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君臣》拉蒙维多

10、夜半（三）

　　“陛下，已经快四更天了，还不就寝么？”泉臣熙掩住倦意，用衣袖掩住口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
　　“刚才朕不是已经美美的睡了一觉了么，怎么爱卿这么快就忘了？不是爱卿侍寝的么？”
　　兰懿挑眉，贼兮兮的看着正在帮他研磨的泉臣熙的右手停了一下，随即又勾起了他的坏心眼。
　　“朕自然是不累的，爱卿是不是累了？不然爱卿先寝下如何？”
　　“臣无此意。陛下尚未就寝，臣怎敢…”
　　“那朕帮爱卿搬把椅子如何？这样站着肯定吃不消吧？”说罢，还故意拍了拍泉臣熙的大腿。
　　被偷袭者连忙往后一躲，可是还是没有躲开那记狼爪，被爪子主人捏了一把才逃出生天。
　　“陛下不必…”泉臣熙轻咳一声，又回到原位继续研起磨来。“臣坐不下。”
　　“坐不下？这是何意？”兰懿把脑袋探到泉臣熙手旁，蹭了一下那光洁温暖的手背，附带落下一吻。语气中带着挑逗的意味。
　　“陛下不是说要批这些奏折到天明么？”
　　“朕是说过。但是你看，已经没有几本了。”兰懿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的奏折。“所以，你看这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啊？”
　　“这个么…”泉臣熙放下手里的活儿，慢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抬眼看到兰懿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故意摸了摸身上的腰带，手指拂过旁边坠饰上的流苏。在兰懿马上就要抓住自己双手的时候向后退了一大步。
　　“臣熙…”兰懿站起身，喉结动了一下，没说什么。
　　“臣给陛下抚琴如何？”泉臣熙走下殿，站到兰懿的前面，深施一礼。
　　“臣熙，你知道，前些年，赵婕妤也和你现在一样。”
　　泉臣熙一怔，遂站直了身体。他记得那个赵婕妤。五年前淑妃带自己入宫，在梅园旁的小道上，他看见辇上坐着那身着一身青蓝便服的皇帝，皇帝身旁还坐着一个女子。
　　“姐姐，那位娘娘是谁？”十四岁的泉臣熙第一次来紫宸殿以北的内庭，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梅园。
　　“那是赵婕妤。”淑妃晏訢站在和自己一般高的泉臣熙旁边，默默的望着前方的御辇，有些无奈的一直微笑着。
　　“是婕妤娘娘？她竟可以与皇帝同辇？可是姐姐是淑妃，是仅次于皇后的人，为何不可以…”
　　“臣熙，这皇宫中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都可以用礼法解释的。你看，这赵婕妤像不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
　　泉臣熙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御驾，又看看身旁的梅花。他伸手摘了一朵下来，抬手插在淑妃的鬓角上。
　　“这三月的梅花开的甚是好看，而淑妃娘娘更是增加了它的雍容和福气。”
　　“你这个小子，说话越来越像你那几位表兄长，油嘴滑舌。”淑妃伸出葱管一样洁白细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泉臣熙的前额，眼中含笑，虽然只有二十岁的年纪，但心智才情已渐现成熟。“梅花又不是牡丹…”
　　“各花入各眼，或许皇帝陛下现在就是喜欢婕妤那朵兰花。”
　　“婕妤知书达理，又天生丽质，更是抚得一手好琴。虽然出身不高，但这三年入宫相当得陛下宠爱，又深守本分，两年前诞下三皇子，皇帝宠爱更甚以往。只不过…”
　　“哦？难道说真有白玉微瑕一说？”
　　“三皇子已经两岁多了，却还不能说话。”
　　“是哑病不成？”
　　“说来也不像，太医更是看了又看，就是诊不出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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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泉臣熙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当年荣宠一时的赵婕妤，整日里像是生活在冷宫里一般，没有皇帝的怜悯，更是受尽嫔妃们的嘲笑，连她的一双儿女，都要受皇子皇女们的欺负。天命怎会如此薄情？
　　“当年，臣入宫探视淑妃，看到陛下与赵婕妤同辇从梅园经过，真是伉俪情深。没想到，那之后短短一年，赵婕妤就荣宠不在。”
　　“说来也巧，你不是也是在梅园见到了她的儿子么？”兰懿在听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不被察觉的坐了下来，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提起过那位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赵婕妤和她的儿子了。
　　“陛下是否因为三皇子殿下三年不曾开口说话而申饬赵婕妤呢？”
　　“当然不只是这些…”兰懿低头避开泉臣熙的视线，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朕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再说了，兰岘现在不也能背诗了么。”
　　“您曾经给与赵婕妤无限荣宠，把她托到了青天之上，而如今…您知道一朝失宠的感受么？”
　　“好了。你肯定又要和朕说什么，生在帝王家，自是不会体谅他人疾苦吧！”兰懿叹了叹气，继续辩解道：“在帝王家的后宫之中，能得到皇帝专宠的人寥寥无几，她们也会成为众矢之的。现在的境况，对于赵婕妤来讲，也不算最悲惨的。”
　　“那么您的意思是说如今的盛宠终有一日会腻烦，当年受宠之人，也终将有一日会被厌烦么！”泉臣熙听到兰懿有些意气用事的说辞，有些生气。然而当他看见兰懿一直低着头而落在桌案上惆怅的阴影时，似乎有些愧疚。随即清了清嗓子，语气温和道：“朝为越溪女，暮做吴宫妃。或许您给她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哼。自她踏入宫门之时，就已经注定了。朕给了她朕能在深宫之中所给予的一切。” 兰懿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和讽刺：“你呢？借着赵姬的故事，是要讽刺朕么？”
　　“陛下过虑了。臣只是想起当年往事，胡思乱想罢了。”
　　“是么？”兰懿抬起头，眼睛有些充血。“若不是平日里的想法，怎么会因为一段回忆而被轻易勾起不满和愤懑呢？”
　　泉臣熙没有回答。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再说下去，不然这一定会爆发成一个争论然后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