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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方士无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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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丘山,明都依傍之峰。苍华秀丽,雾绕迷蒙。山上的妖怪多食天地之气、山林野兽,与山下之人少有接触。而此时,於丘山主封敖的家中正坐着两个人。
“在这里也呆得够久了,我想是时候走了。”路遥对着小敖、虎烈说道。
“阿遥,你不会真打算要去下渊吧?那里可能很危险啊。”小敖担忧地问。
“呵呵,我啊,要先去会会你们所说的无鬼,先打听下这下渊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然后再做打算。”
“下渊?我,我也去。”千瓷急道。
“你?你去干吗?”路遥挑眉看着她。
“其实我来於丘山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我看着上峰上也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我也想到下渊里去看看。”千瓷白了路遥一眼,转头对小敖和虎烈说道。
“你要找什么东西?”虎烈问道。
“嗯,我太爷爷年轻时曾来过於丘山,他说他曾经看到过有一只大碗扣在於丘山上。我好奇就想来看看,但是等我到了这儿,并没有看见什么大碗倒扣的异象,我猜想会不会这碗就在这於丘山上。”千瓷向众人讲道。
大碗?异象?路遥心中一动,或许千瓷所言的大碗就是自己需要寻找的神物。“咳咳,你一个女孩子家,探险寻宝的事还是不要做了,老老实实回家,免得家人担心。反正我要去下渊,到时候若是见了你说的大碗,就顺手带回来给你瞧瞧。”他心中暗暗盘算,若这女人与自己同行,真是寻到这碗,自己怎么抢得过她!
虎烈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嘿嘿笑着不善地盯着他。
“你?哼,只怕你若真寻到了宝贝,躲我还来不及,还会拿与我看?”千瓷柳眉一扬,不屑道。
“你也太小看我的人品了吧!本公子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路遥努力想挽回自己的形象。
“别给我讲那么多!总之我不信你。我一定要亲自去!”千瓷仰首俯视坐着的路遥。
“好好好,你亲自去。不过若真遇到什么麻烦,别指望我会帮你。”路遥不耐烦地挥挥手,转头又问:“那你们两个去不去?”
小敖摇头笑道:“我还有事要处理。”
虎烈点点脑袋,“我可以送你们去见无鬼,但没法陪你们去下渊。”
路遥会心一笑,心里明白,现在小敖刚被众妖承认於丘山主的身份,一些於丘山上的事务也必然会落到他的身上。至于虎烈,这家伙大概还是不放心小敖吧!“也好,那就麻烦变异虫子带路,带我们去见无鬼了。”
“杂种猴子!看来你不打算去找无鬼了啊!”虎烈狞笑。
“嘿嘿,兄弟,别这么认着嘛!来来,我们兄弟俩去联络一下感情。”路遥一手揽过虎烈长长的蛇颈,搂着他走出了屋子,特意给小敖、千瓷独处的机会。
走出房门,虎烈轻笑道:“没想到杂种猴子也挺细心的。”
路遥嘿嘿一笑,“彼此彼此。”
屋内。小敖望了千瓷很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低着头红着脸,突然大喊了一句,“阿瓷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千瓷笑道:“我知道。”
小敖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只青玉色的项圈,“阿瓷,我不能离开於丘山,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才是最好的。我只有这个,就送给你好了。”
“小敖?”千瓷接过项圈,温润的触感携着丝丝冰凉瞬间流遍全身,她暖暖笑道:“谢谢你,小敖。我会好好保存它的。”
小敖欣慰。送路遥、千瓷两人走出院子,虎烈俯身让二人坐到他的背上。
“不用送了,回去吧!”千瓷冲小敖挥挥手,颈间挂着的项圈在阳光下泛着荧荧青光。
“是啊,”路遥坐在虎烈背上心里是说不尽的痛快,朗笑着,“小敖,现在的你可得更加像个男人才行!”
