神经损害，所以随时都有可能康复，你看我现在就可以看见你呀！这里是眼睛……”她勉强的在熙圣有些模糊的脸庞上指手画脚。

　　熙圣握住她差点落在自己鼻梁上的指尖，轻轻将她掌心贴在自己温热的面颊上，让她能用触觉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脸上的轮廓。

　　很久以前，翩翩稚气未脱的脸蛋就好似一个纯洁的天使住进了他年少的心中，如今那个青涩的笑容已经变成了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孔。现在的她就好比一只蜕变后的美丽蝴蝶，令人心悸，令人爱怜，令人想将她细心呵护起来。

　　翩翩轻轻抚摸起他的脸庞，眼中不住泛起了泪光。他那张英俊绝美的脸庞，褪去了童年的稚气，多了几分陌生的帅气，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瘦弱温柔，身上带着孩子气的木翼哥哥，眼前的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令人着迷的成熟神韵，竟是如此耀眼旋目！他那浓密的睫毛，挺拔的鼻梁，柔软的嘴唇，以及眉间留下的几道浅浅的幼纹，倒映在自己眼中，仿佛一块石子砸在平静的心湖中，荡漾起阵阵涟漪。凝望着眼前的那个即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她不禁砰然心动起来，脸颊泛起一圈红晕，烧得热辣辣的疼。

　　她不自然地避开了熙圣温热的目光，不免有些心虚，“木翼哥哥，没想到你真的遵守了当初与我的约定，成为了亚洲最红、最帅的天王巨星。”她收回双手，搂着膝盖倚在熙圣的身旁，脸上扬起着甜美的笑容。

　　“还记得小时候在高雄，我不肯跟姨夫回中国，你带我偷偷从孤儿院里逃到一个电话亭里的事吗？”她歪着小脑袋，充满期待。

　　“嗯。”熙圣点点头，眼睛湿润了，那次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翩翩。自从那天他偷了便利店的包子，被店主抓住揍了两拳，他就疼得晕死过了，引发的心脏病害他足足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当他重新回到孤儿院时，院长告诉他翩翩已经被她的姨夫带回了中国去，从此两人失去了联络。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思念非但没有随时间淡化，反而与日俱增，成为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强大动力。

　　“那时候，你递给我的那个肉包子的香气，至今我还常常的梦里想起呢！”翩翩舔了舔嘴唇，好像那喷鼻的香味还在嘴里回味着。她想着想着出了神，没有留意到身旁嘴唇发白，满脸倦态，然而目光却没有移开过自己的熙圣。当她一回头，对上那对温柔的眼睛，脑海中晃过刚才在医院里他对自己焦虑与担心的一幕，心中一阵温热油然而生。

　　“哦，对了！哥，现在你成为了大明星，找到你妈妈了吗？”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大事儿，精神头一下就大起来。

　　熙圣抬头望着玻璃窗外天边稀疏的几颗星星，目光与夜幕的宁静交融在一起，语气是淡淡的，而却掩饰不了眼里的落寞，“她已经嫁人了，与一个德国人重组了家庭，生了两个孩子。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以为我心脏病发，已经死在了医院里，她将对我的亏欠与母爱都回报在了她两个孩子身上，我想她应该得到了她盼望已久的幸福生活吧！这样就可以，我不会去打搅她现在的生活，就让她一直幸福下去吧！”

　　“哥……可是这样你岂不是太可怜了？”翩翩心里一惊，她将他说不出口的痛楚看在眼里，生出一阵酸楚。

　　他轻轻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不发一语，指尖带着触人的冰凉，但目光依旧温柔，仿佛在这个时候都在用心中的温柔照顾着翩翩为自己感到不值得的情绪。他将浅浅的笑容挂在脸上，仿佛为自己那段回忆填上了一个答案，一个令人感到莫名辛酸的答案。

　　“你的心胸好像一片大海，是那么宽广辽阔。”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子酸溜溜的，脑海中浮现起小时候的那片海滩，他永远都是自己最尊敬，最值得信赖的哥哥。

　　“为什么刚才送你到医院去的那个晋山大叔，会管你叫“熙圣”呢？”

　　“自从我与现在的经纪公司签约成为艺人后，公司就为我起了艺名“池熙圣”。”

　　“原来是这样呀，难怪即使你现在成为天王偶像，我还没能把你认出来！……那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叫你‘木翼哥哥’，那我是不是能成为你身边最亲的人？”翩翩天真的眨着眼睛。

　　“小傻瓜，你永远都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熙圣微笑着看着她，充满关爱。

　　“太棒了！”她兴奋的从地上跳起来，没想到竟然乐极生悲，一不小心撞倒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杯里滚烫的茶水顿时淋在熙圣的腿上，吓得她叫出声来！

