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柴郡猫夫子

1、第 1 章

　　题记——
　　我站在海上，海在我脚下镜一般铺延至天边，抬头望见火红的流星如炮弹般划过天际，全部都往一个地方砸去，那里，太阳正在地平线下挣扎着升起。
　　我马上就要变成海上的泡沫了，为了爱情，我在这片眼泪的海洋里浮浮沉沉，在海面上被阳光曝晒，在海底被盐水浸蚀。这一天我终于成为了一截朽木，就要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变成海上的泡沫了，却依然面对着我的光明之源。
　　我很高兴，我没有后悔。

　　1
　　能感觉到，太阳照在身上；能感觉到，温暖暗涌在心间。
　　手臂上，一平方微米的接触持续不断的把一种幸福泵到全身。我闭眼倾听着春风吹过法桐的哗哗声，一心一意的赞美着生命的气息。
　　洁洁说：小羽你面向右，他面向左，趴在同一张课桌上睡觉，就像……她坏笑着没再说下去，我恼她，心里却偷偷地笑了。
　　我喜欢尔东，同桌的男孩子，就只是喜欢他。

　　2
　　“昨晚做了个梦。”闷热的教室里英语课上，我把声音压到最低，低头佯装在书上做笔记的样子小声说。
　　同桌的尔东正躲在竖起的课本后面不断点头，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吧，无所谓，我继续悄悄地说下去：
　　“我梦见我站在一座桥上，桥下正在过火车，风特别大，火车的声音特别吵，我紧紧抓着栏杆蹲下来，拼命地喊，但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不是因为吵，而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喊而已，然后就醒了。”
　　我停下在书上胡乱划拉的笔，闭上眼又回想起了那个梦，梦里我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也没人回应，桥上震得厉害，心里特别害怕，醒了以后还难过了很久。
　　返聘的老头Clear又在敲板擦了，我猛然惊醒，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尔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书放倒，正用手撑着脸颊，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我就只能看见他的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傻瓜”。
　　我只当他是说我了，美滋滋的捡起橡皮开始擦掉书上刚才迷迷糊糊写下的他的名字。

　　3
　　尔东说：爱一个人就要爱她的全部。我觉得他还真是单纯的可爱。
　　尔东说：这辈子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父母。我觉得他还真是成熟的帅气。
　　尔东说：昨天我喜欢的女孩子答应和我交往了。我还真不觉得难过，因为那时候的自己一心一意的就只是坐在他身边，每天看到他，喜欢他，就这样足矣。

　　4
　　尔东说他失恋了，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季午后。下午三节课他都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我倒是一反往日的格外清醒。竖着耳朵听窗外的雨声。这可不是幸灾乐祸，就如得知他恋爱不悲伤，知道他失恋亦不窃喜。我喜欢的就只是这个坐在我旁边的人，他那个外班的女朋友就好像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时候的心情真就比一加一还要简单。
　　放学了，尔东还是那样把头埋在臂弯里的姿势，我鼓起最大的勇气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
　　“出去转转好不好？”
　　就在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说话了的时候，他却突然站起来往教室外面走去。
　　我跟着他下了楼，尔东说他要回宿舍一下，也没说要不要下来，我更不知道是不是要等着，只是“哦”一声就到校门口去打转转了，心里乱糟糟的，有些期待，但更多还是感觉做梦一样的不真实。不过终于，这个一直坐在我身边的家伙还是站在了我的身边。第一次，我喜欢的身边有他的这个世界换了一副背景——阴雨的傍晚，雨丝都化作羽绒飘落。
　　湿漉漉的栏杆印在衣服上一片污迹，靠上去之前全然没有在意，想着要自然，却总是做出一些没脑子的傻事，害怕尴尬而不敢挪开，故作兴奋地对着远处围墙外面的铁道指指点点，而全然忘记了他这会是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望着远处直到眼睛发酸，自说自话直到嘴巴发干，又沉默了好久，天已经黑了。直到我不得不说“我该回家了。”
　　“差点忘了，嗯，那走吧。”
　　我跟在他后面，在校门口互相道别，独自走在黑漆漆的回家路上，一边回想着刚才和他站在一起，心里还怦怦跳着。橘色的车灯照出衣服上的污迹，让我想起了他的目光，好像从来没有落在我身上过，莫非，“差点忘了”的那个，就是我？

