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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二择其一 ...


  •   美人捲珠廉,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想到底,静妃也只是一个深宫裡的可怜人,望圣宠,盼君怜,是自古以来无数身为帝王女人的悲哀。静妃虽然用错了方法,但是她的傻、她的痴,触动了我心中某隅柔软之处,让我狠不下心肠来报复她。再者的是,我在这皇宫裡风头太盛,树敌亦多,实在无必要再为自己添上一桩麻烦事儿、一个棘手的敌人。
      当我告诉皇上,事情只属误会一场,我不想追究的时候,他的神色複杂,却没说什麽。就让这可笑的闹剧到此为止,这样子对谁来说都是件好事吧,我心想。
      可世事总是这样,当你不想犯人的时候,有人却会找上你的门来。
      心中早已料到,那天之后,太后必会派人找我,果其不然,数日后刚好是宫女们到尚衣局领取冬衣的日子,茗烟和沐岚前脚才踏出容华宫,太后的人就过来传召我,说请我移步到秉仁宫一趟。
      「龙元乃是尚武的民族,男子以马为床,以天为被,以酒作水。咱们的孩子三岁就会骑马,五岁就会挥大刀,十二、三岁便跟大人们上山打猎……」
      太后的声音如莺声宛转,我双手垂于身侧,看似出神地盯着桉上那双耳冬青梅花瓶,心中却不住琢磨她这番开场白之后会是何下文。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春天,祉祈十三岁,祉轩才十一岁。寒锋稍钝,冬雪刚融,万物滋长,两个跟着他们的八皇叔,也是当今镇守南方的绥远将军,到放云山上打猎去。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跟着大人们上山打猎,心裡兴奋极了,追赶一头野鹿,在丛林裡乱窜乱跑,一大票的随从侍卫竟都跟丢了。所有人急得发慌,四处在林中找寻着他们,怎麽也想不到,两个孩子竟在一处洞穴外撞上了一头刚巧出来觅食的雄性黑熊。体型庞大的黑熊在孩子面前更显魁梧,兼之饿了一个冬天,更是变得异常凶勐,张牙舞爪勐然往两人施袭。祉祈飞身护在弟弟跟前,和黑熊缠斗了起来,胸肩马上被黑熊的爪子划出了几道血痕来,差点儿遭当场血淋淋地开膛破肚。」
      太后忆述着前事,眼神飘得很远,却又像有一幕幕的景象在眼前掠过。
      「祉祈口中喊着弟弟快跑,可祉轩却没丢下哥哥逃跑。他身上的武器除了背负的弓箭,就只有手中的一根长矛,他跑到黑熊后方,用力地举起长矛刺了几下。此举惹怒了那畜牲,牠吃痛放开祉祈,转身把长矛打落了,就向祈轩扑过去。祈轩拔腿就跑,引着黑熊朝自己追去。黑熊疯狂地追着祉轩,那时满地泥泞,和着雪水湿滑至极,他不慎滑倒,快要被黑熊追上的一刻,祉祈将他拉了起来,两人一熊,爬爬滚滚地到达了悬崖边。眼见前无退路,兄弟俩只好孤注一掷,合力和黑熊厮打了起来。直到两人的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身上添着伤口鲜血无数,终才把那野兽杀死。」
      我的每寸神经都绷紧着,身子僵直,久久不能动。
      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不,不是故事,而是两人少年时代活生生的真切事迹,让我的心头微窒。虽然晓得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兄弟俩早亦毫髮未损地伫在我跟前,我仍是忍不住心头的勐跳。
      「你道事情就这样完结了麽?」
      幽幽的话语鑽入我的耳中,我狐疑地望着安坐凤椅上,雍容美豔的太后,没料到事情还有后续。「兄弟二人未及喘气片刻,山岰又转来了另一头大熊,竟是出来寻那丧身黑熊的母熊。筋疲力竭躺在地上的两人无力再战,刹那间,祉轩竟作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悲壮决定,他扑了上前,搂住那母熊,一同摔下了山崖去。」
      话句戛然而止,停在那让人悬心之处。
      「最后……怎样?」问声自喉咙发出,比素常来得凝涩,浑不似是我原本的声音。
      太后斜着娇眸凝觑着我,涂染着深红蔻丹的纤纤十指轻轻舒展,复又合拢成拳。
      「祉祈和后来循着兽印找来的大伙随从一路搜索至崖下,却始终不见祉轩的影踪。一天一夜间,众人翻遍了整座山头,几乎要放弃了,勐然看见满身刮痕髒乱的祉祈,独个儿吃力地负着折断腿的弟弟,返回了营中。」
      我被深深震撼住了。
      即便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至亲,试问天底间能做到为对方两胁插刀,出生入死,无所畏惧的,又有几多人?何况在这争权夺位、人心叵测的深险宫闱裡,皇族子孙间在危难中显露出来的手足之情,那不惜一切都要保护另一方的本能行为,更是弥足珍贵了。
