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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两军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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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布置雅致的厢房,素色床帐,被褥舒适柔软,黄梨木的家具简洁大气,书架上甚至还有好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
唯一让它像一间囚室的地方,便是厚重铁门上的三道大锁。
如果不是内力被封,兵器被缴,江渉都要以为自己只是被人请去坐了回客。
当时他扮成侍卫呆在大殿之上,发现一切都是个陷阱时,已经来不及抽身撤退。本被值班首领调走的一半人马最先返还了回来,紧接着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五百御林军便将整个寝殿围了了水泄不通,挨个排查殿内一应人员。
江渉以为大势已去,可到他时,排查之人却是摆摆手将他放了过去。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寝殿外走,果然,走过拐角,便被人兜头套了一个麻袋。
当时他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他敲晕了过去。他知道这是有人在替他隐瞒身份,可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总比声张出去让弑君之罪当场落实来得要好。
他醒来的时候,便到了这个房间。
房间四壁都没有开窗,分不清昼夜变化。江渉计算着蜡烛燃烧的速度和下人送饭的频率,推测这已经是第六日了。
这日那又聋又哑的老伯来送饭后,关了六天的铁门终于开了。
江渉翘着腿躺在床上,外面的强光猛然照射进来,他下意识的眯了下眼。进来的人身形高大,本就带着胡人特色的五官逆光的时候显得异常深邃。
“款待不周,江公子见谅。”胡穆径自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有酒有肉的,哪有什么不周?”江渉依旧没行没款的躺在榻上,也不起身,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就是闲的人都要长蘑菇了。”
“长蘑菇总比掉脑袋好。”胡穆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饮自酌,淡淡笑道。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卷舌,只是没有几年前的重了。
江渉知他这是来套自己话了,可六天的时间都拖过来了,更不急这一时。于是他索性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俨然是一副要睡午觉的样子。
“江公子既然闲来无事,不如和在下聊聊?”胡穆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手指转着空杯。见他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说道:“前些日子倒是在京师附近访到一人下落。那人与江公子也颇有渊源。郑氏之女,闺名一个‘婉’字。名门之秀,如今却布衣荆裙,隐没乡间。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不是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么?要不,给你们温大人送去?“
“废话忒多!”江渉嗤笑一声,依旧是背对他。
胡穆也不嫌他的无礼,翘着脚坐着,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的说着:“江公子在此间逍遥悠闲,却不知外面可是热闹。这如今两国对峙,局势……那可是千钧系于一发。”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江渉翻身坐起,弹了弹衣服下摆:“唧唧歪歪的,还不如解了我武功的封印,我们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胡穆依旧看着他,笑而不语。抬手给他倒了杯酒,然后起身甩甩袖子,竟然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唉,等等!”江渉终是有些急了,一步冲上去拉住他衣袖:“话说清楚再走,你这算什么意思?!”
胡穆仰头哈哈大笑,如江渉所愿的坐回了桌边。
“所以说你还是嫩。”胡穆笑道:“此时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激怒我没有一点好处。你还得好生哄着我,等我开心了,说不定还给你透露一两句当下局势。若是你家温大人在此,定会与我推杯换盏,都该酒过三巡了。”
江渉咬了咬牙,压着性子给胡穆倒了杯酒,双手奉上:“请。”
胡穆大笑着接过,仰头饮尽,模样颇有几分狂士味道。
凭心而论,江渉对胡穆并无反感,甚至是有些欣赏的。这人武功性情,无一不对他脾气。若不是阵营不同,或许还能成一段君子之交。心中有了这种想法,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贵国太子相较阁下,如何?”
“太子殿下?”胡穆挑了挑眉,毫不迟疑的答道:“文韬武略,龙章凤姿。”
“我看阁下风采也是不凡。”江渉再敬了杯酒,盯着胡穆:“你就甘心……一世为臣?”
“呵,”胡穆笑了一笑:“我看你还真是不死心,都到了这田地,还不忘挑拨我们叔侄关系。”
“叔侄关系再好,哪有那花花江山来的要好?”江渉也是笑:“只怕阁下一片忠心,君王……却得如鲠在喉……”
“你有这个时间在这里挑拨离间,还不如问问你们南楚的事。”胡穆毫不在意的曼声应道,声音中带着戏谑:“你就不好奇你家温大人寻未寻你?”
江渉也不理他,挑眉一笑:“阁下是把我秘密收押了吧?你说郁之他会不会大张旗鼓的来寻我?倒是阁下……”
江渉学着他慢条斯理:“你说我若是豁出性命,这门外守卫能拦我几时?若是能动静再大,保不住不掀个天翻地覆。要是让你们皇帝知晓你窝藏钦犯……你说他会怎想?”
