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江湖笑》青铜杜鹃

52、咬人的兔子

　　逝水不回，流光不归。但倘若真有一只手，可以将它们随意拨动。那么，往前翻一个时辰，再一个时辰，便会在这座山的一条径道上，看见一列长长的车队。
　　十几匹马，分别拉着十几辆车，车上全是各种的货物。有诱香挥散的酒坛，大大小小的牲禽，还有扎绑如山的各种蔬菜。显然，这是一支运货的商队。
　　领队的中年汉子，单骑走在最前。他身后的车上，坐着个大块头的伙计，正闭眼打着瞌睡。而队伍的最后，还有个人骑着头驴，伛偻的身子，蜡黄的脸，看着也是个杂役。
　　车队保持匀速的调子，朝着银尾峰前行，终于在完成路途后，到达双蝎寨的另一个门哨。
　　领队利落的跳下马，躬身跑向走上来的寨徒。人还隔着段路呢，手已拱个不停。
　　“王领管，嘿嘿，小的见过王领管。”
　　“您看啊，这是上回订的货，您来点点清，看有没有缺呢。”
　　姓王的头目，瞥瞥他，又望望货，说道：“怎么回事，今次的货不是明个儿才送，为甚么今天就来了？”
　　领队不住的鞠躬，回道：“是明儿送，是明儿送。但好巧不巧小的明天要去补批新货，这时间呀就给重了。”
　　“嘿，这也够巧的啊。”头目眼睛在他身上一抡，走到车边，翻了翻鸡鸭鹅，“早干嘛去了，为何不说呢，嗯？”
　　大块头的伙计跳下来，捶了捶腰说：“咱自己的屁憋住了，也堵不住别人的□□啊，该放还是得放，有什么办法。”
　　头目一眼瞪住他，问：“这人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新来的，新来的。”领队急匆匆走来，一把拉开伙计，“新雇的不懂事，您别听他瞎说，就是小人的买主临时换了时间，小人也没预料到呢。”
　　“嗯。”头目点点头，向着哨口招招手，“进去吧，快些出来啊别长磨蹭。”
　　“诶诶。”
　　领队点头应着，牵过马带着车队，穿过大门朝寨内走去。这边路口的地势，要比金头峰平坦，所以送货的车，都从这一面进入。
　　这位货主，与双蝎寨买卖多年，早就熟门熟路，不需引导就自行往仓库而去。过了一条路，转进一片树林，此处距离前后两个哨塔都有一段距离，因而是个盲区。
　　他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大块头伙计拢手一拜，道：“大爷，就是这儿啦，我领你们到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可以可以。”
　　大块头一边说着，一边拍拍他肩，手掌却在抬起之时，变为一记斜切劈在他后颈，那人眼皮瞬时合起，身子一软，歪倒下来。
　　大块头扶住他，嘿嘿一笑，补着话说：“可以是可以，不过么先麻烦睡一觉哩。”
　　他将人拖进林子，拾了枯叶枯枝草草盖上，又转回原处，向车尾喊：“小画郎，第一脚我已踏完啦。”
　　那伛偻杂役闻声走来，到了边上身骨子猛然一抽，整个人霎时拔高，接着摘下帽子撕掉面皮，眨眼变成个俊脸公子，就是那碧水画郎沈碧涛。
　　大块头也取下了帽儿，阳光照着他面，赫然便是登云豹鲍昀。
　　只见他从一车菜中，摸出两刀一剑，四个面具，剑与面具递给沈碧涛，自己使双刀刷刷斩断绑货的绳索。四辆装菜的车上，随着蔬菜山坍方，从内钻出来四个壮年男子。
　　沈碧涛道：“四位官爷，事不宜迟，你们快顺着展兄留下的记号，速速与他汇合。”
　　四人颔首，接过他手中的乌鸦面具，向着林子的某处悄悄跃去。而剩下的两人，也默契的点了个头，一起朝金头峰的方位潜行。
　　当空的日头，目送他们的身影渐远渐小，而后一个转向，看往树林的另一面。那里，正有三匹褐色的马，沿着一条林道，钻进林子的深处。
　　越往里走，林木越密，枝影扶疏之所，恰是掩体躲匿的好去处。他们知道，他们的猎物，通常都会藏在那样的地方。
　　这儿是山谷的底部，因而三面靠着崖壁，呈一个碗口状包围着这片幽林，林子的出口修着几段高大栅栏，段段都有守卫的山贼。
　　因而，只要是这林中的猎物，都没有出逃的可能，她们只能尽可能的掩藏，来拖延被发现的时间。所以，这几个猎手其实也不必着急，但他们还是拉紧缰绳，放慢了速度。
　　三双眼睛，扫过树与树的缝道，掠过叶与叶的间隙，灼灼如兽目锐利，便是一片落叶，一朵凋花，都难以躲过搜索。
　　一阵风来，撩动了树叶沙沙响动。满眼的绿草丛中，突然浮出一块素白。其中一人见之眼圈腾睁，指着那处悄声道：“公子，快看，畜儿躲在那呢！”
　　洪旭狡黠而笑，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上。弓弦立振，箭矢如流星飞出，穿过重重绿影，准准刺入白的中心！
　　“呀啊！”
　　一声痛呼随即响起，安静的草丛猝然翻动起来。跟着，几条白影从中立起，朝着不同方向狂奔而去。原来，是三个窈窕的白衣女子。
　　其中一人跑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奔赴向原处。她转过身时，那三人发现，这人的脸上戴着个白兔面具。
