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消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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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只有紧紧攥着被角的手指，泄露了她此刻心里的惊涛骇浪。
意想不到的再见，即使只是单向度。
虽说已经站稳电影圈，但他与TVB仍有合约在，仍需抽空回来拍节目，TVB也非常及时的反蹭上了自家艺人的热度，竟能想到围绕着他举办了个明星模仿秀。曾经所有的忽视和怠慢，都会被盛名冲刷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众星捧月般的簇拥。
红了真好。
被小朋友们亲切的送花，被两位主持人恭敬的叫“星哥”“星爷”，被所有的灯光和镜头聚焦跟随……孟隔云缓缓垂落眼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在嘲讽世事无常。
红了真好啊。
在主持人滔滔不绝介绍着问答游戏规则时，周星驰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出神。他的眼神如海般深邃、平静、无波澜，侧脸在演播室强烈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在这短暂的空白里会想些什么呢？会不会是无线狭窄的录影棚里，主持着无人在意的儿童节目，连龙套演员都求而不得的日子呢？
她发现她猜不到。
她无法透过屏幕去知晓他如今的心思，她所熟悉的，是那个在无名岁月里，带着一点点执拗和更多迷茫的年轻人。
只是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对着镜头，又露出整齐上排牙的笑容。可爱、亲切、无害，令人一看也会跟着微笑。
是不是现在更好呢？如今，不管是哪方面都更好了。
对吧？
“欢迎来到《星星星狂欢夜》！”
问答游戏开始了，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他本人展开，他拿着话筒，开始提问：“第一条，请问我，周星驰，是哪一年加入TVB的？”
1982年呀。
“第二条，我是无线电视第几期训练班的同学？”
11期训练班，和伟仔一起报名，独自落选，后来上了夜间班……
“第三条，请留意照片，相中的我在这个儿童节目里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黑白僵尸里的黑僵尸，旁边搂着他的肩的是龙炳基。
“第四条，我是哪一部电影拿到了金马奖最佳男配角？”
《霹雳先锋》，饰演的是阿boy。
“第五条，我是哪一年加入的《430穿梭机》？”
1983年，接替伟仔加入，搭档是张国强、谭玉瑛、黎芷珊、曾华倩……一直做到了1987年才调到了《欢乐今宵》节目，再之后，转入了戏剧组拍电视剧。
“请留意以下的戏名，龙在天涯，义本无言，最佳女婿，以上三部戏哪一部没有我出演？”
……
孟隔云抱着枕头，蜷坐在酒店的大床上，像一个沉默的参与者。他问的每一个问题，答案几乎在她脑海中同步浮现，包括那些背后的故事。
随口就能答出来，熟稔得如同呼吸。
这个发现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错愕。怎么会如此了然于心？竟已深入骨髓，成为了她自身记忆无法区分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犹如一滴投入湖的水珠，悄然在心底漾开层层涟漪，可她终究没勇气去深究这涟漪的源头。
节目在欢声笑语中落幕，电视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她已经很累了，但她毫无睡意，她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黑暗中，过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纷至沓来。
那些画面里，几乎全是她和周星驰。
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充满希望的训练班，迷茫黯淡的职业错位，难熬的龙套生涯……
她的喜怒哀乐，在那几年里，似乎总与他息息相关，因他的失意而低落，因他的点滴进展而雀跃，因他被前辈的一句肯定而欣喜若狂……
而现在，他们相隔千里，她依然会因为电视上的惊鸿一瞥，而在这个本该酣睡的夜晚，思绪万千，辗转难眠。
……
深圳的四天行程紧凑而充实。
孟隔云随孟昕参观了工厂现代化的生产线，深入了解了品牌未来的产品规划和市场策略，在与总部高层的会谈中，孟隔云凭借清晰的思路和对内地市场的判断，尤其是对一线城市以外广阔市场的潜力预想，提出了不少建设性意见，获得了总部的重视和认可。
带着满满的收获和新的合作合同，两人踏上了归途。
回到熟悉的家中，孟昕迫不及待地向妻子林攸然分享此行的见闻和未来的宏图。林攸然抱着牙牙学语的“小小云”，听得眼睛发亮，不时发出赞叹。孟隔云安静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看似在认真听着父母兴奋地讨论，实则思绪已飘向了很远很远。