“你不会的。”胡穆看着他笃定的笑着:“你还想留着命和你家温大人双宿双栖呢。”
江渉没有和他分辨,只是嗤笑一声。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烈酒,眼睛晶亮,那神态分明在说:“你看我会还不会?”
“看来还是得与你分说清楚……”胡穆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如果你这招放在十天前,有效。可前日总攻临安的军令已经下达,太子殿下领主力沿江集结,襄阳水军也以顺流而下。陛下御驾亲征,帅北方大军开赴前线,今日便该与太子殿下会合。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后院失火,他们也会先卯足力气攻下南楚再回头收拾残局。更何况……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叛变。我是个北燕人。”
胡穆声音轻轻慢慢的:“你这条路,已经被我堵死了。”
江渉抿了抿唇,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是在桌下绞紧。如果胡穆说言是真,那最后的决战便是近在眼前……南楚能不能守住?
温郁之……又会如何?
“你也不必太过愧疚。”胡穆接着叹了口气:“早在京城沦陷之时,你们南楚几朝几代的根基便已尽毁,朝中无将,民心不在,士气低糜,那时……便已经算是亡国了。”
房中“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江渉捏破了手上酒杯。
胡穆看着他一个人坐着发愣,也没开口打搅。等他半响之后回过神来,才给他地上了一块帕子止血。
“你为什么不杀我?”江渉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问道。
胡穆依旧是笑的洒脱:“你父亲当年带你来过北燕,十几年前了。当时我修炼天玑掌,年纪轻轻,便急功近利,险些走火入魔,是令尊仗义出手才保全一条性命。你当时小,估计是没印象的。胡穆虽为王室,可江湖义气还是懂的。恩人独子,能帮一把,便不会袖手。”
“恐怕不全是吧?”江渉睨了他一眼。
“是。”胡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六年前在京城传信与你,是因慈明堂得罪过我,不想看旬靖太过嚣张。如今留你一命,是因为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你威胁不到温郁之的。”江渉猜到了他的意思:“你要拿他的性命换我的,他会。可若是逼他叛国,他不会。”
“谁说我要用你逼他叛国?”胡穆笑了一笑,声音放轻:“虽说我那好侄儿近年是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你们南楚军队不行,暗桩却着实是强。这么一批力量,我是可眼红许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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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的小院之中,林乐源叹了口气:“子青,这药不光是我的意思,陛下也是默许了的。如今北燕大军压镇,武昌安庆两地能不能守住谁心里都没有底。若那二城沦陷,临安便也保不住了。江渉如今下落不明。如若他平安归来,自是万幸。可若他为北燕所囚,北燕用此胁迫与你,你又该如何?”
温郁之盯着他没有说话,半响之后苦笑了下:“我会去与陛下分说。只是连你也不信我么?”
林乐源也没再说什么,抬手将一整壶酒泼到了地上。
温郁之看了眼地上的水痕,没什么表示,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你在军队那边人脉广些,和我透个底吧。若是北燕全力攻城,武昌能撑多久?”
“十天。”
温郁之沉默了,半响之后,他接着问道:“两广与滇缅之地的勤王军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道……”林乐源叹了口气,面有倦容:“调令早就发出去了,可到现在都没有回音……那些地方本就与朝廷若即若离,如今极有可能会袖手旁观。子青,这话我不该说,可我有时真觉得快点结束了也好……”
温郁之没接他话茬,这次他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才问:“如若真的兵临临安,陛下是准备开城投降了,对么?”
“陛下他自小就是个多情人……”林乐源道:“他能承一段盛世,却终究是少了开疆扩土的铁血。真若到了那时……你别怨他。”
说着,林乐源低低的哼出一段曲子。那是一段《破阵子》,他没有唱出歌词,温郁之却是听懂了他唱的哪句——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若是真到那时……”温郁之突然笑了,笑的无比释然:“我领兵打仗是个门外汉,可若谈判契约条款,还是能尽一点微薄之力的。”
“子青你……”
温郁之摆摆手打断了他:“这个你不必和我去争。你是老侯爷的嫡子,不能毁了他的英名。至少让后世说起我们南楚臣子,也不全是汲汲营营之辈,还有镇北侯这等忠义将门。”
“我……”
“我也不是为你。”温郁之接着笑:“小晏今后的路还长,我以前体会不到,现在倒是懂了,眼泪都是往下流的。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子嗣,他是我家唯一一点血脉了,他要入仕,我怎么都要为他铺垫铺垫。”
林乐源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子青你清醒点,你今后……”
“我?”温郁之笑了一笑,伸手按在自己胸口,低声说道:“等一切尘埃落定,若还没他消息……那我便去寻他。先从京城找起,再去湖北,一点点来。这天下就这么大,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总有让我找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