　　“咦，怎么回事？”李宪叫道，“这猎物为何戴了面具？”
　　“何止呢！”陈荃接说，“她们的衣服，怎莫变成白色了？”
　　洪旭倒是一言未发，但心中同是惊讶。他明明白记得，这次他是“天神后羿”，来射“天帝之女”。游园春应为他预备了十个黄衣女子，却为何临场，太阳女郎成了白毛兔女？
　　正诧愕着，那返还之人已将伤者扶起，问道：“程小姐，伤的厉害么？可还能走？”
　　被问之人的左边大腿，扎着一支长箭，雪白裤管已被血浸红一片，早痛的瑟瑟发颤，就连一个字也哼不出来，哪里还能行走呢？那女子瞧之，竟毫不犹豫，半蹲下身子将人搬到自己背上，直接驮了向林内逃去。
　　“哇呀呀，兔儿要跑啦！”
　　陈荃回过神，这时也不管是兔是阳，怕到手猎物就此脱笼而逃，一面跌足大叫，一面取箭上弓，欲要再追一箭。
　　洪旭却挥手喝道：“慢着！”
　　陈荃手一抖，赶忙收下动作，小心翼翼问：“公子，不追么？”
　　“当然要追，但若这样给射死了，还怎么玩呢。”
　　洪旭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李宪，“在这个林笼监牢，论小兔再多伶俐，也蹬不出一道山边边，何须咱们赔一分紧张。嘿嘿，想着逃是么，公子便与你们嬉玩嬉玩，看看可不可能跃出我的五指山？”
　　“陈荃，下来，跟我一起去！”
　　“好嘞好嘞。”
　　陈荃恭顺应着，下马跟上洪旭步子。二人逐着血迹，绕树蜿行，很快到了一条溪边。山水淙淙，孕育着岸边繁花盛草，山木葱茏，点滴一路的血迹，也到此遮断了踪影。
　　洪旭双目四面一环，瞥见一排矮木旁，飘着小小一方衣角，倒退着走了两步，守住路口，朝陈荃使了个眼色。后者领意，蹑着轻步缓缓从侧方欺近。
　　茂密枝叶下方，不出所料有个白衣人儿，正背对着天伏地而卧，那一动不动的样子，隐约是昏迷的样状，看起来似乎已被同伴抛弃。
　　陈荃擦擦鼻子，嘿嘿一笑，扬手与洪旭道：“公子，兔儿迷了，软腿儿都蹬不动啦。”
　　一面说，一面抓住那人的腿，将之托出一段，然后把人翻了个个儿。一转过来才发现，这人腿上并没中箭，根本不是刚才的人。此时洪旭也走到边上，同发觉不对，便拿弓代手挑开那个兔子面具。
　　失去掩盖，一张阖目睡颜暴露二人眼中。这张脸，秀骨玉琢，如描如画，怎样瞧都是一副上好容貌。但这两人却猛的愣住，狐疑的对视一眼。
　　“公子，这……是个男人啊。”
　　“废话，我是瞎的吗？”
　　洪旭怒喝一声，盯着那人凸起的喉结，心中颇是不悦。这园子里，确有不少美貌小倌，为的是满足个别老爷的特殊癖好。可他洪公子却无此趣兴，居然也给他安塞了一个，也不知那些山寨匪徒怎么干事的。
　　他这儿正倒胃口，那边的陈荃却兴致忽高。一对小眼黏在那人身上，从头顶到足尖，来回扫了好几遍，最后定在修长腿上，吸溜溜咽着口水说：“公子，您不喜欢，不如赏给小的。嘿嘿，您看看他，比大姑娘都好看呐！”
　　“呸，就知道你小子欢喜这些个抬不上面的。”洪旭撇撇嘴道，“拿去玩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陈荃嘴里谢着恩赐，手早迫不及待搭上那人腰肢，伸进外衫一路摸到里面。谁知，刚享受了两把，那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臂蓦地一动，竟疾电般抬起，隔着衣服按在他手上。
　　他登时一骇，转目去看这兔男的脸。那两扇闭合的睫羽轻轻一颤，跟着唰的打开，一对湖眸闪动着对上了他的眼。
　　“这位哥哥。”
　　白兔郎的丹唇轻轻启动，吐出一句糯糯软的话，“你的手这样那样，是要做甚么呢？”
　　陈荃本来吓一跳，后被他灵眸瞧着，心不由沉沉的醉下，这会儿又听此勾人一语，心脏酥酥发麻，脑子更是空白一片。
　　便在他腰上狠狠捏了下，道：“还能做什么呢？哥哥当然是想好好疼疼你。”
　　“呀，这可不好。”
　　“怎么不好？”
　　“我呀，才不幕天席地的干那种事呢。”
　　小郎君口里讲着不依的话，然覆在他手背的手，却是微微的一按。这哪里是不愿呢，明明是欲拒还迎的邀请么，陈荃再忍耐不得，撅起嘴就亲了过去。
　　对方也抬脸相迎，一只被忽略的手，却悄悄探进陈荃腰边的箭囊，抽出来一枚竹箭。
　　他甜语道：“好哥哥，你且等一等呢。”
　　“又怎莫了？”
　　陈荃停了停，拿眼看去，白兔郎君正笑如桃花。然便在此时，他的右颈边猝然亮起一点雪光，接着只听噗一声响，那点雪亮已贯穿自己脖子，在左颈边闪耀。
　　“啊…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完成的话，只听见自己的血，一股股喷出的声音，还有白兔男冰冷的话语。
　　“给我——滚！”
　　随话而发的，是一记凶猛掌风，狠狠拍在他胸口，将他一下掀飞，轰的砸进旁边的溪中。清澈的水，在他最后的视线里，被他的血飞速染红，而后成为了他此生见到的最后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