“嗯!”感激而又坚定地点点头。
“还有啊,那天的样子很帅啊!”路遥坏坏地笑着。
小敖的脸倏地红起来,勉强点头轻应了声。
“什么那天的样子?”千瓷扭头问身后的路遥。
只见他神秘一笑,“这是男人的秘密。”
千瓷凝眉。虎烈摇摇尾巴大吼了声,“走了!”驮着两人阔步跃起,很快消失在小敖的视线中。
山间草庐。远远望去似是十分简陋,近瞧才发现屋子建造得十分精致,厅堂、房间、回廊,任何一处都不比山下的大宅逊色。庭院里摆着几盆山菊,花坛里的花草也打理得细致。
“你们两个见了无鬼可不要乱说话!”虎烈低声对路遥、千瓷说道。
“看情况而定吧!”无视虎烈的怒意,路遥阔步走到面前这个充满药香味屋子。
屋内一排药柜已经占了大半,旁边放着的一筐筐药草和一张白板木床使屋子看起来更加得拥挤。但最让路遥苦笑不得的是屋子的一角,一个白衣长发男子正抱着一个绯衣女子卿卿我我。
“咳咳!”路遥一手拦住正欲进门的千瓷,一面大声咳嗽着。
只可惜白衣男子没有放开佳人的意愿,倒是女子看见来人不好意思地用力推着男子,终于挣脱了男子的怀抱,红着面冲路遥一点头,匆匆跑出了屋子。
看着跑出来的女子,虎烈无奈地摇摇头:“我就知道。”
白衣男子一脸不爽地整整衣服,狠狠盯着路遥,厉声道:“你是谁?”
“路遥。”
“不认识,滚!”男子吼完,就转过身摆弄起桌子上的药草。
路遥正要开口,虎烈一虎爪拍开他,嘻笑道:“那个,无鬼,他们是我的朋友。你别在意啊!”
“滚!你是谁我都不认识!”
“呃。”虎烈脸一黑,“无鬼,你不卖我面子就算了,总要给封敖个面子吧!”
“封敖?”无鬼转过身,清冷的眸中一亮。男子长相俊朗飘逸,双目微蒙,唇角微弯,长发散肩,一袭白衣无尘,颇有冷然脱世之意。“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我们想知道下渊中究竟有什么。”路遥朗声道。
“下渊?”清冷的眸中又亮了几分。“做什么?”
“我们要到下渊去。”路遥答道。
千瓷紧接着问:“那个,无鬼,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很大的碗,上面好像还刻得有字什么的。”
“大碗?哼,又是一群痴人吗?”无鬼轻笑,“下渊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们要寻的东西。”
路遥警觉,“你知道我们要寻什么?”
无鬼冷笑,“寻死罢了。”
路遥、千瓷、虎烈俱是一震,无鬼这家伙还真是不讨人喜欢。路遥接着问道:“何为寻死?”
无鬼看着他们,“得机缘可窥探因果,无命道则必失己身。万法皆然,人必自果。”
“喂!别拽那么多文好不好?你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啊?我一句都没听懂!”千瓷嘟囔道。
无鬼垂眸,“你们要去也无妨,下渊说是什么都没有,也可以说是什么都有,自己的恐惧若是无法清除,怎样防范也都是徒然。”
“依无鬼先生所言,那先生当初又是如何下渊的?难道先生就没有恐惧之事吗?”路遥含笑反问。
无鬼一怔,许久才缓缓答道:“有,但你我不同。我能安然来去于下渊,而你恐怕没这个本事。”
“先生何出此言?”
无鬼唇角一扯,冷笑着,“因为,你是人。而我,是仙。”
“仙?哎,虫,你们这於丘山上还真是藏龙卧虎啊!”路遥坐在厢房里细细琢磨着无鬼的话。
“无鬼本就是仙裔,师出神界金莲洞。早在他来於丘山之前,便已经入名神籍。只是他不喜虚名,只愿在这山野里做个方士罢了。”虎烈伏在茅草上,倦倦地说。
“方士?”路遥很自然地便联想到了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虎烈讥笑道:“真正的方士即便不是仙人,至少也是个长生修习者,根本就没有炼长生不老药的必要。再说,命由道定,命道如此,也不是你用几颗药丸就能改变的。”
“哦,”路遥颇为失望地哼了声,随口问道:“话说,你们这於丘山上除了妖怪、神兽、仙人,还有什么?”
“人。”虎烈也随口回他。
“我说不算我和千瓷。”
“当然没算你们两个。要是算上你们,那就还有人和杂种猴子两种了。”虎烈坏坏笑言。
“你!”路遥剑眉怒挑,但随即意识到问题所在,“你是说於丘山上除了我和千瓷还有其他人?谁?”
虎烈颔首,“那个人就是,我们冷傲无情、尖酸刻薄、贪财市侩、万恶不赦、罄竹难书的方士无鬼的唯一弱点——他夫人冯篁。”
“呵呵,没想到我在虎烈你的心中评价这么高!”无鬼皮笑肉不笑地迈步走进房间,眸中已经不是清冷了,而是赤裸裸的杀意。
“啊?哈哈!开个玩笑嘛!大家都这么熟了不是?”虎烈夸张大笑着打着马虎。
路遥瞥见虎烈的窘色不由好笑,转头望向无鬼,“千瓷呢?”
