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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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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愿
除却乌山
长门殿。
她静静地望着镜中的女子:面容艳丽无比,眉不描而黛,肤不敷而白,绛唇一点桃花殷,而微微上挑的凤眼硬是让一张娇媚不已的脸变得凌厉无比,凛然生威。只是由于长年卧病在床,面色苍白至极,没有半丝血色。青丝如瀑,直垂脚裸。一袭红艳的广袖罗衫更衬得肤白如雪,发黑似檀。
三千青丝,情丝三千。
那年元宵,火树银花不夜天。她与他放河灯于灞河“问君何所愿,君当有三愿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常健,三愿老白头,与君携手共此生” 如今,春如旧,人空瘦,那个许诺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的男人却对另一个女人许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到底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乌黑如泉的长发在苍白修长的指间滑动,一络络地盘成发髻,梳成她未出阁时最爱的垂鬟分肖髻,抿了抿嘴,又将手中的碧玉梳别在发间。
那年的桃花灿若朝霞,开得极艳,花香氤氲了整个长安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出阁之日,外祖母窦太后将自己的碧玉梳赠送给她。“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她嫁他为妻。一个是侯门贵女,一个东宫之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是世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她喜欢桃花,他便不顾宫中禁令,植桃树于宫闱之中,她笑说他会宠坏她的,他笑道朕宠爱自己的皇后,世人谁敢说一个不字。草长莺飞二月天,她醉倒在他亲手为她酿的桃花酿中,醉倒在他似水的温柔中。
然而,她却忘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她倾尽全族之力助他登上帝位巩固帝位,不惜顶撞最疼爱她的外祖母,伤透了她老人家的心,换来的却是同床异梦。她天真地以为她陪他历经磨难不离不弃之后,他与她能像戏文中说的那样苦尽甘来,却不曾想到那个情意绵绵的为她画眉梳妆的男人在心中正算计着一点点蚕食她背后滔天的权势。信誓旦旦,不思其反。那年甘泉宫的桃树抽枝极早,娇艳的桃花冷艳睥睨着这一场爱情与婚姻的冷笑话。
搽上铅粉,掩盖过分苍白的脸色。她又以胭脂晕于掌中,施之两颊,涂抹出她最爱的桃花妆。只见镜中女子双颊泛红,朱唇丰润,如春日的桃花朵朵绽放,唯有额头眉头与尖尖的下巴露出粉白的莹莹光泽,宛如桃花花瓣上的一滴晶莹剔透的凝露。
她已经很久没有花过这种淡雅的妆容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涂上厚厚的铅粉,画上最为繁复的妆容,摆出高不可攀的皇后架子如惊弓之鸟般戒备着他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女人。是从他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的时候,还是从他眼中流露出的厌烦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她爱他爱得身心俱疲,遍体鳞伤。无子,善妒。终于一纸诏令,他废了她的后位,幽禁她于长门殿。那年甘泉宫的桃树尽去,卫姬登上了后位,成了他的妻,未央宫的主人。未央,长夜未央,取缠绵之意。卫姬,那个卑贱的舞姬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他与她最终不过是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父丧母没兄死,一夕之间,权势滔天的窦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卫氏一门五侯的荣耀。
纤长的手指拾起眉笔细细地把眉画的长长弯弯青青像远山一样秀丽,又拿起画笔在眼角处勾勒出一朵盛丰的桃花。眼波流转,风华无限。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幼时他说“若得阿娇为妻,必以金屋贮之也”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千金买赋,一曲《长门赋》纵被世人颂为天人之作,也难换回他的回眸。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头。他竟绝情至斯。卫姬初入宫时,平阳公主扶其背道“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愿无相忘!”他的姐姐,他的女人中除了她有哪一个不是想从他——大汉天子那里获得荣华富贵。她爱他时,他不过是庶妃之子,纵为龙嗣却不若栗太子受宠,而她馆陶大长公主之女,是父亲堂邑侯的掌上明珠,受尽外祖母窦太后母舅景帝的疼宠,若无她的大力扶持,他怎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十年的幽禁磨去了她的娇纵,亦磨去了她对他刻骨铭心的爱与恨。爱之深,恨之极,不爱了,自然就不恨了。她用二十年的韶华才懂得一句话“自古君王多薄幸,只近浮名不近情”。那个肯唤她阿娇姐姐的彘儿,那个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彻儿早在刘彻登上九五之尊之位时就死了,留下的那个男人是大汉的帝王,只是帝王而已。到底是君王无情。
唇角上扬,她嫣然一笑,刹那间如万里冰封一点春,风华绝代。早年为迎合他的喜好,她曾特意习读五经研习周孔之道,如今想来她还是最爱庄周的那一句“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刘彻,愿生生世世你我二人再无牵连,相忘于江湖。
元丰三年,废后陈氏薨于长门,面若二八,妆如闺中少女,帝葬之霸陵郎官亭东。
附
摸鱼儿 (节选)
辛弃疾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注释:霸陵是汉文帝与窦太后的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