　　“哎呀……你有没有被烫伤？！对不起，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浇在他腿上的热茶水。

　　“不要乱动，你的手会被烫伤的！”他捉住她的双手，阻止了她，担心她不小心伤害到自己。

　　“可是你的腿……！”她急得眼泪直往外冒，一张小脸挤满了焦虑与担忧。

　　“傻孩子，我并不会觉得疼啊！我的腿早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松开手熙熙圣叹了口气，眼神中散发着常人难以体会的苦涩。

　　“……在你离开后的一个冬天，半夜里孤儿院的厨房着了火，火势蔓延得很快，很快就波及了旁边那栋两层的小红屋，孩子们都在还酣睡在梦中，并不知道危险已经接近了。当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郑云娜和林佳豪都已经被浓烟呛得晕了过去。就在我把云娜背到门外重新返回屋内寻找佳豪的时候，屋顶上一根房梁柱子倒了下来，把我砸在下面，压断了我的脊椎。后来所幸消防人员及时赶到将佳豪和我从一片废墟中拯救出来，我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条命，可是却留下了一双永远瘫痪的双腿……”

　　这些年来，由于身体的残障，为了能达成当初与翩翩定下的约定，他不得不比别人付出多一百倍的努力与艰辛！每一天他都要推着轮椅到十里外的一所音乐学校偷偷练习各种乐器，漆黑的夜晚里，他一个人躲在乐器仓库里，苦苦练习那些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乐器——钢琴，提琴，萨克斯风，长笛，组合架子鼓……然而在那些年里最折磨人的并不是学习的辛苦，而是不得不面对失去双腿的巨大心理压力，以及漫漫长夜里那无尽的寂寞！只有梦中翩翩那甜美纯真的笑脸得以慰籍他临近崩溃的心灵，成为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发誓要成为台湾最红，最出名的歌手，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前往中国，再次与她相遇，实现对她许下的承诺！

　　“哥……”熙圣的悲惨的遭遇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捅在了翩翩的心上，她想到他过去的每一天都淌着无形的血和泪，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眼眶滑落下来。

　　“小傻瓜 ……现在我终于能与你重逢，那过去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现在再没有任何事情会让我感到痛苦与害怕，除了……”熙圣将目光投入到宁静的夜幕里，落在嘴边的话留在了心里，那是一段暗藏在心中多年说不出口的情感，因为他接下去想说的是——“除了不能让你获得幸福的想法会让我感到忐忑不安，无论将来你选择握住的不是我的手，我也愿意为你燃烧我所有的能量，所以我亲爱的翩翩，请你一定要获得幸福！”

　　熙圣收回停留在夜色中闪烁的目光，将心里的波澜掩饰在微笑中，“哦，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屋去换件衣服。”

　　翩翩目送着轮椅上的他渐渐远去，他的话不断在脑海中萦绕着——“现在再没有任何事情会让我感到痛苦与害怕，除了……”究竟那个掩覆在他忧伤的眼神里，令他欲言又止的强烈情绪是什么呢？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不免心中翻江倒海，久久无法平静。她无法否认自己掩藏在心中的想法在脑中越发清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竟然会偷偷地渴望熙圣不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妹妹来看待，而是——女人！天啊，她为自己如此大胆直接的想法感到万分羞愧无地自容，透明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女孩，脸蛋红得像熟透的大苹果……

　　一周后的榆园大学学生食堂内——

　　“嘿，煌！你还真有一套，现在你都成为我们榆园大学里的风云人物了！”一个带着金丝眼镜，长得高高瘦瘦的男生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羽煌的肩膀。

　　“什么风云人物？”羽煌满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一心只关心自己手中的午餐饭盒，今天又是令人倒胃口的萝卜焖牛肉，恶心的萝卜，该死的牛肉！

　　“当然是在说上个星期举办的‘第二届社团综合文化节’啦！你小子竟然敢在操场中央肆无忌惮地放起烟花来，叫所有教职员工跌破了眼镜，还把我们可爱的朱大校董吓得当场不省人事！没想到你被记了一次大过，并罚停课一周的处分后，又驾着摩托机车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礼堂门口，你早就成为榆园大学里弟弟妹妹们争相膜拜的天王偶像了！”高高瘦瘦的男生蹿到羽煌的面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中充满了无限崇拜。

　　“哈哈哈……”羽煌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因为他的表情实在是太逗乐，尤其是当他上窜下跳的时候，样子像足了一只严重缺乏雄性激素的大猩猩！

