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江湖笑》青铜杜鹃

36、碧水郎

　　呛口镇，在通州境内，路途不算远，不过两天，展昭已站在镇子街口。
　　小镇不大，五脏却齐。这一段街衢，交错几条巷道，店铺连并，满目皆是货摊、商位，吆喝声热闹不绝，竟也没逊给大城多少去。
　　他环目一圈，望见前方一家酒楼，阔亮宽敞。体恤到奔走的身体，空乏的肚腹，便打算入此稍作休憩，不至叫这些亲兄弟，翻脸与他闹脾气。
　　不想，鞋尖儿才踢到楼前石阶，对街一个尖锐哭声，如似点着的炮仗，炸响半个天空，一下就扯住他衣摆，放下刚欲抬起的脚。
　　“呜呜呜……我不卖给你！呜呜呜……”
　　是个孩子在哭泣，但嗓音不输成人，既高且亮，竟一瞬盖过四周叫喝，在人流中独自发光发耀。
　　就听他在不停哭诉：“呜呜，不卖你！呜呜……”
　　“你抢我东西，你是坏东西！呜呜……”
　　“还我！还我！大坏蛋！”
　　“呜呜呜。”
　　……
　　动静颇大，叫卖声也因此静了静，把所有空间，都留给这把声音。但很快，另一丛话音，如细沙一样，慢慢在那一块堆洒。
　　一人说：“嘿，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娃娃，像话么？”
　　一个道：“瞧你衣冠楚楚，怎莫贼手贼脚？”
　　也有人吼：“抢了人家什么，快快还回去！”
　　……
　　沙尘般的话，越集越密，渐渐模糊了孩子哭声，掩没了内里情态。
　　展昭走近，一边拨开围观人群，一边抚散重重沙语，“这位大哥请让让，大嫂借过一个……小妹妹，挤在这儿危险，跟哥哥前边站去。”
　　待他总算在人群中，破出一条路挤进内围，差点被一句冤枉声喷个正着。
　　“我……我冤枉，我真的冤枉！”
　　原以为，逞凶的不是刁徒泼皮，就是混恶白赖。料不着，在自己面前晃的，却是一张端正好脸，那一身水色衣衫，更衬显的人清雅俊逸，哪有半丝流氓匪气。
　　不过，这人神情却不舒雅，举动也缺了肃静，面上身上均是一副苦恼焦急，在周围人前来往喊冤。
　　展昭认得此人，他便是人称碧水画郎的沈碧涛。三年前，在连华堂见过一面。
　　沈碧涛虽为江湖人，但一手丹青妙笔，与其剑法一样获有赞名，因而有的这名号。他为人纯厚，是难得的谦逊君子，自不会做出欺民的霸道事体。如今，却被人当了地痞，难怪乎急的失了形，这晃前晃后的乱模样，还真有点像他挥洒的狼毫毛笔。
　　展昭心转间，沈碧涛又一圈转下，但始终未有人将他相信。好脾气这时也给逼到了顶，他猛脚一跺，两手束下，自暴自弃说：“乡亲们，若还不信，就拿我见官好了。”
　　动作间，手触着腰间长剑，砰一下引了众人注意，大家伙儿才看到这把凶物，得想此人原来是个混江湖的，唬的唰唰退后，人围立时大了一圈。
　　这下，仍站原地的展昭，倒似被特意推进去一般，突兀的在中心与沈碧涛面对了面。
　　沈画郎看看他，他便对他拱了拱手，道：“这位莫不是碧水画郎沈大侠？在下展昭，久闻初见，有礼了。”
　　沈碧涛一惊，续而为当下处境一赧，面色煞白煞红，纷呈好一会儿，才摆正了神。回礼道：“正是在下，南侠幸会了，失敬失敬。”
　　展昭招牌微笑奉上，说：“沈大侠平日行侠仗义，今日遭了误会，反被按了恶名，可谓是新鲜呐。”
　　他开口一个“误会”，沈碧涛纠结的心便霎然一松，脸色也好看不少。道：“展大侠来的正好，小可这桩冤情，烦请大侠主持个公道。”
　　展昭道：“主持可不敢当，愿闻情由。”
　　原来，适才沈画郎经过此处，遇见一孩童于路边设摊卖糖，边上还竖有木牌一块。上书：卖糖寻母。
　　他见之可怜，即上去询问，得知其母于两月前失踪，至今未归。因哀他遭遇，以十两银子买下一包糖，希望能助他找回母亲。谁知，这孩子却不领好意，反控他是抢匪，才闹了这么一出。
　　“展大侠。”
　　沈碧涛拉着人走到孩子面前，“你看，我的银子还在他手上，他的糖也在我这里，千真万确的啊！”
　　方才激烈控诉的男孩，大约八九岁样子，小脸已哭花，此下仍在啜泣。听沈如此说，把手里白银丢过去，犟着头道：“还你，我不要，给我糖来！”
　　银子在地上打了一滚，展昭的心也翻出一簇疑惑。走过去捡起，与孩子道：“娃娃，白花花的银子你不认得？”
　　“当然认得。”
　　“那为何不要？”他瞥瞥木牌，“卖糖寻母，想赚的不就是银两？”
　　孩子吸吸鼻子，说：“我的糖只卖一人，我要的钱也只与一人赚。”
　　嘿，这算什么道理，何来有人这样做生意？不但展昭一头雾水，沈碧涛也如堕云雾，掂掂手中糖包，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人，不配买你的糖咯？”
　　他这无心一问，拨开了展昭心中迷雾，便抓过那纸包打开。一捧多彩糖豆现形，随目跳进他心，霎那蹦出一片的亮堂。
　　“小弟弟。”
　　他忙与孩子道：“你的糖，不如卖给我吧？”
　　男孩撇嘴，睨眼看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展昭。”
　　“展昭？”
　　孩子泪眼腾然闪烁，追问：“你真是展昭？展熊飞？”
　　“开封府的猫头？”
　　“皇帝的猫腿子？”
　　南侠的笑，在连击的问题中，渐渐凝固。又在绝佳的涵养中，重新绽放，答：“没错，我是展熊飞。”
　　“开封府的猫捕头。”
　　“皇帝的御猫。”
　　孩子花花的泪脸，刹那笑成了向阳的花，冲着他大喊：“猫大人，我等你好久！”
　　展昭只觉怀中一重，男孩儿直扑在他胸膛，那满脸泪水全送给衣襟，一篮子糖包包也慷慨为他奉上。
　　小孩儿拉住他手，亲亲热热说：“猫大人，快往我家做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