“那个女人在陪篁儿说话,这山上好久没有人来了,特别是女人。”语气恢复清冷,但在说到篁儿时,却不自禁地轻笑了声,眼中也浮出暖暖柔光。
无鬼这家伙干嘛老是“女人,女人”地叫那个女人!只有自己能这么叫!知道吗!路遥不满地撇嘴默念。
虎烈虎尾抽了他一下,眼中涌动的光芒似乎说着:无鬼除了他夫人的名字,其他所有女人的名字都记不住,所以只能“女人,女人”地叫。还有,你敢当着阿瓷的面叫她“女人”吗?小心她不抽死你!
路遥皱眉紧盯虎烈,抽我?哼,那女人还没这本事!不过,我怎么觉得我们两个默契越来越好了?只是用眼神就能交流了?
虎烈嘿嘿笑着,真不巧,跟你虽然默契不错,但还不如我和我家阿瓷。我和我家阿瓷那可是不用眼神就能互通想法的,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心有灵犀!
虫!你去死!
猴,关于殉情的事,我还得和我家阿瓷讨论一下。
“你们两个少在那里眉来眼去!”不知何时,无鬼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茶杯一砸桌子,惊醒了正眼神拼杀、吵得不可开交的一人一妖。“我来找你们是来跟你们说关于下渊的事的,不是看你们眉目传情的。”
“你哪只眼看见我们眉目传情了!”路遥、虎烈异口同声。
无鬼冷哼一声,“下渊里本来什么都没有,却因为有了念想而从生万物。与万世一般,只不过下渊里出现的是由你所欲所惧而成的异世。要想安然来去,最好先除去心中的念想。”
路遥沉首思索,片刻,朗笑道:“那简单!我用清心咒排除自己欲念惧心不就行了。”
无鬼愈笑愈冷,“清心咒?呵,你以为神器所成的异世会像你们随便设的阵法一样吗?要想不死,不是排除控制自己的欲念惧心,而是全无五气留心独白。”
“全无五气?这怎么可能!”路遥大惊,这位神仙大哥脑子烧坏了吧?
“是啊,无鬼,世间怎么可能有五气全无的人呢?不,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的啊!”虎烈点头附和。
无鬼神情淡然,垂眸言道:“世为五行,天存五象。而生物则分魔、妖、灵、仙、尸、人、佛七道。魔行雷道,妖控风气,灵主水生,仙存火际,尸破土域。而人五行平和,佛五行全无。”
“你的意思是我们全部修炼成佛,就不用怕了?”路遥揣摩了一会儿无鬼的意思,得出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七道互通,本应平等。其实这神器只不过是被仙所得才叫神器,若是被魔得了叫做魔器也不无可能。总之,它本是天地之物,力量就算是仙族也恐难驾驭,能否相见也全看缘了。”
“呵呵,无鬼,你的反仙思想好像越来越严重了,竟敢拿仙与魔比。”虎烈闻言笑道,“怪不得仙界的那群家伙容不下你。”
“哼,虎烈,你似乎搞错了。离开仙界并不是他们容不下我,而是我看不顺他们。”无鬼依旧冷冷笑着。
“你就狂吧!”虎烈不住摇头。
无鬼白他一眼,转而看向沉思的路遥,“怎么?想不通么?”
“我觉得我快三十年的除魔卫道思想被你寥寥几句话给全盘否定了,自己还真是——”路遥扶额难言。
“看来好好骂你一顿,你会比较快接受。”虎烈嬉笑道。
路遥一手挥开虎爪,“你给我滚一边去!”
无鬼见状,难得轻笑道:“这会儿你看我和虎烈,可没把我们当成仙和妖。”
“呃。”路遥拧眉,不知说什么好,似乎是这个道理。
“猴,你可知为什么小敖一直得不到山中其他妖的承认么?”虎烈向后移了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再次伏下,“因为他是龙,是神兽,说白了也不过是成了仙的妖。其实万物尽然,对于与自己不同的事物总是要排斥的。你们人看他或许认为他是圣物,而大多数妖看他,也不过是个怪物罢了。被人所敬重的神又怎么样?到了妖的眼中,依旧只留鄙夷。不过,你们风州人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至少你们看神仙也不怎么顺眼,这点还是比较让我欣赏的。”刚开始还说得认真,到后来又变得嘻嘻哈哈。
路遥无奈苦笑,“我这个风州人恐怕不太合格。”
“嗯?”虎烈眼起惑色。
“你是修道者。”无鬼肯定道。
“嗯,”路遥点头,从后背抽出乌蚀摆在无鬼面前,“我是赤刃楼弟子。”
无鬼修长的双手不自禁地轻抚乌蚀,墨绿流光瞬间掠起,映照在厢房内,越来越亮。他的眼中带着惊异,脸上浮现出了狂喜之色,声音颤抖着问,“你的刀都注了什么魂?”
