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霜行》叶花眠

14、鹤兮

　　李秀文一大早便呆在藏书楼里，半眯着眼睛看朝东窗外的天边渐渐变白。成螺青色的阴郁天空之下，一群说不上名字的鸟儿齐齐飞舞翩跹，翱翔在阴霾间，啼鸣声声，道不尽的悠闲自在，俊逸洒脱。他运起内力一看，才发觉那一群鸟儿就是丹顶鹤。
　　鹤……又瞥到一抹蓝影在黛瓦上凌空飞腾，起落点足间步伐凌乱，想必是心中有鬼，他顿了顿，正想看看又是哪位垂涎明月天衣的小偷，哪知对方向他这边一望，立刻改了方向，朝他掠来，口中传音道：“李大哥，是我！叮当！”
　　“叮当？”探过半个身子伸手一捞，立刻将窗外的沈叮当拉进书楼，李秀文替打着冷战的沈叮当点着蜡烛，将对方冰凉的手拢在温暖的烛焰边。从手心传来一阵隐约的温暖，虽然很少，但已足够让她冷静下来。
　　沈叮当不停地搓着手，结结巴巴道：“李大哥……这山庄有古怪啊……”
　　李秀文当她想说什么，正在心里想了千言万语以应对，却不妨她脱口而出的是人人早已发觉的事情，不由得大失兴趣：“你才发现？”沈叮当见李秀文一脸百无聊赖，连忙将他手中的书抽开：“她们杀人了！杀了好多人！居然用人血喂牲口！”
　　“呿，你这话就有毛病了，畜生最怕的就是血腥味，哪能用人血来养？”李秀文又拿起另外一本书，这下沈叮当急了，毫无仪态的抓挠着头发，用力跺脚：“真的！真的！我亲耳听到的还会有错？”李秀文沉默了。他深邃的星目眨了眨，里边隐藏的锐利与凌厉无端端地显露出来：“你是说，有好多人血？”像是在确定什么，他问沈叮当道。沈叮当笃定的点头道：“好像她们还用木桶装来着。”李秀文再度沉默，突然起身甩袖拂灭蜡烛，拉起沈叮当便走。
　　“李大哥？”沈叮当稳住身子跟在他身后，裙裾擦过青石阶上的落花，一地荒凉的荼靡。李秀文拉着她走过九转回廊，他们的头顶一群丹顶鹤哀叫长嘶，随着他们飞到园中。抬头茫然的看那群鹤一眼，风声鹤唳，让沈叮当害怕起来。
　　扬起的鹤翅扑扇出一天死气，纤细修长的爪子尖端亮起幽幽的蓝色，向他们扑啄而下，振翅之声犹响在虚空，数抹白影翩然飘至！沈叮当与李秀文只好一边跑一边挡开鹤群的攻击，慌不择路地向魏清越的房间跑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撞进魏清越的房间，房门快速的关上，沈叮当抬头，只见这小小的房间里竟坐满了人，围成一圈盯着她瞧。魏清越坐在桌边喝着茶，悠然从容。
　　原来是七天期限已至！沈叮当拍拍额头，清清嗓子道：“诸位前辈请听小的一言！苏云烟的确不是杀人凶手！”穆千里瞟了那红扑扑的俏脸一眼，道：“知道了。”沈叮当惊愕道：“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了？”轻轻将茶杯搁下，魏清越道：“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手腕一震，那茶托被一股内力震成碎片，万缕流星般穿门而出，以迅雷之势钉入尾随两人而来的鹤群中，随即响起几声惨啸，重物落地的闷响。“将虞美人找出来才是首要大事，各位意下如何？”
　　“但听魏兄弟安排。”穆千里代表众人说道。

