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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梦醒人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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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说这位姑娘,你若是有仇也是和这枯手,与我无关,别用这眼神看我,可好?”珢忧长臂一挥,将左臂上的枯手拂了出去。“冤有头债有主,这个成魔的神仙况造下的孽,你找他去。”
“他在哪里?”夜韵面无他色,冷冰冰的音调冻得人打颤。
“他?你指谁?是那叫风音的小子,还是时界六骑端贤?”珢忧不在意地用完好的右手拢拢青黑乱发。
“你是谁?为何知道师父是时界六骑。”夜韵淡眉不经意轻挑。
“在下幻界星使珢忧,想那端贤到现在还不知道时女已经忆起了时界之事,实在可惜!不过也罢,再过不久他就出来了,到时候主仆相见,一切自然明白。”珢忧肯定地笑道。
“你便是幻星?”夜韵不由紧了紧手中的银光冷剑,“他是我师父,不是仆从。”
“呵,也对,没完成任务的六骑的确连仆从都称不上了,不过这师父之称未免有点——呵呵,不想时女竟是如此眷恋人界。”
“我已经不是时女了,同样他也不再是时界六骑。幻星你不必多言,风音在哪里?”玉手扬剑直指珢忧。
“呃,要找风音,不是端贤啊!”珢忧扶着脑袋,颇为苦恼地说,“在下估计,他应该是回不来了吧!”
“你!”夜韵月牙般的眼眸变得越发冷冽,不再多言,直接抽剑冲向他。
“嗤——”枯手突现,两指夹住剑刃,阻住了夜韵的攻势。
“啧啧,不愧是咱的左手,看来还有点儿用。”珢忧悠闲地找了块山石坐下,冰雪涌来时却独独从他的身侧绕了过去。
夜韵凝气与枯手激战,枯手因只是一只手而速度极快躲过了夜韵的重重猛击,一时之间一人一手难分伯仲。
“哈!”一声厉喝,尤娇掌中凝着赤红火焰夹风而来,烈火在冰雪上四起,仅用一瞬便形成阵法,将枯手困于其中。她站定侧目看了夜韵一眼,“你去吧,这里有我和师兄。”
夜韵震惊于眼前冰雪烈火相映的景象,但她未多言语,只是向尤娇点点头,飞身冲进滑移的冰川中。
“师兄,开界阻住冰川。”尤娇屏息肃神。
“啊?娇儿,这个,这个,会不会有点——”在尤娇的恶狠狠的目光下,张汝十分识相地把“难”字吞回了肚里,老老实实凝气撑起了结界。
火焰阵法中,枯手似乎哀嚎连连,终于一声凄厉哀叫,阵法爆裂开来、火焰四溅,阵中一个泛着黑气的身影走了出来。
尤娇双目微眯,仔细打量着那人,曾经应是飘逸的长衫如今破烂漆黑,眼角眦裂,目露凶光,飘摇的发尾还带着星火点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同是一身黑衣,却比珢忧多带了分戾气,唯一值得注目的是他的左手——枯手!“原来是从枯手中化出人形,哼!”尤娇将眼前的碎发耙到了头顶,一双艳红的瞳现了出来,咧嘴轻笑,牙关利齿如野兽一般,“正好没了限制,就拿你活动活动筋骨好了!”一声狮吼,远处冰川碎凌纷落,四肢触地,赤红的兽影跃然而起。
“哦?看来况有麻烦了。”一旁悠闲看戏的珢忧嘴角扬起笑意。
“咳咳,阁下来此究竟为何?可是阁下掳走了风音?”不知何时叶筑弦竟来到了珢忧身后,折水剑也架在了他的肩头。
珢忧瞳孔紧缩,须臾又笑着转过身,“在下幻星珢忧,风公子的确被在下掳走,不过现下风公子并不在这儿。”
“咳咳,那风音在哪里?夜姑娘可是去救他了?”叶筑弦咳得浑身打颤,但握剑的手却纹丝不动。
“呵,看来阁下身体不太好啊,怕也是不长的命呢,啧啧,怎么办,在下最看不得别人可怜了,不过先前只当阁下是病秧子实在是在下的错,要知道病秧子是绝对没可能绕道我背后还不被我发觉的。”珢忧邪邪笑道。
叶筑弦也不在意,左手掩着口轻声道:“在下的确不过是个病秧子,若得阁下垂怜,倒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哈哈,不为难,不为难。”珢忧大声笑道,“在下对占卜之术略有研究,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至于风公子的事,阁下不必费心,所谓成事在天,有些事也不是阁下能管得了的。”
