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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猎恶(1) ...

  •   双蝎寨会客的厅中,此时整好有客。本来院中各角,都列布了守卫的山匪,但因为来客之故,被驱散了大半,只余院门和近门的穿廊处,安排了几人。
      鲍昀原来担心自己面生,逃不过双双眼目,此下见这萧疏的状景,暗呼一句幸哉,低着头快步错过卫守,走进庭院之中。
      他这只登云豹儿,最拿手的便是若可攀云驾雾的好轻功,这时一脚迈上青石板路,真如踩在绵绵柔云,没生出一丝动响,猫儿般摸到门口,微矮了身子窥进未合实的门缝。
      细窄的视野里,对着门的是个方脸男子,约摸四十出头,正一手持筷,一手翻着一本册子。
      鲍昀思想,蝎头老大将小弟们驱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要搞弄,显然这客人身份不一般,便未急着敲门,而是附耳暗听下去。
      方脸男道:“近三月的新客人,都在这里啦?”
      “是呀。”背靠门的一人说,“还与往常一样,每个人物小的都细细查证,绝无可疑,也绝难掺假。”
      “嗯,很好。如何呀,可有发现什么奇珍异货?”
      对面的人忙伸手过去,唰唰翻了几页,然后点点纸张说:“胡爷,您看,这两位都是难得的好牯子,定合主人家口胃。”
      姓胡的男人仔细看了看,欣喜道:“不错不错,的确是两块上好的宝肉。谢老大,这回你又能记上一功啦!”
      “不敢不敢,多亏得贵庄庄主赏识,给小寨如此肥油的生意。如今日日听风赏雨,也可享清闲日子,咱这把海青子呀恐也要生锈啰。”
      “哈哈哈……”
      二人又聊几句,但音量却放低许多,再听不真切。过一会儿,谢老大拿起酒壶要为那胡爷倒酒,发现早就空了,嚷嚷道:“娘的,添酒的怎还不来,兔孙们越发懒慢了!”
      鲍昀听罢,赶紧的一托木盘子,吱呀推门进去,口里直喊:“酒来咯,来咯!”
      “唾,派不得事的!”谢老大立马接过,也没功夫看他,只殷勤给客人斟上。
      鲍昀放下菜盘,偷眼瞄他,见此人左颊有块硕大的赭红胎记,正是这寨中老大谢钿,他还有一胞弟谢典,是这的二寨主。
      方脸男嗅嗅杯中酒,眉头皱了皱,浅尝了一口,噗的又喷出来,叫道:“妈呀,什莫玩意,辣腥的臭!”
      谢钿端过去也喝了一口,同样哇的吐出来,面孔赤红的瞪向鲍昀就要喝问,但瞧着他脸却猛然一愣,问:“你哪一个,我怎没见过?”
      鲍昀拍拍肚子,叉腰哈哈大笑,“爷爷刚给你们泡制了一壶好酒,你却不识得好,也不讲句谢谢来听,可莫占老子便宜哦!”
      谢钿这才回过味来,原来自己吃的是一口骚尿,登时怒气冲天,哐啷拔出钢刀劈去,厉叱:“奶奶的,哪来的赶死佬,竟敢上金头峰来撒泼,受死来!”
      “哎呦呦,别打我!老鲍怕了,老鲍这便走咯!”
      鲍昀一面呜哇哇叫着,一面夺门而逃,谢老大追在后边,跟着他东歪西晃,上纵下跳,两人前后绕园穿门的直直到了校场。
      谢钿一跃入到场中,眼前若即若离的蟊贼却突然不知去向。停下来环顾四面,放眼却见地上躺着许多寨徒的尸体,满目溅血如星,触之惊魂,一一察视过去,发现个个都是给一剑毙命。
      他心下赫动,客厅离这儿并不多远,但死了这么许多人,自己却一无所知,更无人向他通报,可见那凶手武功高强,必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取了他们性命。
      正准备趋前细察,头一偏却见场内的梅花桩上,不知何时立了个人。此人不是方才的贼子,也非为寨中一员,但身上行头却是寨内打扮。只见他手中一柄古怪长剑斜指大地,滴滴鲜血正混着斜阳,顺尖刃落在地面。
      一阵混乱脚步随即而近,场外突然涌进一群寨徒,兵器啷锵的冲着木桩及桩上之人飞速逼拢。
      打头一人望见谢钿,大声喊道:“老大,这鸡毛贼儿踢了咱寨门,弟兄们正要拿他开祭!”