　　5
　　那一周剩下的时间里，我都好像一只在铁桶上跳踢踏舞的鸭子，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无法忍受长时间停留的接触，课桌、板凳、地板，似乎都变成了下面点着蜡的铁盘子，而我就是那只不停舞蹈的可怜鸭子。
　　洁洁说：“小羽你最近变得活泼爱说笑起来。”天知道我心里有多烦，舌头也好似那鸭子的可怜脚板，完全没办法安静老实的待在嘴里。我是爱笑了，可只是为了掩饰心里的烦躁，不过这烦躁确是源自于一种快乐。
　　那天晚上回到家翻来覆去的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直到最后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对呀！除了喜欢他，我还可以向他表白；除了喜欢他，我还可以和他恋爱。“恋爱”，一想到这个词，我就不自觉得全身要跳起踢踏舞来。
　　周末又是阴雨连绵的一天，一直犹豫到下午才下定决心坐上进城的车。在市场上给自己买了一个闹钟，还有一块想送给他的手表。不能说是千挑万选，但也是看了很久，现在看来不值钱的东西，在那个时候已经是珍宝了。
　　走出市场到了车站，仍然在仔细看着那块表，发现有个地方有点污迹，就又跑回去让老板帮忙替换。面对老板不耐烦的样子还傻傻的赔笑说是要送人的，想做到最好。
　　终于在晚自习前赶了回去，在一片嘈杂的教室里，我小心翼翼的从书包里取出要送给他的手表，说了些什么已经全忘了，只记得那是快下课的时候，我说想看他戴上，他戴上了，这时候一个同学过来找他说话，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腕上，顺着移到了他的背后。
　　我很高兴，看见他手上戴着我送他的礼物；我有些难过，他把戴着我送的手表的手藏在背后怕被人看见。不过我仍然高兴，只是有点难过，那时候还不知道，就是这样高兴里又夹杂着难过的感情会一直伴随我很久，直到越来越难过，却还是不得不高兴着。
　　一起买的闹钟我还在用，只不过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还记得那天和它躺在一个包里的那块手表，而那只表，也不知道它现在躺在哪个角落，它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曾经是为了什么。

　　6
　　我说：你知道猫为什么要拱起背龇起毛么？那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大一点吓唬敌人的。
　　我说：烦死了！不想学了，死了算了！
　　我说：冷么？
　　尔东有时候笑我傻，有时候温柔和气的劝解我，还有时候只是把手伸过来让我握着。这个世界上我握过最温暖的，就是藏在课桌下面的他冰凉的手。