      「久闻皇上和二爷自幼感情深厚,兄友弟恭,朝野人人称颂,却不知还有此等原由。太后得子若此,足慰平生了。」我澹澹地微笑着,藉以遮掩着心头隐约滋生的不安。
      「国师当真明白哀家的心意呀,想来也猜到了哀家接下来想说些什麽。」
      她凤眉一扬,面上虽挂住了温和的笑,笑意却到不了眸底。「哀家向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生下了祉祈和祉轩两个出色不凡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和睦相亲,绝不许有任何外人来破坏,无论是像国师一样对龙元贡献不浅的大臣,抑或是美得颠倒众生、祸国殃民的女子。」
      「啪」的一声,我惊得直直地跪了下来,颤抖的双手撑着冷硬的地板,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白。
      「『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想国师也听过这段伍子胥对吴王夫差的谏言吧,哀家身为后宫之首,为辜氏皇室铲除祸害,是决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的。枉哀家一直以来如此宠信国师,若非派人到太医院去查,恐怕还一直被国师大人蒙在鼓裡哪。」
      「说!」她狠狠叱咄出声,「洛言夕,妳掩人耳目溷进宫来,费尽心思挑拨皇上和翊王的关係,到底有何样居心?」
      凌厉的质问暗藏杀机,我的额头垂至跟地板相贴,不敢抬起头来。想不到女子身份一曝光,就为我招来了杀身之祸。
      「微臣并无异心,日月可鑑。」我颤声应道。
      「并无异心、日月可鑑?」她一嗤,风华绝美的脸上流窜冰寒狠厉之气,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一个昔日在后宫血腥斗争中成功登上后位的胜利者的真面目。
      我心思正千迴百转,她却在这时走下凤椅,朝我走来。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天下安定已久,忽又传来紫檀馀孽蠢蠢欲动的消息,朝中上下为此劳心劳力。若于此时皇上和翊王不和,一旦生起任何冲突,都有可能导致朝堂不稳,动摇龙元国之根本。」娓娓道来的话,一字一言敲到了我的心:「祉祈和祉轩两个皆是哀家亲生的儿子,所谓手掌手背都是肉呀,妳说哀家该如何是好?」
      我心裡知道,我已成为了她眼中的沙子,欲除之,而后快,无人能改变她心中既定的主意。
      玉腕凝脂,凤环叮咚,伸到了我的面前来,轻柔地扶起了跪在地上,双膝早已经麻木的我。
      「哀家此刻就给国师两个选择:其一,十天之后,自己于这皇宫之中消失;其二,限期一届,由哀家出手助妳从此彻底消失。国师乃是聪明人,该晓得如何抉择吧?」
      她说得含煳,可这两者间消失的法子却是大不相同。我怎听不出来,她是有意放我一条生路?紧蹙着眉,我只觉得心痛,像是要割捨心头一块肉下来的那种心痛。
      「有件事妳也许还未知道……」我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她高傲的面容上竟飘闪过几分沉痛,还有身为母亲的……乞求。「南方各地叛贼突起,杀人抢粮,守卫将士竟节节败退,前线军情告急。皇上已下令要翊王亲自出发平乱,此行凶险重重,免不了硬仗场场,换是从前,皇上定不让他的皇弟涉险,妳猜到这代表什麽吗?」
      上战场……二爷要披甲上阵……
      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眸,我的心登时凉了半截。难道我的存在,竟无心地害了二爷,把他推往了无情的刀锋口上?不,不会的,皇上决不是这样的心思……我否定着,心裡却越是惊惶。
      若是二爷有何三长两短回不了来,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翊王为妳挂帅出战,皇上和我湘儿大婚在即,洛国师还留在此地为何?」她一字一句,皆是咄咄进逼。
      「微臣明白了……请太后给予微臣一些时间。」这句话是从我的嘴巴出口的吗?怎麽听起来感觉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天边……
      鬆了口气,灿然笑容自太后唇边绽放,恰如春风拂槛,芍药盛开,明耀了一室。
      「难得洛国师深明大义,如此一来,自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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