      谢钿并不答言,只将一双冷目从那血刃移到那人的面上,缓缓启唇说:“偏宅遇鲜客,凉庭添热闹。咱们双蝎寨地穷门窄,难得有客贵临,你们不布珍馐招待,只奉上这三两馊肉,岂不怠慢了?”
      猛力一脚踹开边上死尸,大喝:“还不开桌好席款待!”
      死去的尸首翻了个滚,山贼们的凶脸腾的又煞了几分,他们本还忌惮这突袭的敌人,不敢急欺而上。当下,寨主怒言施令,又神威镇场,哪还有一人畏首缩尾,刹那群吼着扑上前来。
      这些贼徒虽不及大派名门弟子,但向来也训练有素,追扑之间毫无乱象,片瞬已将那桩与人包困其中。
      刀锋剑影前呼后绽,片片飚飞如急浪,那男子本在高处睥睨,此刻却似困于孤礁的沙鸥,突来的激潮只一片即可将其断毛折喉。
      这看似杂锅乱炖,实则攻掩兼备的阵势乃双蝎寨的独门阵法“搂天剁地”,每一记刀剑的来路角度,每一次收招的时机位置,都经过细细排演,好若江海之浪虽毫无章法,却又因那无可预测而威力拔群。
      双蝎寨凭借此阵在各大战役中几乎从未失手,如今别说一个人,就是天上神鹏、地下烛龙,全跑不出此一口血齿牙刃。
      谢钿胸有成竹,目视那人的衣摆已被刀丛掀割而起,咧开的牙床在光影下泛出无法抑制的得意之色。然而便在同时,那白光却被一束冰蓝寒气霎那取代!
      来袭者的剑与众不同,长躯之上有正反两条凸起的鳞纹曲线,横在剑中犹如一对碧色水蛟,此时此刻那剑舞在主人手上,蓝蛇之影竟栩栩腾挪而出。
      如此之下,锐浪排礁不再单调,蓝蛇闹海更添欢热,那些前浪尤未触及此人衣角,已在蛟身劲抖当中纷纷弹散开去,一阵叮叮声里刀光四碎,十来个贼徒倒飞着跌开五丈有余。
      等不及谢钿眨眼,长剑又回抽引出一段长弧,带起的影迹内顿时蓝光耀烁,条条形如蓝鱼,也道道厉比炬电,所过之处刀剑俱裂,惊呼连绵。
      一蓬接一蓬的烂银渣片挟着剑气飞出,将谢钿未收起的笑割的七零八碎,他历经江湖半生,遇过的剑客无数,但短短几招就败退自己阵法的,却是鲜寥。
      震神中那来袭者忽的反身纵下,碧蓝蛟光随他动作耀动不止,只见他足点鱼形剑气仿如踏波而行,活似一尾矫健青龙。谢钿脑中灵光立现,口中脱口而出:“碧水画郎!”
      “啊!你是‘碧水画郎’沈碧涛!”
      话语堪堪落下,那人也整好转过头来,一张清秀面容闻言展笑,说道:“正是在下,谢寨主有礼了。”
      谢老大眉眼微微一压,道:“久闻沈大侠一手‘闻泉剑’绝妙非凡,今日得见果然不虚。但谢某却不知沈大侠竟有雅兴来我寨中论剑。呵呵,这金头峰虽然地处山野,但寨中的青片子们可不是餐风饮露的!”
      “是吗?”沈碧涛横眼一瞟地上歪七倒八的伤者,笑吟吟说,“刀剑不吃素,可使刀的主却像久日不荤,都站不住桩啦。”
      谢钿脸色青了青欲要喝话,但转念一想沈碧涛虽不算一等一的高手,可自己也无胜他的绝对把握,遂按下这口气道:“双蝎寨与你沈大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特意到此试剑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吧?”
      “当然不是。”
      “我们来此是为了‘踏春’!”