叶筑弦察觉到珢忧不带丝毫杀意,抬首望了望已经在张汝制止下停止滑移的冰川,染血唇角扬起一丝苦笑,持剑的手缓缓落了下来,“既然如此,在下叨扰了。”
“夜韵。”
夜韵飞身穿梭在冰凌之间,在一声呼唤后稳身立在了一片冰台之上。“风音?还是,师父?”她冰冷的眼角有了一丝动容,淡眉轻蹙,有些艰难地问道。
“风音。”一身染血的风音负琴而立,未想到自己方才脱出便见到了她,心中陡起一阵悸动,苦笑,右手捬胸硬把那心动错归为余魄作祟。
夜韵努力挑挑嘴角终是没笑出来。
风音假装没看见夜韵脸上的异样,甚至忽视了她的冰冷,轻笑道:“走吧,去找狂狼豪,幻境的结点就在这冰川之中。”说罢转身便向冰雪更深处走去。
夜韵没有问为什么,甚至当她看见风音背负的点飒琴时,有了那么一种想法,或许不用等这一世了,或许永远也见不到了,曾经在时界守护自己的六骑,曾经在喻丹山中苦苦等待的师父,大概一切都要结束了,这承受了五百年的负担,以及有些变了味道的感情。
“唔!”白狼并未想到能够脱出冰室的人竟会是风音,跃身向风音扑去。
“困住它!”夜韵一声轻喝,抽剑对敌。
风音未加疑迟,横琴席地而坐,修长手指拨起冰丝琴弦,提气注入其中,冰谷中琴曲激扬,流动的气息染上了一抹晶亮的湖蓝。
夜韵持剑游走在白狼周身,白狼银尾一扫,数十只白狼倏然显现,围起夜韵一起狼嚎。夜韵静立片刻,左手抹过剑刃,右手扬剑旋转,剑尖追逐着血珠,消去了白狼幻象,在实体前定身突刺。
“唔——”白狼躲闪不及,肩骨受创。团身后越了十数步才停住。银尾摇摆不定,这次山谷中竟全是一模一样的白狼。这群白狼似是看到了夜韵脸上阴郁的神情,像是得意一般又一起狼嚎起来。
风音因刚才夜韵伤己之举心神一晃,这会儿再见漫谷白狼,不愿夜韵再挥血驱敌,运起全身真气五指狠狠划过冰丝弦,“铮——”冰谷中刺耳琴鸣不止,湖蓝的气息掀起波涛汹涌,仅是一瞬便击碎了白狼无数幻影。“咳,呕。”风音左手捂住口,那口腥血想咽却抑制不住,身体在几次摇晃中终于伏倒在琴上。
“风——”夜韵身形一顿,回头看着手缝中不断渗出鲜血的风音。
风音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她的话语,撑起身子笑道:“你小心。”
夜韵隐去了眼中的那一丝动容,再转向白狼时杀气如血。她反手持剑,直面白狼攻势,剑花圆转,欺近白狼身前时,侧身躲闪。
不料白狼先她一步,一张狼口狠狠咬住她的左肩。口中温热的鲜血甘甜芬香,欣然翻眼一看,白狼心中大惊,因为那少女正用着同样冷然而蕴有讥笑的眼神看着它。“呜——”
长鸣回荡在冰谷,夜韵左手牢牢控住狼首,银光冷剑从狼首后颈刺穿到了喉头,喷涌的鲜血如花般点染了衣裙。牙齿松动,那白狼倒在地上抽搐着,汩汩鲜血染湿了狼毛。
“没事吧?”风音走到夜韵身边,在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时,胸口仍是一阵抽痛。夜韵无言摇摇头。
冰蓝的山谷中传来一声巨响,山壁倾斜冰台震动,冰晶如星似雨,落在地上就凿出蜿蜒裂痕,溅起碎石般的冰刀。远山的覆雪倾涌而来,夜韵痴痴看着,这一刻多么希望生命就此结束,被冰封着,被雪覆着,似乎也不错。
“夜韵!快跑!”一个温热的手拉起了自己,他一身刺目的血红,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没有理由了,没有理由再救我。
“冰谷崩塌了?”张汝被刚才冰谷中的真气冲击打碎了结界,那气力直接将他抛出了数丈开外。
“不是简单的崩塌。白狼死了,这幻境开始消逝了。”珢忧召回枯手,站在山石上望着远山幽幽说道,眼底掠过一丝赞许。
“等等!你这家伙!放他出来,再打过!”尤娇血目圆瞪,朝着珢忧厉喝。
“呵呵,你还打上瘾了?”珢忧垂首看看满是伤痕的枯手,“不必打了,况不是你的对手,他本就是凝魄在这手上,如今又被你伤到这般地步,怕是再也离不开我的本体了。”
“既然如此,那你和我打!”尤娇咄咄逼人。
“不要。以你之能稍加修炼便足以横行双都,但还不是我的对手。”珢忧颇为自信地说道,惹得尤娇差点冲上去直接开打,“妖气虽盛,但这般抑不住心性,落入魔道也不是什么怪事。”
“什么!你这——”尤娇再现兽形,正欲扑上去,却被张汝抱在了怀中。张汝眼帘低垂,神色中有着说不出的肃穆,低沉的嗓音没了平日的热乎之情,“停住吧,娇儿。”怀中的兽缓缓退成了人形,瘫在张汝怀中的人挂起了茫然的神情。
