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弦已为故人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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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回家,母亲告知熟人的小孩想学古筝,要来看看我的琴和曲谱.
"不如给她算了,反正你现在也不弄这个了."
我点点头,继续看手中的小说.刚下过雨,阳台外的树碧得清泠.偶尔坠下一两滴残珠,迸出纯净的色彩.
闲琴旧谱,回首已是满目尘.
父母在客厅里陪着大人,我陪着小娇客在卧房里看古筝.拉着她的手指,宫,商,角,徵,羽,一根一根弦这么抚过去,零落了一川流水.二十岁的修长的指,在盛夏潮热的空气里微微颤抖着,依旧湿润,依旧柔软,却不复十岁的晶莹剔透.指尖握住的指尖,柔嫩而细长,仿佛是去了红缯的荔枝,轻轻用力,就会渗出甘美的汁液.
不知不觉,也是十年过去了,足够让指尖被琴弦割出细薄的茧皮,再在岁月里风一阵雨一阵霜一阵雪一阵磨得平顺.握住一把杜鹃,野生粗砺的枝干,也不会再满手淡红的淤痕,落花香渍.那一年清明,抱了满怀的杜鹃,一色深浅浓淡的朱绯.走到新近翻修的学校门口,用十岁晶莹剔透的指尖,怯生生拈住一枝来,递给站在大门口的他.
"老师早."
带着淡微油画颜料气味的手,拍拍小女孩的发顶,说一声谢谢.
为什么要学古筝呢?
身边的小娇客清嫩着嗓子,问我.我的指搁在弦上,不经意就滑出十年之前那个潮热的夏季,最初的一串乐音.
为什么要学古筝呢?
楼上的姐姐神情闲雅地靠在钢琴边,不经意地问.我伸出手来,十指纤齐，泛着稚气的粉红，讷讷不成言。
开始被大人撺掇着叫师母的女子，弹得一手好古筝。只是话也没有留下一句，就从那个零乱的单间消失了。殷勤插在窗台边的栀子，也博不到带着微淡颜料气味的轻轻一触。
心里蒙蒙胧胧想不清楚，嘴上木木讷讷讲不出来。好在只是随便一问，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的脸庞，也只是被当作害羞，得到一记爱怜的轻捏。
从此长记绿窗下，香淡弦涩消昼长。
唯一一次参加比赛，是在他离开学校后的八月。秋阳炙烈，走在地上每一步都是软的。瞒着所有人，抱着和自己一般高的琴，穿过大半个城市去比赛。
母亲每一次提起来，都要嗔着骂我一句傻丫头。
是傻，从来都是那样傻。傻到以为他会去看一场毫不相干的演奏只是因为她曾经弹得一手好古筝。
天底下傻成这样的，大概也只剩了我一个。
费了心力地奏，换来一纸轻飘飘的奖状，写着我的名字以及，“优胜奖”。
走下台，裹着绒布套的琴竖立在怀里。满场望过去，父母孩子，老师学生，人在人旁，独我一人唯琴做伴。
后来借来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不知谁在扉页上写着，“一眼望过去，繁华到如此境地，竟只剩了我一个。”想起来，心里怅怅的。
当时却是狠哭一场，哭得身旁人都慌了手脚，最后照报名单上的联络电话叫来母亲，领我回去。
他不来，我又何必去？而我去了，为何他不来？
到底是傻，以为这样，便可得见他；以为他爱弹古筝的她，便也顾及弹古筝的我。
二十年来辨是非，原来比故意错曲以求周郎一顾的琴女还无奈。
只是生悔：若知那次是最后认真弄弦，何不再专注些。杜鹃啼血，从此断了红袖添香夜抚琴的念头。
小娇客终是抱着琴去了。比琴还矮些，兴奋得一脸通红。
房里空出一块地方来，母亲说等买了电脑就放这儿。我呆呆坐着，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疏桐缺月，冰弦已为故人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冰弦已为故人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