      沈碧涛说完前一句,后一句就给一人抢了去,谢钿举目望向声源处,看见说话之人正是方才于厅中戏弄他的贼子。刚刚此人不知所踪,这会儿又匿息而至,当下正站于沈碧涛后侧的木桩上。
      就见他两手负在背后左右一张,一对宽刃短刀划出两道漂亮弧光。谢钿瞥瞥那刀,见它们形如牛角,但刀尖处却倒弯下一勾,像极野兽利爪。
      一个名字当即跃出脑海,喊出来:“登云豹子鲍昀!”
      “哈哈哈哈!”鲍昀仰首大笑,“好哉好哉,看在你认得爷爷的份上,待会儿我就让你一招!”
      强敌未退,又来一劲手,谢老大的面孔一分扭曲一分,咬牙道:“我双蝎寨不是花园香轩,二位爷要游春赏景恐是来错了地方。”
      “吼呦,可别谦虚。”鲍昀道,“谁不知您这儿万紫千红残花败柳的。”
      “啊呸!”沈碧涛闻言斜眼瞪去,“那叫花红柳绿!”
      “啊对对!”鲍昀拍拍嘴巴,“贵宝地花红柳绿真是赏春好景,嘿嘿咱们啊可是踩过点的。”
      他讲着拿食指圈了个圈,谢钿听着看着,心里不禁打了个突。豹子云瞧他愣神不表,右手往后探去由腰封内抽出一块布来,左手捏住一角轻轻一抖哧啦打开。
      沈碧涛眉头皱皱偏首去看,见他手里居然扯着一面方旗,绿色缎面上两个硕大墨字:踏春。写的是歪胳膊瘸腿,在微风摇曳中抖栗不停。
      他看的寒毛直竖,问道:“什么东西?”
      鲍昀笑的如旗面招招,咧着大嘴说:“俺做的,如何?嘿嘿,这一趟咱们是替天行道,自然不可师出无名,待会儿老鲍要一路插去那烂尾峰,咱也来个拔旗易帜决胜千里,哈哈!”
      嘿,原来这蠢家伙是给他们一行自定了个名头,还扯了面大旗,沈碧涛瞄瞄两个丑字不由得连打寒噤,实后悔与他为伍。
      那边谢钿本已觉他话中有话,此下这两字捶在他心头,呼之欲出的猜测腾然越出心湖,抬手抹了抹眼皮上的血,放下手时面色已暖了一分。
      “哈哈哈!”他高声大笑,“还当二位大侠山野迷途,却原来有心到访。怎莫不早些说来,省的叫这些龟孙儿误会。”
      他反折钢刀抱拳揖礼,“正所谓远来皆客,既然两位朋友已至鄙寨,谢某岂好背了地主之谊,劳请二位往厅中一坐。至于饮酒赏花或是聆风唱月,都不会败了大侠兴致。”
      “呸!”
      他话未完,鲍昀一口唾沫早已啐出,“老子们是来翻你的窝,不是舔你的巢!你这块虫炕头就算耗子打滚也嫌脏,何况乎鲍爷的金腚子!”
      说着,将绿缎大旗披到身上,说:“小画郎,你说对否?”
      沈碧涛俊脸比旗面更青,半声不吭朝边侧一纵,跳上另根柱子与他拉开距离,说道:“谢当家误会了,沈某人一介愚才哪懂风花雪月,也不敢辣手折花薄了福分。有道是人做天看,报应轮回,谢当家自该悬崖勒马才是。”
      谢钿乍暖的面孔瞬即冷下,慢慢垂下手道:“我看迷途知返的该是二位才是。”
      鲍昀刚贴了一张冷脸正是尴尬,闻得此言立时循梯下马,叉腰道:“你这是什么话来?”
      谢钿道:“你们既知寨中秘密,自然也晓得个中深浅。小圃子栽不出大冬瓜,没有肥泥厚土可开不出这方游园春色。”
      鲍昀眨眨眼,“什么意思,谁瞧得上你地里的冬瓜!”
      谢钿道:“你们来此无非是要行侠仗义搏个名声,可惜摸得进这寨子的门,却不定能翘得动此地的根。到时别说名声,怕是二位手中的利锋都得豁了口子啦。”
      “哈哈哈!”鲍昀大声笑道,“小小一窝虫孙口气倒不小,爷爷今儿到此,别说翘你的根,连这山也要翻它一个儿!刀子折了算甚么,老子的腰也祭在这了!”