珢忧对张汝尤娇二人笑笑,转身便对叶筑弦说道:“这里大概没在下的事了,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能与叶公子畅谈当真是幸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叶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叶筑弦欲言又止,终是点点头目送珢忧远去。这个自称幻星珢忧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刚那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随着珢忧的离去,风音夜韵的归来,春山的气息开始变得不同。远处的冰谷不再崩塌,前进的雪线也停下了脚步,村落门口的磨盘石上,一支笔直直立着,柔顺的笔尖似乎在磨盘上画着什么。小孩子们好奇地围坐在磨盘边,看着那支奇怪的笔自己不停地写写画画,但却没人敢动它。一些村中的大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村中欢庆灾难过去的庆典却连续开了三天三夜,没有人把自己的心事表现出来,一切平静如前。
“风公子这是大伙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燕南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轻声笑道。阻止冰川毁掉村子的风音和夜韵已成了全村人的英雄,这些天燕南燕月一直照顾着受伤的他们。
“无功不受禄。”风音笑着摇头婉拒,他知晓村门口出现奇怪的笔的事,却一直未说过那便是狂狼豪,毕竟幻境消失,消失的不单是春山更是这些活生生的人。
“风公子收下吧,毕竟这东西取下了就放不回了。”燕南无比镇定地打开盒盖,那支笔静静躺着宛若普通的毛笔一般。
风音瞳孔紧缩,“这——村司,你,这个怎么能——”
“随遇而安以乐兮。”燕南只是莞尔一笑,“前些日子大家也开心过了,如今也没什么遗憾,只希望风公子能将这狂狼豪用在正处,倒是不辜负我们这些幻象之人的心意。”
“村司,我——”风音不知该说什么好,换做是自己,这份洒脱决是做不到的。
燕南将木盒放在风音床边,手掌拂过风音面上夹带一缕清香,“睡一觉吧,醒来时,春山不过一场虚空大梦。”
当真是虚空大梦。野离城外树林中醒来的数人茫然地望着烟雾缭绕的森木。有些人已经在这幻梦中生活了数十年,今朝醒来一场唏嘘。
风音摩挲着手中的狂狼豪,连那木盒也随着梦醒而消失了,燕南也好,燕月也罢,这些被这支笔创造的人们,最终还是消失了。一缕清风拂面,带着些异样的熟悉。风音抬首正看见夜韵静立在那里,许久不见的笑容扬在她的脸上,发丝轻扬,张开的指尖有着清风眷恋的温暖,终于泪滴滑落,“师父——”轻轻地笑着,五百年两人终于释然。
只要你将白狼打回原形,再将狂狼豪带出幻境结点便能消除幻境。
这便是端贤最后的心愿。冰雪消融后,他也能从冰封中脱出了吧,最后的心愿不是抢夺自己的身体,不是寻找解生之法,竟是这个?我只希望在散去前多在她身旁停留一会儿。胸口中的这个声音是端贤的,而这估计是他最后一次对自己说话吧,最后一次说出自己的心愿,竟只为了在她身旁多留一会儿。缠绵的风缓缓散去,带着夜韵勉强了五百年的笑容。
一行人回到了野离,春山数月惊险变故,野离似乎平静如常。张汝带着神色异样的尤娇匆匆赶回了玑策门,未来得及好好饯别,连万象锁都未能还他。叶筑弦强打精神赶路,说是要回去陪爱妻度过这最后的时光,不过却说了句奇怪的话,“风音与谁有假姻缘啊?咳咳,算了。”假姻缘?呵,这倒是不知道,不过现下的确有一段因缘要了。
“夜韵还要找吴儿道涵江台吗?”
“不知道。”少女的脸上没了笑原来是这个样子。
“我大概不会——”风音希望从少女脸上看出一点温情,然而最后却还是失望了,自己不是他,又怎么能奢求她的笑?
“风音是风音,所以,”少女看着他,明亮的眼眸混着些许冰冷,“散了吧。”
“呃。”喉头又是一阵腥甜,风音努力扯起笑,“嗯,好。”就此散了吧,漫漫前路,与你就此分别也好,没有誓言的牵绊,没有前世的纷扰,让一切回到起点,望天际,琴声长,衣衫扬。
天际流云化云烟,
只影陌路疑路难。
王孙尤记少年时,
痴情断绝遗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