　　7
　　教室里的座位每个礼拜都要两排两排的顺时针转一圈，冬天来暖气以后，最左边靠暖气的那一排就成了全教室最幸福的天堂。每次转到我们这两组的时候我都要缠着他跟我换座位，我要坐在暖气边，半倚着热烘烘的暖气，从早读就开始打瞌睡，直到第三节课被饿醒，后两节课就更是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背文综，身上暖和和的，心里也暖和和。没事就偷偷瞟尔东，无聊就找尔东开玩笑。日子一天天过，几乎忘却窗外的寒风，几乎忘却升学在即的压力。
　　于是那一天就那么到了，我没计划什么，也压根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一如往日的跑去教室上晚自习。因为是自愿参加的自习，所以教室人不多，还乱糟糟的。尔东在靠暖气他的座位坐着，我没有去坐他旁边我的位置，而是坐到了同样也是靠暖气的他前面的位置。
　　习没学多少，就从借东西开始聊起了天。忘了是谁先向谁借东西的，也忘了是谁先把话写在一个本子上传来递去，写好要说的话把本子放在暖气上再被对方拿走，本子烤的热热脆脆的，拿在手上感觉很舒服。杂七杂八的聊了一会，感觉没话好说的时候本子又传回到了我手上。
　　像那时候所有话题的终结一样，又是谈到了感情，尔东最后问我的问题是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孩。看见这个问题，我合上本子搁在一边开始看书做题，他看见我不写了没说什么也开始学起习来。突然我好像是在参加一次语文考试，拿到卷子先看作文题目，然后开始答题，到最后总能有一个最合适的灵感光临我的大脑。今天这个题目又有了一个最好的灵感，写下那些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想着要给他看到。
　　“我喜欢的男孩，他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他属老鼠的，喜欢吃瓜子花生，磕起来香喷喷的样子。他不喜欢烧烤的烟味，也吃不了太辣的东西；他很自恋，铅笔盒里还放着镜子，说自己穿白色的衣服很帅，可我觉得很傻。他蛮孝顺父母的，他还有一个哥哥快要结婚了。他原来有一个女朋友分了手，我不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离开他，如果是我，我一定好好珍惜他，如果你是那个男孩，你会喜欢我么？”
　　写完这些以后我就把本子合上放到了身边的暖气片上，然后也没打招呼就收拾东西回去了。整个晚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第二天早上睡醒才隐约担心起他会不会没看到，却全然没意识到也许会被其他人看到。进了教室不敢看他的眼睛，精神的竟然没在课上睡觉，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尔东突然把那个本子拿出来问我：
　　“你写的真的假的啊？”
　　我牙一咬心一横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说：
　　“真的啊！”
　　“我觉得不可能嘛，假的吧，呵呵。”
　　“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感觉脸要烧起来了。
　　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输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是一个失败者。现在想来他拒绝的方式还真是让人难过，他居然始终不相信我写的是真的，还是他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拒绝我罢了。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又和女朋友和好了，但是我打死也不会承认他这样是为了保护我。
　　“你怎么会喜欢我嘛，这不可能的。”
　　我一边继续强调我是真心的，一边无奈的笑了出来，好像他接不接受我成了次要的，重要的是我要让他相信我是真心的。他看着我也笑了，没再说什么。我把脸扭向一边，脑子一片空白，我觉得我想过许多，也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尔东在轻轻地哼一首歌：
　　“你现在好吗？今天快乐吗？我从远方送你的花，你收到了吗？……”
　　等我哭到无法自制的时候，还把自己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哭起来了，为什么要哭呢，真的是一点都不明白，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在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这么说，可是在身体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正在源源不断地把眼泪泵出眼眶，好像一口刚刚打好涌出水来的井。从此以后，我自己都没想到会从这眼井中涌出一片汪洋大海，而我却再也找不见这眼井的位置，所以也没有堵住它的办法，再后来，我终于明白这片海就是我，没有这片海我也就不再是我了。

　　8
　　从自己成为自己的那一天起，时光又呼呼的过去好久，春暖花开的时候给人一种假象，仿佛阴暗沉重的冬日是一个噩梦，但事实上，这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春日才是一个致人死地的梦境。也就是在这个梦里，我找到了我人生全部的意义所在，从此我的现实便是梦，梦便是我的现实。
　　班上好几个朋友都开始搞起了文学创作，偶尔大家交流起来还会争得面红耳赤。每天晚上我不再脑袋发木的枯坐到深夜，灵感像一股清泉一样涤荡我的心灵，我不停地写，编造一个又一个的梦境，这些炫美的梦像壁纸一样贴在我灰暗的现实之墙上，直到它逐渐褪色的今天，仍然是我鲜活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把写好的东西给朋友们看，也给尔东看，大家像模像样的评论自己的作品，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让我头一遭尝到了考试得第一的感觉。有一天尔东还给我写东西的本子时说：
　　“那个桥底下过火车的，你这里写的那段，不就是你做的梦吗。”
　　他知道，他记得，他对我好，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心像是被捏住，想紧就紧想松就松，想让它跳就跳，想让它停它就得停下来，被捧上云霄，转眼又被掼下深渊。那眼井中涌出的清泉清澈见底，味道咸咸甜甜，我以为这浸润心灵的水也算是一贴良药了，却完全没曾想过它有一日会蒙蔽我的心灵，扑灭我所有闪烁的希望。

