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都记——风州夜无声》兰殿

27、九落端贤

　　橘州九落门。
　　“喂，掌门师兄，就算你再要躲我，也犯不着闭关修行啊？不吃不喝，搞得自己这么辛苦干嘛？”一个年约二十的男子慵懒地斜躺在椅子上。
　　屋内装饰古朴，袅袅青烟从青铜炉中徐徐升起，缠绕着花饰清雅的木梁。男子对坐的白发老人凝神入定，静心听完男子的抱怨和找茬，老人微微一笑：“端贤师弟，并非是我禁止你下山，只是师父仙逝时的遗愿如此。”
　　端贤邪邪一笑，脸上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掌门师兄你别唬我了，现在这整座喻丹山上就你一老大，连后山的那群猴子没您的吩咐也不敢随便摘桃吃。所以，只要掌门师兄一句话，师弟我怎么可能下不了山呢？”
　　老人含笑摇头，“端贤师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准许你下山的，你实在不必在此白费心机。”
　　“白费心机！”端贤见掌门神色安然地说得如此坚决，不由心中大怒，拍案而起无礼地大叫道：“老头儿，我天天找你套近乎，还好心给你找台阶下，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说我是‘白费心机’？”积累许久的怨气一下子爆发，怎一个“爽”字了得？
　　掌门笑笑不语。端贤见他没反应，嘴一撇踹门而去。
　　九落门山门口。两个门徒正闲得无聊，左一句右一句地扯着门中的八卦。
　　“哟，你们两个今天很精神嘛！”端贤笑眯眯地走到两人身前，一身行头仿佛要去远行般。
　　“啊！端贤师叔！”两个门徒被吓了一大跳，看着自己师叔的一脸狐笑，心中哀怨不已，这小师叔又来闹腾了，怪不得师父说我俩是精英才让我俩来守门的，每天都得应付他，不是精英还真没这个本事！二人面上堆笑，“托师叔的福我俩才这么精神的。呃，师叔这般善心博爱之人应该也愿意让咱们一直精神下去吧？”
　　端贤浓眉一挑，哟，这俩小子还学会意有所指了？“咳咳，当然了，我怎么会麻烦摧残我可爱的小师侄嘛！今天是老头儿，呃不，是掌门师兄令我下山办事的。”
　　霎时门卫二人脸上笑意全无，一副“谁信你”的冷颜。“是手谕还是——”
　　“口谕！”端贤回得迅速。
　　“哦，那清华，你再去掌门那里确认一下。”一门卫说道。
　　叫清华的门卫应了一声作势要走，端贤眼疾手快，死死拉住清华，“你信不过我？”
　　什么叫信不过啊！是压根儿就不信！“哪有的事，只是确认一下，咱们也是照章办事。”门卫陪笑道。
　　“照章办事？为什么只有我下山要确认？你们这可是区别对待！”端贤不满道。
　　还不是您老声名太狼藉。“呃，掌门说了门中一切事务门律均摆在端贤师叔的事后，所以，对师叔您自然要态度尊敬些，您可金贵着呢！”
　　端贤觉得自己现在的面目已经变得狰狞，咧嘴笑着，白亮的牙齿透着阵阵阴森，“那你知道，为什么师叔我金贵吗？”未等两师侄回过神，一道青光亮起，二人还来不及大呼就“嘭”一声倒地。“非要我动手，唉，自己找罪受！”说着从两人身上迈过，缓缓走出山门。远处还有几个门徒，看见了这一幕也不敢上前阻止，被端贤师叔打晕可不是晕一两天就好得了的，估计那两个凄惨的家伙要在床上躺一两个月了。
　　“掌门，”两个青年走进掌门闭关的房间，端贤师叔私自下山，绝对是大事！“端贤师叔打晕了门卫，私自下山了。”
　　掌门老人似乎并不惊讶，缓缓启目，却在看见其中一位青年时愣了一下，“端贤果真逃了。”
　　蓝衣青年皱眉问道：“掌门难道早料到师叔会私逃？既然如此，为何不阻止？”
　　掌门微微一笑，“既然阻止不了又何必阻止。你叫什么名字？”掌门偏首问一旁的着枣红衣衫的青年。
　　“回掌门，弟子青怀轸。”青年恭敬回答但神色不卑不亢。
　　掌门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是松鹤的徒儿？”
　　“是，弟子进门时日不多。”
　　“呵呵，我是九落门掌门松尘。”
　　青怀轸一怔，不晓得掌门为何做起了自我介绍。
　　“怀轸，你速速下山代我寻端贤回来，若他不肯回，你便随他同行吧。”松尘道人静言吩咐。
　　“师父！青师弟进门——”蓝衣青年疑惑，心急道。
　　“赫儿，你去你松鹤师叔那里转告一下吧。”松尘眸中闪过精光，“若无他事就下去吧。”不给两人反驳拒绝的机会便把两人赶了出来。
　　掌门房外。
　　“刘师兄，我——”青怀轸不知如何开口。
　　“哈，青师弟不必在意，师父做事必有深意。倒是这任务苦了青师弟，要知道端贤师叔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人。”刘赫这话说得好坏不明，阴阳怪气的声调让青怀轸十分确信自己得罪了这位首席大师兄。
　　“那既然如此，我就先去收拾行装了，师父那边有劳刘师兄了。”青怀轸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而刘赫只是摆摆手便走了。仰首望天，青怀轸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那个叫做端贤的师叔究竟是什么样子？虽总是听到他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的传闻，但传闻未必可信。就像当初松鹤师父说自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一般，现在松鹤一支的门徒，无论师兄弟还是师姐妹，见了自己就叫“奇才”，而事实上呢，自己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庸人啊！反观端贤师叔，应当是个真正的奇才吧！枣红衣的青年望天喃喃，天际泛红，真不知明天又会怎样。