　　这时候，羽煌的眼角的余光停留在远处餐桌的一角，是那天文化节上，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失明的女孩！

　　“是她……？”他喃喃自语。

　　“你说谁？”瘦高男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那个从台湾来的一年级生，现代形象艺术系的怪胎——伍歌翩翩啊！奇怪了，你怎么会认识她？”

　　“她就是我在文化节那天晚上，不小心撞倒的那个失明女孩。”羽煌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失明？你在说什么呀？她不是瞎子，她患的是‘夜盲症’，也就是只有在夜晚眼睛才会看不清楚，平常和正常人没两样。”他搔了搔脑袋，不明白羽煌为什么会对她产生兴趣。

　　“啊……？”羽煌万分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错得这么离谱，皱了皱眉头，“……那你为什么叫她怪胎？”

　　“她是艺术系的学生，据说她的现代视觉艺术作品曾经多次在大赛中获过奖，在圈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是她平常的行为真的很奇怪，总是一个人在校园里独来独往的，从不与人来往，而且永远与校内男生保持着‘两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听我艺术系的女朋友说，好象是在初中的时候差点被小混混给非礼了，所以心理上有些扭曲，总是对靠近身边的男性充满敌意。老师为了消除她心中对男性的芥蒂，曾经安排一个男老师在教室里监督完成一份期末作品，那老师刚走到她身边准备点名的时候，她就着了魔似的疯狂的哭喊起来，把在场的同学都吓了一跳。至此以后，大家就认为她罹患了‘男性恐惧综合症’。”他把自己的饭盒端到羽煌旁边的空位上，径自坐了下来。

　　听完了一席话，羽煌不禁对这个特别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禁想要跃跃欲试。对于富有挑战的事情他向来都乐此不疲，他真好奇这一次她会用什么方式从‘一个动机不纯的男人’身边逃走。

　　他站起来，走向远处的餐桌，来到那个长发女孩的面前，“嗨！我是三年级电机系的战羽煌，上个星期文化节的那夜，我们已经在树林里见过面了，你还记得我吗？”羽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他惯有的坏笑。

　　女孩脊背一僵，默默低着头拨弄着碗里的米粒。

　　他看着她一幅害怕疏远的样子，萌生起几分想要逗逗她的念头，这个女孩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怎么，你真的忘了？”他故意凑近了一些，假装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脸，趁机偷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甜甜香气。

　　她像是突然被吓了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促地喘着气，脸色煞白！

　　这时候，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满头大汗地跑到她的面前，满脸的焦虑，“翩翩，翩翩，不好了！系里刚刚接到中央艺术馆打来的电话，听说你这次送去的参加全国大赛的那份作品不见了，大会评委团说如果你不能再今天晚上规定时间以前，将作品递交上去，就必须被取消参赛资格！”

　　翩翩僵硬地杵在原地，细嫩的脸颊上看不见一丝血色，脑中刹时间变得一片空白……

　　“虽然我知道这次比赛对你来说很重要，过去一个月以来，你都在为大奖赛努力，现在突然出了这种事情，我想你心里一定很难过……”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自顾自的说个没完，有一句没有句安慰着此刻六神无主的翩翩。

　　“作品递交到什么时候截至？”羽煌眉头微微一皱，果断地打断了喃喃自语的女生。

　　“……啊？是下午五点整。”女生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一愣。

　　他低头看表，现在是一点十分，距离截止时间还剩下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了！

　　“快走吧，我送你到中央艺术馆去！”他毫不犹豫地拉起翩翩的手臂，冲出了食堂，跑到操场后面的车库里一架改装过的红色重型摩托机车前。

　　“戴上安全帽，快点上车！”羽煌一边发动着机车，一边将一顶安全帽递给站在他身后的翩翩。

　　惊魂未定的翩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伸手接安全帽，眼中充满复杂的神情。

　　他见她依然站在原地，心中明白她挣扎犹豫的矛盾心情，于是冲她微微一笑，“你放心，虽然我不并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大烂人，我不会趁机占你便宜！快点上车吧，难道你不想亲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羽煌的话显然打动了她，她终于跟上去，坐在了他的身后。

　　“抱紧我的腰，你坐得离我那么远是很容易摔下车的。”他被她避己如蛇蝎一般的举动给逗乐了，忍不住调侃起她来。

　　她却依旧像一块木头似的，与他保持着惯有的“安全距离”。

　　羽煌嘴角扬起一丝坏笑，他猛的一加油门，车子就像箭一样地射了出去，飞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坐在他身后的翩翩被强烈的惯性吓得一把搂住他的胸口，像是抓住了救命草似的，结结实实地贴在他宽厚的背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