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丧仪 ...
-
年岁不到三十的周氏因帝驾崩,携着九岁幼子,匆匆坐上太后宝座。众臣见孤母弱子掌权,有的心里感慨先皇天纵英明,竟也不敌天地不仁,早早撒手归去,这朝堂局面恐怕要翻天覆地了;又有些人,觉得朝堂政局不稳,需得擦亮眼睛站好了队伍,升官发财的时机到了,暗自窃喜。
周太后在丧仪上穿着一身缟素,原本清丽的脸越发冷清的美。小皇帝单名一字唤觉,清明醒觉,先皇取这名时到是平常慈父心情,要儿子一生头脑清醒。小皇帝穿着白站在周太后身边,还不及腰线,茫然看着大臣们的一脸凝肃和母后哭红的双眼,他只知道父亲死了——可他还未能悟到这国家将来发生的事,和自己肩上的责任。
祭奠的礼仪冗长繁重,足行了大半日,众臣散了,原还要哭丧一会儿的奴才婢女们也被周太后觉得太烦,遣散了回去。偌大凄冷的灵堂之上只余周太后和小皇帝二人。
小皇帝抬起头,发觉方才只是柔柔弱弱在哭的母后已经满目肃穆,直直看着先皇的灵柩发证仿佛在想什么。他从没见过母后那么严肃过,有些害怕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原本沉寂的氛围,却突被周太后一语言说打破。
“当年你的叔父得了肺痨,有意传位与你父皇。当时权臣为患,太皇太后把朝,成王觊觎,算得上天眷顾,险象环生中得此皇位。此后为固君权,你父皇与我使计间隙权臣,逐一降罪铲除;成王狼子野心,欲乱中取事,我与你父皇联手,釜底抽薪,将成王一家斩草除根,连襁褓中的婴孩也未曾放过;太皇太后恐你父皇非她所出,将地位不保,引兵要挟,幸你父皇察觉,先发制人才免了这场兵祸。”
小皇帝听得有些发怔,这还是那个平日温和慈良的母后么?她和父皇做了那么多残酷的事,怎么可以说得这样平静?周太后回头首看他,眼睛里没有情绪,“觉儿,你懂了么,你的帝位来之不易,沾着多少人的血和泪。政治就是这样,永远是争夺厮杀,如果不吃掉别人的权利,那么你就会被吞没在这黑暗无垠的权利深渊,丢掉身家性命。”
唇齿是被腥冷的现实,激得不能言语。他原本是个快乐的孩子,在书海的世界中畅游,学的都是孔孟圣贤,他看世界是带着光的。可如今……如今,还没长大,就被现实一盆冷水泼下来,冷得寒心彻骨。周太后看儿子的眼神忽有些怜悯,也可能是在怜自己,叹着气说,“那些史书上不都写着,老皇帝死了,继位的皇帝年幼,这时最易发生政乱,人人都欺孤儿寡母,人人都想从中分得一杯羹。觉儿,你要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时刻警醒自己,学会保护自己,从今以后,你我母子的命捆绑在一起,生生死死。”
烛光微火中,他第一次看见母后眼中的火——像受困的兽决心反抗的求生之火,那也许还是欲望、是野心或是别的什么。可他还不懂,紧紧得偎在母后身边,揣摩着那堆还不太明白,却让他十分害怕的话,感到很冷,而母后,则是唯一可以依靠取暖的地方。
周太后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心想今日说着话八分真情两分刻意,母亲是儿子的依仗,儿子也是母亲的依仗,未免将来小人间隙,还是早日将儿子牢牢拉在身边才好。
**
一月之后,小皇帝正式册封大典,同时还有周太后。即便是仓促间赶制的天子朝服,上面日月星辰草木的刺绣,在小皇帝的一步步登基上前、及阳光灼热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熠熠生辉、金碧耀眼,皇帝虽年幼,倒是在衣服和礼仪的衬托下,颇具天子威仪。
年号由翰林的大学士与太后共同拟定,册封当日宣布为章和,可见臣子和太后希望天下和睦的心思。
此后周太后沿袭旧制,在朝堂上设一帘幕,开始了垂帘听政,辅佐幼帝的日子。
说起来先皇是得了急疾,从发病到驾崩不过三日,期间一直昏迷。一切都措手不及,甚至没给年幼的儿子安排好辅佐大臣。这让周太后心里有些发难。不过凭借自己从政经验多年,到很快定好方针,册封大典结束前,让宦官留了兵部尚书杨崇礼,自己则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很快在偏殿召见了。
杨崇礼三十出头,因身兵部尚书,又带兵打过杖,身形英伟矫健,看着十分年轻有活力。周太后见到杨大人脸上笑盈盈的,忙让他不必行礼,说“自家表兄妹,那些繁文缛节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如今没有外人,表哥又何必那么生疏呢。”又回头对贴身女官芙云道:“拿些新近的茶叶给杨大人尝尝。”
待上毕茶叶,屏退了奴婢,期间太后问的都是些唠嗑家常,“彦清今年几岁了?”杨大人回:“比皇上年长些,刚过生辰,正好十岁。”太后笑笑,“女儿好啊,贴心没烦恼,不像我生个儿子,整天为他操劳,一生都不能得空闲息。”
又说了今年天气,今年的收成,突儿个话峰一转,面色凝道:“表哥可知先帝去得急,若非诸君早已定下,恐现局面大乱。”杨崇礼毕竟为官老道,一听则分辨出其中玄机,“太后娘娘说的是——先皇尚未来得及给皇上设立辅佐大臣么?”
太后叹着气点头。随说道:“我在后宫处理琐碎事,对前朝早已生疏。今儿个特意召表哥前来,就是想问问表哥,朝中可有哪些稳妥的可担待辅佐大臣的么?”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其实杨崇礼也明白周太后对于政治的敏锐和关心程度绝不会让自己架起在后宫阁楼。不过是嘴上谦虚的说辞。其实换个意思就是:“朝局未安,表哥你身为我外戚一族,又是朝廷重臣,今是你助力的地方了,待治世安平,自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于是杨大人心中反复思量,心中琢磨出那么几个人:大学士兼太傅的李伯年李阁老,学识渊博,又是小皇帝的老师,名位崇高;张延沢,礼部尚书,此人天资聪颖,二十岁就当了进士,官运亨通,至今不过十年,就做了尚书一职;吏部尚书高鄂,幼年贫困,励志读书考取功名的代表,很受先皇赏识,虽然升迁没有张延沢那么快,不过先后做过的重要职务不少,可见先皇生前对其栽培的重视。
周太后听后点点头,嘴角扬着笑,神情满意,“表哥这几人选得好。”
杨崇礼捻着胡须,若有所思,问:“是否还需再加一人?”
周太后摇摇头,捧着茶碗,水中茶叶沉浮,“明隆庆皇帝病危,临死前召高拱、高仪、张居正共成局面。三,是世间上最稳固、最难以拆散和最复杂的形状和数字。隆庆皇帝天纵英明,早早看透了世情百态。你我后起小辈,何必画蛇添足,多做无谓呢?”浅尝了一口茶。杨崇礼想了想话里的意思,也随即无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