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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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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刚从京师回到连云寨的时候,一度孤单寂寥,闲暇时喜欢到镇上走走,那时正好赶上辽军来犯,大街小巷的人少的很,家家关门闭户,逢年过节也遇不到几个人,我只好打了酒回寨子,跟弟兄们一醉方休。
我在江湖上的名头不小,很多人都在议论连云寨大当家的九现神龙戚少商的抗辽轶事,这地方反倒没几个人认得我。
老百姓嘛,每天就是议论议论柴米油盐酱醋茶、张家长李家短,不爱打听江湖事,对于那些谁杀了谁,谁又和谁结了梁子,谁成了大侠谁又成了贼佞,他们根本不感兴趣。
弟兄们打了场漂亮的围剿战,杀了几百个辽兵,今天一大早,老八来了我的帐子,主张举办一场庆功宴犒劳犒劳弟兄们。
其实我知道,是他们肚子里的酒虫在作祟,想喝个痛快。
要酒管够,要肉管饱,这大概就是做土匪的好处了。
我来到山下的镇子上。
今天是正月十五,有集,是大集。
辽军撤兵,大街上热闹非凡。
铁匠在窝棚里捶打着烧红的铁饼,浓烟卷着火星飘出栅栏,炉烟里,有推着独轮车送菜的脚夫吆喝着驱散人流,那挑扁担的汉子颠颠的朝前赶路,箩筐里的倭瓜和西葫芦上还沾着露水珠。
卖水货的老板懒得很,不吆喝也不还价,在这四处土地干涸的地方,鱼的价格很贵,他穿着件被鱼血染花的白肚兜,从水桶里捞起一条肥鲤,压在案板上,鱼的尾巴还在抽动,他抡起一刀剁下鱼头,刀刃一翻直接剌开鱼肚子,将内脏剜除大半,用钩子挂住鱼唇,悬到摊顶的那条铁丝上,等着人来买。
他这一手,远比江湖刀客的手法更熟练,也更有用。
有鱼贩子的地方,空气都是腥味的。
路边的老汉摆了一地的笼子,活鸡活鸭在里头可劲儿扑腾,鸡毛飘起来老高,过路的行人都绕着那块地走。
远远飘来了脂粉味儿,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到这地方来了,心说没准能来上段异域奇恋,赶紧抬头往前看,就见个满脸麻子坑的小伙子,背着坠满首饰珠花胭脂盒的架子,晃晃悠悠的往这边来。
哎,我就知道哪家的大小姐也不会想不开,非往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来。
前面打起来了。
面店卖馒头的小二正揪着一个老头子的领子,大声嚷嚷:“乡亲们都过来看看,这厮偷了我的馒头,大家都小心了啊,掖好钱袋腰牌,别被这厮顺手牵羊了啊……”
我挤上前一看,发现被他揪着的是个满头白发的枯瘦老头,饿的全身上下只剩一副骨头,衣服开了线套子,补丁一层叠一层,正吓的直打哆嗦。
有人凑热闹,围着这二人指指点点,我向那小二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几个馒头,多少钱我替他给了便是。”
小二伸出一只沾满面粉的手:“五文。”
我掏出一贯钱递到他手里,顷刻之间人群就散了。
“谢谢大侠,谢谢你啊……”老头说。
我道:“老人家你不必谢我,我这还有几锭银子,你拿去……”
他一开始还跟我客气,后来也就收下。
他从袖管里摸出一支竹筒,向我道:“大侠,我身上没有别的物件,只有这么个小宝贝,就送给你,以表谢意。”
我接过竹筒,刚要晃荡一下听听里头的动静,立刻被那老头攥住了手腕,“大侠,可不能晃悠啊。”
“这里头究竟是什么?”
“这里头可是个‘活宝’。”
活宝?
回去的路上,我揣着那竹筒,心说里面不会是只老鼠吧?又觉得不像,竹筒太细,根本装不下老鼠。
难道是条鱼?
鱼也没法生活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
我回到帐子里,把竹筒放在桌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水倒出来。
只有水,一点味都没有的水。
倒干净里面的水,一个小绿球滚了出来。
只有拳头四分之一大小的绿色毛球,而且很软。
我纳闷儿的看着它,这是什么。
不像是活的,因为它并不会动,我拿到鼻子旁闻了闻,又舔了它一下,没有味道。
我估摸着,我大概是被懵了,也许那老头是个老顽童,作弄我呢。
这时,几个兄弟走来拉着我去大帐灌酒。
酒过三巡,又过五巡,有个嗓子很亮的弟兄唱起了民歌,也有人在划拳,周遭喧闹非凡。
我不禁想起几年前,红袍、劳二哥他们还在的时候,这生杀大帐的热闹,想到他们,我心里有有点不好受,干了碗里的酒,苦劝自己几句。
要不是我带回了顾惜朝,又怎么会害死他们?
我只有怪自己。
顾惜朝。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成了残废,日子大概也不好过,想到这儿,我心里酸酸的,我们两个……本应不是仇人的。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老天爷只负责安排给你仇人,不管你们是否默契,是否情投意合。
喝吧,喝多了酒,也就什么都忘了。
二更,冬夜的冷风猛嚎,酒席一散,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帐子。
我掀开床上的厚被,刚要吹灯,忽然就感觉到一阵异样。
这感觉先于反应出现,当我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我的桌子上,烛台下汪着一滩水。
水中躺着一个人。
一个小人。
它大概只有两根指头大小,以至于我第一眼看过去,差点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我还以为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连忙揉了揉眼睛,它依旧躺在那,一动不动的。
我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它还在那。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是什么玩意
妖怪?
这么小的妖怪……
难道它会法术?没准可以变大?变得和一座山那么大?想着,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又仔细去观察它。
它躺在一汪水里,全身都是雪白的。
它拥有人的四肢和手脚,五官……好像也有。
我蹲在桌旁,观察它的脸。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它是……顾惜朝。
不!应该说:它长得和顾惜朝,一模一样。
它的手和脚都很小,头发却很长,垂到腰间,遮着要害。
它的手是分指头的,和我一样,有五个指头。
它的鼻子有一点红,大概是泡在水里受冷的缘故,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胸膛很平坦,看来是个公的。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推了它一下,它的整个身子都仰翻过去,慢慢眯起眼睛,又闭上。
它看上去很虚弱,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我长长出了口气,酒气扑到它脸上,它不适应的皱了皱鼻子。
我就这么看了它很久,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了。我的脸是木的,脑子里还在反复地思考:天底下还有这种东西?
我实在无法相信,反复地去看,它一直静静地躺在那,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这个妖怪,为什么和顾惜朝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顾惜朝死了,转世做了妖怪?
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不切实际的想象,我几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酒醒了一大半,我再次蹲下来,决定把它弄醒,问上一问。
我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回来。
我怕这一巴掌下去,就把它拍成肉饼。
我探出手指,轻轻碰了它的肚子一下,它缩了缩身子,还是没有醒。我轻轻叫了一声:“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