“无鬼先生也懂注魂之法?”路遥看着无鬼此刻被映照着的脸,心里染上了几分寒意。
无鬼冰冷的指尖似乎带着魔力,一点点勾起埋藏在乌蚀刀中的魂气,五颜六色的光映照出光怪陆离的景象。他喃喃道:“些许火气,些许雷气,没有土气,倒是水气似乎比较多,不过最多的是风气。这是把妖刀?不,不是。这把刀三魂七魄不全?”他抬首挑眉看着路遥,眼中异色腾腾。
路遥黝黑的大手抚上乌蚀,脸上一副说起自己老兄弟般的幸福表情,“乌蚀原是一把妖刀,一分火一分雷,三分水五分风,妖名梭离。”面色倏地一沉,“五年前,梭离战死,便丢了一分水气三分风气。”他的神情近乎哀戚,轻轻摩挲着刀刃的手颤抖着。
“没有再重新注魂吗?”无鬼恢复以往清冷平静的神色,轻声问。
路遥埋头,满面阴影,似乎低喃了声。
“我,呃,路公子。”无鬼怎么开口都觉得不顺,一声“路公子”更是喊得虎烈心中惊惶。“你这把刀中的风气莫不是从烟川林瀑中采集来的?”
路遥抬头,呆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怎么了?”
“呵,是这样,在下一直在寻的一味药引,就是烟川林瀑中采取的纯净风气。但烟川林瀑自从被诡尸占领后,就再难寻到上好风气。而路公子刀中所注却是真正上乘的风气,所以——”
路遥挑眉看着虎烈,无鬼这家伙怎么了?
虎烈咧咧嘴,也是一脸惊奇,不知道,大概脑子烧坏了。话说刚那声“路公子”叫得我上面蜕皮儿,下边脱毛儿。你看,现在还有一身疙瘩呢!
去去去!路遥差点没喷笑,蛇颈虎身,还当真是上蜕皮下脱毛。轻咳了声,“咳,所以无鬼先生想干吗?”
“如果可以我想先借路公子的风气用用。”无鬼努力让自己的话里多点人情味,但听在路遥、虎烈耳中却是肉麻到恶心的感觉。
“借?”路遥剑眉颤了颤,都做药引了,他是还能还给我怎么样?
“呃,不,是——”无鬼心中暗骂,怎么这么多事!拿来用用不就行了!嘴上却依旧笑着支吾着。
虎烈、路遥一起笑到腰软,可想无鬼这个冷傲的家伙绝对少有这么难堪的表情,心中那是爽啊!
虎烈最先发觉无鬼眸中渐起的怒意,虎肘一戳,冲着路遥挤挤眼。猴,见好就收。
路遥了然,跨步上前,一脸严肃握住无鬼的手,说道:“先生需要就只管拿去,其实不必谢我,但先生如果真的这么想谢我,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刀先生先拿去用,谢礼到时候再给我也行。”
乌蚀刀放在无鬼手上,无鬼也没心思琢磨路遥说了什么,只是一脸兴奋不顾形象地跑出了屋子,大喊了一声,“篁儿!我找到治你病的法子了!”
“呵,无鬼他还真是——”路遥一时想不出词来形容他。
虎烈帮忙道:“爱妻成狂。”
路遥点点头旋而低声叹道:“人仙相恋么?”
“把刀给他真的好吗?”虎烈蛇目直直望进路遥的深邃瞳中,“你不是很看重它么?”
“什么?”路遥愣愣问道。
“梭离。”虎烈眯着蛇目,探索着路遥眼中的那片灰蒙。
“呵,你,你在说什么啊?”路遥瞳中闪过一痕看不清的哀伤,快速撇过头,深深吸了口气,极力笑道:“我得去瞧瞧,虽说把风气给他用,但他可不能把我的刀给毁了!”话未落,逃一般地跑出厢房。
虎烈望着他匆匆的背影,缓缓站起身,身形一晃,坐到桌子旁。一手拿起桌上凉了半截的茶,抵上唇边的是透心的凉。当无鬼问路遥为何不重新为乌蚀注魂时,自己分明听到他低喃:“就算重新注魂,也不再是梭离了啊!”
路遥,怎么?又是一个困情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