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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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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以屠夫刀下的猪叫声卖力地嚷着,在院外的梧桐树上,一连串,一连串,不停息。蝶葵在这闷热的屋子里没有丁点睡意,只是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阳光落到桌角,一层金粉洒在上面,像装订起的旧时光。有一阵,她数起蝉叫声,魂也被吊在了树梢上,随着声音一高一低,上下飘荡。此时她的眼皮如卷轴般下拉,下拉······,慢慢拉出一幅画面。在村子胡同口处,有一个女人,身穿白色衣服,那种白很刺目,让人感觉模模糊糊,睁不开眼。她静静地走着,没有回头,就那样没有回头又似无尽头地走着。整条巷子静极了,只能听到她鞋子的回响声。‘呱’一下,‘呱呱’两下······,当你停留在鞋子的回声没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到了尽头,古老苍茫的尽头。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转过了身,而你看不清她的脸,因为隔着古老的尽头。可她分明歪侧着头,眼角挂满笑容,朝你轻轻挥手,挥手远去。你这才突然醒悟,一步一个趔趄,疯了,拼了命地追上去。
柳蝶葵从床上弹坐起来。扇子孤零零地落在地上,那只蝉,仅仅是一只蝉,叫叫停停。阳光早蜷缩进墙角。对面的窗框,空格出一个人影,穿着白色衣服在左右走动。突然柳蝶葵从床上跳下来。疯了,拼了命似地踩着塑料扇子。刚开始是左右开弓着踩,到后来是蹦着踏,往死里踏。她身上的汗滚滚地砸向地面,心里闷着的火多多少少被排了出去。可只是一小会儿,院里花园处的秋千的吱吱呀呀声又把她的火重燃了起来。她一脚把扇子踢到一边,开了门就直往厅堂方向走,以至于穿白衣的林月儿和柳鸾花看向她的目光都没察觉。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亲戚的情况下,与棺材对立站着。厅外一群人散散乱乱地忙,厅内又是一群人聚在一块儿闲坐。自她跨进大厅的那一刻起,屋里屋外都静了下来。她一步步,慢慢地走近水晶棺。有很多声音都飘到屋梁上,棺材的上方犹如几十个黑色的幽灵边旋转边口念咒语。突然水晶棺盖飞到一旁,棺里的那个人竟然坐了起来,整张脸因张大的嘴巴而显得凶神恶煞。柳蝶葵面不改色,目光死死地紧盯着他的那双眼睛。他仿佛在左右找着东西,然后抬起了紧握的手。柳蝶葵下意识地向后撤,几步后被一双手扶住了肩,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她忙把自己的脚从那人的脚上挪了下来。
“蝶葵,你没事吧!”柳蝶葵神情恢复后,轻轻地把雄伟的手从肩头拂下。转身的瞬间,一个笔直的身影把头猛转向一侧。她平静地说:“我没事。”“真的?刚才看你神色不对……”。熊伟本来还想继续往下说,可柳蝶葵一声不响就失落落地返回屋内。
柳蝶葵枯木般竖在墙角。喷泉里有一堵假山,不算大,却堵在了小池子的心央。像池子生了结石的病,总堵在那里就臭了,割了才会好。草丛里聚了蜢虫,天黑,那半个砖块下一定躲着不少西瓜虫,或许是蛐蛐,反正不用猜,夜里就都出来了。它情愿在黑暗中滋长,活下去。活得有模有样,富丽堂皇,只要是在黑暗中。最墙角的原来是向日葵,好像营养不良,长歪了,没成多大气候,反倒是败了风景。就算成了气候又能怎样?不还是一样――长在了衰败的院子里。总有一些人喜欢不请自来,柳鸾花步子悄得鬼祟。冷不丁地阴笑着说道:“怨气很深啊,你恨吧,一定恨透了吧!”柳蝶葵嘴角轻轻扬了扬,斜看了她一眼。“算了吧,不用在那儿硬撑着笑。白天硬撑起的光还是会暗下去,生活的底气就是黑暗。你是逃不出的,只能认了。”紧接着她又靠近蝶葵的耳根处说道:“其实你我都是一类人。”说完她就慢悠软步地走向西屋。蝶葵驻足看她走过青石板铺成的路叉开了蛇信的两头――一面朝西,一面朝东。随后也不紧不慢地走了。她从始至终没开口答话,只留下由近及远,背道而驰的脚步声。
她本是需要单独冷静会儿,却被柳鸾花给搅了。这里的房子虽大,能待的地方不多,因为不喜欢热闹。柳鸾花却不同,不管是多么稀疏的热闹,她依然愿意待着,不过从不加入。这情形就像灯红酒绿外的凌晨街道,冷热分明。反正就是从不单独待在屋里,嘴皮外说不喜欢,其实是骨子里害怕。或许不只是某个特定的屋子,应该更广义着说,是所有不透气,令人窒息的密室。只要一个人待久了,就会胸闷、脸色也变得煞白。走了几步后,她停了下来,抬头望向黑蒙蒙的天空。这时熊伟赶到了后院,看到院子里的一个孤影,与世隔绝了的。像秋天隔绝了夏天与冬天,处在正中不冷不热。穿了深蓝色的裙子,盖住大半个身体,配着一头过肩黑发,脚上穿着一双高帮帆布鞋,封住了脚,毫不透气。他慢慢地走过去,害怕惊乱了这份安静,也愿意多欣赏这份安静。当已经走到身后时不得不去打破。“你没事吧!”鸾花转过了身,熊伟多少有些惊讶,又忙笑着跟她打招呼。这时鸾花嘴角有种戏虐的笑,但很快掩了起来。“……不该是我。”她空荡地丢下一句话后,朝人多的地方去了。只留下熊伟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一会儿赶快回过了神,他不能过多停留,因为是背着赵三叔溜到后院的。他想去找蝶葵,却不知道该去哪个屋。不小心走错了又会使人误会,便跟了鸾花的路线去了。
“嘿,大家都在啊,聊什么呢,我也凑份热闹。”
“你来干嘛,这儿可没什么热闹,走错门了吧!”柳万利歪斜着脑袋,傲慢无礼的架势还真像他老舅柳鸾花坐在床上,漠然地看着门口。此时林月儿站了出来,还没开口柳妩霏在一旁嗔怪道:“哥,你这是干什么,熊伟哥又没招惹你,不就是输了嘛!”