　　锁烟楼，烟锁重楼。
　　天色压抑令人烦闷，温暖抱紧了意志渐渐涣散的苏云烟，与颜锦经过一夜无言的对峙，连他的体力也开始不支，倦意如潮水快要将他淹没。
　　想不到颜锦最后还要想放他们的血，被温暖用匕首挡回去后就开始拿着水袖捉弄他们玩，弄得温暖全身紧绷，护着苏云烟几欲昏睡都被丝绸擦过脸边吵醒。“云烟！你醒醒啊！老子快撑不住了！”他摇了摇尽力与迷香、睡意抗衡的苏云烟。
　　知道温暖临近脱力，苏云烟勉强打起精神，将舌头放在牙间用力一咬，满口腥味终于换来片刻的清醒。
　　颜锦偷偷在苏云烟身上下了天不明，正在得意之际，不防一直昏睡的苏云烟突然举剑逼近，快得好似一阵劲风，在他还未看清之际伸手便点了他的穴道！一穴点中，先是手臂一麻，然后上半身便失去知觉，颜锦挥出掌，反手想将苏云烟打开，下半身突然失去知觉，动不得，叫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过里边随手在房梁上扯了一张极大的帘子，再扯了几张，苏云烟将它们拖到温暖身边，一道盖在他们身上。“睡吧。”他声音飘忽，好像对着温暖，又好像说给自己听，温暖将厚实的帘子把自己和苏云烟盖好，安心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天不明这等珍贵的迷香，功效与他自身价值同等，不同于普通的蒙汗药运功即可去毒，他只能等。苏云烟睡意一过，立刻睁开双眼从温暖怀中跳起来，拔出匕首靠近还躺在地上的颜锦，哪知走近了，正想用力把人翻过来，入手之轻让他来不及收力往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上当了！是假人！
　　苏云烟看到人头边光润的头发，冷冷一哂：颜锦这回到干脆，居然割下自己的头发糊弄他！再仔细看那假人，苏云烟倒抽一口凉气——这哪是假人，分明就是被放了血，身上皮肉干瘪成一片紧贴在骨头上的真人！“温暖！”他转身去推温暖，温暖睁开眼，见是苏云烟，条件反射抬起的手放下来。苏云烟见他身上几处伤口已经流出浊黄的脓水，正值风华正茂却身受重伤如一块破布躺在地上，半是调侃半是担心地扶起他，将他一边手臂搭在自己不宽厚肩上：“你这块破布先好好歇着，剩下的事就让我来。”温暖拨开脸前的头发，道：“让你来？你知道这山庄里有多少机关密道，就凭你……到不了那个石室……”
　　什么石室？苏云烟挑眉。“我被朦胧绑架的时候，就是被扔在那个石室里，通过水道逃出来的。”温暖捂着一边耳朵瞪视一惊一乍的苏云烟：“怎么了？”
　　“你被一个女人绑架？”苏云烟嘴角一抽一抽，眼光奇异的在温暖身上飘来飘去：“敢情是你偷香才被打成这样的吧？”温暖脸色一黑，笑道：“我是这样的人么？快走！”
　　知道温暖一旦在某个问题上认真起来几头牛都拉不住，苏云烟架着他离开锁烟阁。
　　“现在知道事情始末了，下一步要怎么做？”突然停下脚步，苏云烟仰望飘着浅青色乌云的天空，虚空有些许花瓣飘过，悠悠落在他脚边，让他想起了那一片盛开到极致的花海，幽香如水波荡漾，渗近冰冷的绮罗中，一片靡丽，一片诡异的寂寥。
　　苏云烟在一切理顺之后，重新发出一声感叹。能做到如同虞美人这般冷血城府的女子，算是蛇蝎美人了。现下要做的，是找出颜锦、虞美人和那明月天衣，但该如何下手他却完全没有头绪。
　　“你说，颜锦为何对这人与人之间的伪装恨之入骨？”温暖问他，一双含着春光的眸子驱散尽阴霾。
　　苏云烟黯然道：“因为被人欺骗过吧。”
　　“而且是他最亲的人……抑或是最好的朋友？”
　　“也许。”苏云烟回答得简单，温暖也不在意，又道：“那虞美人为何又要织那明月天衣？”
　　苏云烟身子一僵，眼中杀意一现，又被无边笑意隐没：“那娘们有志不在这小小山庄，她巴不得天下的男子都拜在她脚下才好。”他迈出步子，对温暖道：“还是先去找些东西填肚子好了。”
　　温暖点头，靠着苏云烟快速步上长廊，向厨房方向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