      “这又何必。”谢钿道,“人在江湖走,求的无非是个声名。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去那血里头淘个英雄险名。”
      沈碧涛道:“那谢当家的意思是?”
      “只要二位随我进堂,喝上一杯交谊之酒,往后背靠着好山,还怕不能呼风唤雨,侠名万里么。”
      “好家伙!”鲍昀听之又哗啦揭下绿旗,怒道,“小画郎,这臭虫要咱们背心求荣!”
      谢钿道:“鲍大侠此言差矣,这叫弃暗投明。逆航不如顺帆,良心也不及良主。二位都是聪明人,自然晓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你我为敌只有两败俱伤,不如干戈化玉帛,我这儿自有康庄大道于两位指引。”
      “啊呸!你想要老子学你为虎作伥!”鲍昀骂道。
      “哈哈哈,通机变者为豪杰,鲍大侠莫要冥顽不化。”谢钿摇着头,转目看向沈碧涛,“沈大侠在江湖,非但为武功高手,更是难得的文武两全,这些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沈鲍二人到此之前,经与展昭一番查访,早知双蝎寨下还有暗局坐庄,现在听谢钿话语,可定确无不实。只是没有想到,这暗中黑手除却鄙恶的生意,还有笼络人的打算。
      可惜,这谢老大只道他俩不过寻常的抱打不平,殊不知等在后头的还有惊雷审判。
      沈碧涛微微一笑,说道:“沈某人一手执笔悦山川,一手握剑叱不平,靠的都是些微末的本事和浅陋的才学,全都难登大雅之堂,恐怕要叫谢寨主失望了。”
      “好啊,看来这个情二位是不愿领了。”谢钿的笑随他的话终于落幕,牙风中的话字字锋利起来,“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就能在我地上撒野?哼,双蝎寨可不是市集栏舫任由你们直来直去!今天你损我几个徒孙,我就将你二人碎成几块!”
      他话落如刃斩下,他手中之刀也在同时银光大放,突发的雷厉一招朝着沈碧涛中腰横劈而去。就听刀锋割破山风,发出一个断骨声响,随即一蓬热血铺面而来,他的一双清目瞬染赤红!
      血色意识中,几声低呼自四旁响起,谢钿调低视线瞄向身前,一颗新鲜人头赫然入目,然那对大睁的双眼并非是沈碧涛的,而是他寨中一个匪子……
      “老大!”
      “老大!”
      “不好啦!”
      其时,一阵嘶厉高喊着从校场外传来,远远夹着金兵的交击之音,他心头大震,忙得拔目放眼望前,冲奔进来的是四五个山贼,个个面容惊惶,披伤挂彩。
      跑在最后的,正是今日值班哨岗的王元,他边喘边说:“老大,不……不好啦,有……有……”一句话未嘣完,他那青紫斑斓的脑袋却砰的离开脖梗,哄的朝这边飞来,咚一声砸在谢钿脚边。
      谢老大面色不改,也未给这身首异处的手下半分注目,只死死的盯着尾随断首而来的,一把银光烁亮的飞刀!
      不同于惯常所见的轻巧小刀,这一把大若柴刀,且尾部拖着根细长锁链,砍下王元脑袋后凶势丝毫不减,吁吁疾啸着向他面门咬来。谢钿一记闷吼,反转钢刀斜斜架住来袭,这一招他未使上全力,但也花了七分劲道,不料交竞之下,竟也不可完敌其余力,逼退飞刀之际,自己也倒退了三步。
      站稳时,那刀子已顺来路而返,被一人紧紧抓在手中。但见这人拳大如铁锤,长的峰背熊腰,两支长臂筋肉爆叠,佛有万斤力量。
      谢钿甫一见之,浑身便有一颤,然并非畏惧对方威风,实则此人一身铠甲锦衫,官靴官帽,俨然是一个……
      “官兵。”
      “哪来的官兵?”
      他口中喃喃,足下情不自禁又往后缩了一缩,多年未逢的恐惧,久违的冲进胸口,从不服输的坚硬手臂,止不住的开始瑟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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