“去,去,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柳万利反唇讥讽道。柳妩霏又跟他哥哥斗起了嘴。
门外柳国栋跟人商量完事情后,走进屋里。柳万利的脸立马上下颠倒,嘴巴高高挂起,唯恐别人看不到他的笑。“大哥也该歇会儿了,什么事都交给我去办。”柳国栋注意到熊伟,拍了拍他的肩问道“是村长的儿子?”
“不,他是熊伟。”“熊二厨家的”柳万利赶快顺了月儿的话接下去。柳国栋长长哦了一声,手也放了下来。很客气地说道“那什么,赵三叔好像在找你,赶快去吧。”“噢,好。”
果不其然,赵三叔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今天当真比前两天忙,他认为熊伟那小子也是没把他放眼里,所以决定找个机会给他个教训。不过现在先把一切放放,他知道没有什么解气方式比左手给人糖,右手给人一个耳光更痛快。想到这里,他都开始不那么粗鲁地对待熊伟了。而一旁的熊伟却没觉察到什么,脑子里还在想蝶葵,她今天的异常反应令他担心,还有小狗的伤病也让他不知所措。他认为只要把小狗治好,蝶葵的心情兴许会好些。“眼下只能找守本叔,不过这种情形不该给他添麻烦,会趁得自己不懂事。刚才听到那个叫杨光的人好像也是一名医生。虽不熟,可看他正直和善的模样,一定会帮这个忙。”想好后,熊伟找到杨光,并说明了来意。杨光思考后说“我学的是给人看病,不过人和动物有些是相通的,来给我看看。”过后杨光答应给小狗配些药,这让熊伟很高兴。憨厚地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谢谢。”
“不客气,我是杨光。”
“我叫熊伟。”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们对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杨光老家在村子南巷,离这里不远。熊伟住在附近。他们两家的距离不算远,如果杨光不是早年因事迁居外地,从他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来看,说不定还会成为最要好的哥们儿。没聊多久杨光就被叫到门外搬一些东西,主要是几个床板、箱柜和一个长桌。每个箱柜都落着锁,不知谁失了手竟把一个锈迹斑斑的老锁打开了,里面的布料散落了出来。
蝶葵被母亲硬拉到前堂,她只是简单地跟大伯、三姑聊了几聊。便找到熊伟问了句:“小狗呢?”“在这儿,一直都这样,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杨光看过了!”他说着把手指向杨光。“看,就是那个人,他就是杨光,是个军医。”随后熊伟又把杨光的其他个人信息也都说了出来。“唉,蝶葵,蝶葵”熊伟推了推她。她回过了神,很陌生地看了杨光一眼。“我要把小狗带走。”
“啊?杨光还要再次给它看看呢!”
她的一种情愫又涌了上来。“不需要,我自己能处理。”
说完她转过了身,还没走多远又转身说道:“替小狗谢你了。”蝶葵态度的突然转变,令熊伟很不好意思,又是一脸憨厚的笑意。她看到这种笑竟心生厌恶。也许是从小看多了才厌烦。那种对他人过分的好,处处谦让,遇到什么事都情愿自己吃亏,最后再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她认为这种人不是好,是傻,是懦弱无能。
远处的天空像被猫抓花的脸,红一道,紫一道。柳蝶葵半躺在床上,一只手轻轻爱抚着小狗,房门紧闭。此时她在想事情,过去的一些琐碎事情不只一次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也挥不走,每一根脑神经都是一条细鞭,抽打着那些往事,在她的脑子里奔来闯去,那些回忆拖拖拉拉着丝线也随着来回转动,一圈又一圈,慢慢把她缠绕了起来,想为她化一个茧,却在没成型时被她亲手撕破。小狗蜷缩在她腿上,黏软的舌头舔着她的手,这才把她从思索中叫回。
“要永远陪着我,不许离开,不然把你扔在这大院里,也孤独终老。”小狗猛抬起头,从鼻子里发出叽哝声,像是喊冤,又像是承诺。她用食指轻点了点它凉凉的鼻尖,脸上有金黄金黄的光。此时杨光和两个人抬了个箱子挨窗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