　　9
　　那个夏天我们走进考场，所有努力将被见证，我喜欢用一句粗话来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将近一年的时间我欢喜为他，痛苦为他，或哭或笑也无法割舍对他的这份心情，放不下，也从没想过放下。高三，救了我命的有三样事：我爱的他、爱我的妈妈、和笔耕不辍的决心。我还一直没有机会说谢谢，十分感谢。

　　10
　　在校园里最后一次见尔东是递交志愿的那天，我磨蹭到最后还是不舍得离开这座校园，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了，他再也不会每天坐在我的身边，这些都好像噩梦一样却发现怎么也醒不过来。
　　是在校门口看见尔东的，他说他刚从宿舍收拾完东西正要回去。我的告白终究是被他当做了一时的心血来潮，但也正因为是这样我们后来还是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说笑笑。再无奈也只得接受这样的他，不然又让我以何面目去对他呢。
　　我说送他，他没有拒绝，我陪他一直走了四站路，还依然站在路边天南海北的胡吹冒料。我根本就没办法接受他马上就要坐上车离开我的现实，我仍然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只要今天在一起，不管明天在哪里”。那时候的我，在离别面前仍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那一刻里最幸福的人。
　　天黑了，再不走末班车也要错过，最普通不过的挥手道别，没有什么特别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根本不会什么别有用心，我完完全全明明白白的知道。回身的刹那脸上幸福的颜色还未消褪，心里的堤坝却已经轰然崩溃。
　　赶回家已经九点多了，吓得不敢进门，那时候可没有手机，中午出门就再没和妈妈联系了，可是家总要回的，就算是被打一顿今天也值了，可是……
　　又是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家，她急疯了，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流着眼泪用嘶哑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爸不要我了，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
　　从没哭的那么伤心过，委屈是为了我爱的人不爱我，难过是为了爱我的人我竟然伤她的心。哭过这一次，“家”这个字已经不再能让我感到安心了。

　　11
　　今天我用笔写下这些，因为写作已经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了，我不能也无法停下。那一天之后我才明白过去自己是多么的幸福，每天身边坐着我爱的人，每天回家都有爱我的人等我，我才明白那些烦恼痛苦都是何等的可笑无聊，我一直是在一个那么可靠安稳的港湾里停泊，可终究只是停泊，该是我负起我该负的责任驶向大海的时候了。那一天的我仍然是幸运的，因为还有最后一只桨没有抛弃我。
　　后来的七年时间里我只见过尔东三四次，我找他，他还总是乐意出来见我的，还是像我们坐同桌一样，开玩笑，互相取笑。有一次尔东问起我现在还写不写东西了，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说我应该继续写，说我原来写的挺好的。我发誓，这是我几年来听过的最暖心的话语。
　　最近有一天我又和尔东通电话了，他开玩笑说怀疑我上班第一年谈过的那个男朋友是不是真的，我说了三遍真的他才笑了，他说：那算是你的初恋吧。我张了张嘴，想笑却又怕哭出来。
　　好吧，就这样吧，这样的一段感情是我这些年唯一的慰藉，尽管每每想起都像是烧红的针扎在心上，可也只有自己知道在那些绝望到无法相信黎明的黑夜，是他的安慰在我心里点亮一盏明灯。对他的感情一直持续温暖着我的心，在我人生漫长的黑夜里，每回头看他一眼就心碎一点，每向前走一步就离他更远一点，可是当我每一次向前看的时候，他都在我的背后投下我的身影，不断地告诉我这就是我，这就是我要走的路。我拥有美丽光明的过去，我曾经一点都不孤单。

作者有话说

　　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