　　端贤御剑飞行，迎风而翔，本应潇洒畅快不已，偏偏此刻无奈至极。身后御剑而驰的青年是松鹤师兄的徒弟，也是三个月前掌门师兄派来监视自己的新进弟子——青怀轸，“我说，小青啊！你这样不眠不休地跟着我难道不觉得无聊吗？你想去哪儿玩就自己去逛游，别老跟着我行不？”
　　青怀轸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弟子奉掌门之命跟随师叔，师叔去哪儿弟子自然要跟到哪儿。”
　　榆木脑袋！端贤在心中暗暗大骂，但同时又多少有些不解。这青怀轸一个新进弟子，论修行论资历，松尘那老家伙都没理由派他而不是大弟子刘赫来跟随自己。但转念一想，老狐狸松鹤素来好眼力，能让他招来的弟子，不是天资过人就是命有奇兆，想必正是因为这青怀轸也是这样一号人物，老家伙才会让他来。“咳咳，既然小青你想跟着那就跟着吧！”端贤看似认命地叹了口气，但嘴角却挂着玩味的笑。或许这个呆头师侄并没有那么好的耐力，自己就姑且妥协一次好了。
　　只是端贤不知这一次妥协就持续了三年之久。
　　“师叔。”三年如一日，青怀轸依旧中规中矩地唤着端贤师叔，“干粮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随时出发。”
　　端贤悠然地拨着琴，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三年里，青怀轸已经完全沦为了他的小厮仆从，车前马后操心劳神，从监视端贤到照顾师叔，这位师侄一直尽心尽力未尝有所抱怨。反观端贤的生活，闲逸舒适，偶尔花天酒地一下，偏偏还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一年前更是突发奇想，乐滋滋地跑到妓馆去学琴，当然最初目的是为了追花魁，不过美人离怀后，这琴技却是保留了下来，仅一年时日，就堪比天籁，想是让当初的花魁听到一定羞愧气愤，这男人天生就是这块料！端贤阖目含笑，清风扑面神清气爽。琴音流淌似水，风携音而去又含香而来。一股淡淡的熏香飘然而来，让端贤心神一荡，“小青，你闻到股香味没？嗯，淡淡的，甜甜的。”
　　“香味？没有，弟子没有闻到。”青怀轸猛吸了几口气，依旧没闻到端贤所说的香气，只好老实回答。
　　端贤闭目沉浸在这风袭来香的美景中，听闻青怀轸的答话，孩子般叫道：“闻不到？怎么可能！这味道明明——”
　　“呵呵。”一声飘忽的轻笑打断了他的话。
　　端贤猛地睁开双目，眼前的黑暗让他心惊。此时他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周身是无尽的黑，远处仅剩一个小小的光点，而意识就在尽头。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分辨出那双眼睛的，但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的每一个轻眨，自己都看得怵目惊心。
　　“端贤，好久不见啊。吾王近来甚是念汝。”那双眼睛中慢慢渗出笑意，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放大，重复，一遍遍震得心砰砰直跳。
　　“你是谁？”端贤双眼微眯警觉地问，周身的桌椅都已不见，黑暗中只有自己在不停地翻转晃动。
　　“吾？呵呵，怎么汝连吾都不识得了？时月，吾乃时月，汝当真记不得了？哎呀！端贤还真是个薄情人啊！”漆黑的眼睛带着戏谑的精光，调皮地眨着，冷冷笑意流泻其中。
　　“时月？“端贤思忖片刻，此时冷静下来才愕然发觉，这个家伙，这个叫做时月并把自己困于黑暗之中的家伙，在他的身上竟感受不到一丝气。他不是妖，不是魔，更不是灵，尸、仙、佛、人？可恶！竟然什么都不是！
　　“呵呵，吾乃玄物。”时月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吾乃时界月使，汝怎么忘了？罢了，记不得也不是汝的错，但有些事可不是汝一句不记得就解决得了的。端贤，吾代吾王降命于汝，时界密令，使汝执行！”
　　端贤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天地又是一颠倒，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去，而潜意识下的那片黑暗开始蠢蠢欲动。他努力稳住身子，再张开眼时自己依旧端坐在窗口的琴桌前。刚才发生了什么？脑中黑暗与空白交织着，自己刚才难道是在发呆吗？
　　青怀轸似乎觉察到了师叔的异样，“师叔，你怎么了？”
　　香气依旧萦绕，端贤努力拉回思绪，却始终抵不过意识的涣散。他怔怔地眺望着窗外。“我们不去青州了。”
　　“不去青州？”青怀轸虽挑着眉却依旧平静，端贤师叔善变的个性自己又怎会不了解？
　　“对，不去青州，不该去青州。还有事要办，很重要的事。”端贤看着窗外青山讷讷地喃道。
　　青怀轸凝眉走到端贤身侧，本打算瞟他一眼，却在刹那呆住。那个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生龙活虎的端贤师叔竟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的眼中映着山混沌不清的倒影，空洞涣散，呆滞的面容上，倏地痴痴一笑，“香味还在，呵，香味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