“小云，”林攸然注意到她的安静，转过头来问她，“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行得通吗？”
孟隔云像是被惊醒般回过神，眼神有瞬间的迷茫，随即迅速回过神，点头应道：“嗯，很好，我觉得老板的想法很好，没问题。”
林攸然看着她，总觉得这次从深圳回来，孟隔云好像沉默了许多，还带着些没由来的郁郁寡欢，尤其是在独处的时候，她的眼神常常会放空，看似发呆却更像是落寞。林攸然暗自思忖，只以为是她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在这家乡等待亲人却杳无音讯的失落，思来想去自己也只能默默地，用更多的关怀和家庭的温暖去包裹她，希望她能感受到这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情谊。
傍晚，影碟店。
孟隔云掀帘而入的时候，李连杰的《黄飞鸿》正好播完，这部令他重新翻红的新武侠代表作是最近最火的片子，漂亮的武打动作令年轻孩子们格外痴迷，电影一结束，录像带也随之被意犹未尽的观众租走。
人走一批，店里暂歇，她来的正是时候。
老板见孟隔云露脸，立刻从柜台下拿出几盒崭新的录像带，说：“小周，看，给你留的，老规矩，粤语原声！《情圣》《家有喜事》《鹿鼎记》，还有那部在北京拍的《武状元苏乞儿》……可都是热乎的！”
孟隔云轻轻“嗯”了一声，按照惯例直接付了租金，在店里找了个塑料凳子就地坐下看。
老板知道她不挑，便自己找了部带子推进放映机，电影还没开始，他就回过身对她扬了扬手中的其它带子，封面除了周星驰，还有各位女演员，准确说来是港圈大美女——张曼玉、毛舜筠、叶子楣、李嘉欣、林青霞、邱淑贞……
老板忍不住笑着调侃：“啧啧，看看这合作对象，都快把香港叫得上号的美女一网打尽了吧？有没有谁统计一下还有哪位美女演员没跟他搭档过了，怕是屈指可数喽！”
孟隔云配合的笑了笑，思绪忽然回到几年前。
那时无论是去电影院看电影，还是在咖啡店看电视，他们除了讨论剧情外，还会讨论演员。有些演员不仅外形突出，演技很好，自身还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周星驰从专业角度告诉她，电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戏好看得要有好的对手戏演员，能激发对方的灵感，碰撞出火花。
她还笑着打趣他：“那你对哪个女演员有好感？等将来你大红大紫，就有机会指名邀请啦！”
可当时他沉默了，盯着她看了好久，却没有回答。那时她看不懂他的眼神，也不知道他究竟欣赏哪位女演员的演技。
现在想来，无论他当时最欣赏哪位演员，最想跟谁合作，他如今所站的高度，在巨星制主导的香港影坛已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曾经的梦想，想必都已实现了吧。
他还有遗憾吗？他还会求不得吗？
……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经济的起飞，如春风般吹遍了内地的每一个角落，孟家的小家电生意借着这股东风，愈发红火，不仅稳固了区域代理权，更成功地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开设了颇具规模的分店，生意版图正稳步扩张。
也因此，孟隔云变得忙碌。她主动请缨管理新店，也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新店的运营中，这种全身心投入的忙碌，意外地给了她一种踏实的平静，让她无暇再去深究那些扰人心绪的念头。
她还在新店附近租了个小房子，搬了出来，只是把很多旧物仍留在孟家，每周末回去住，汇报生意，聊聊生活，成了固定的仪式。
说起来，她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踏足那家影像店了。
这天难得早些收工，孟隔云又走进了影像店。老板见到她，依旧是熟稔的招呼：“哎呀，小周，我还以为你把星爷都忘了呢！上个星期刚进了一张他的带子，给你留着呢！”
孟隔云笑了笑：“太忙了。”
“知道知道，分店都开起来了，能不忙嘛！”
”是啊，前段时间忙的晕头转向，这不，我们老板娘强制给我放假了。“
老板理解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对了，小周，有个大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星爷今年又要来内地拍戏了，还是跟我们内地的女演员巩俐搭档，一部古装片，取景地在上海！”
她微微一怔。
老板的眼睛亮的发光：“我决定了，关店门几天，去上海！亲眼见见真人！要是能要到签名，不，要是能搞到合照，我就裱起来挂店里最显眼的地方！之后生意肯定更火爆！”
他越说越激动，扭头看向孟隔云。
“哎，这次上海离咱们这儿可近多了，开车过去，撑死也就六七个小时，比去北京近一半还多！机会难得啊！你这不是刚好放假了嘛，怎么样，这次要不要一起去？”
距离确实近了，理由似乎也充分了。
孟隔云垂下眼帘，谁也不知道在沉默的这几秒，她在想些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声音也平淡无波。
“我还是不去了。”
“啊？”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这次都这么近了你还不去？小周，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以后他还会不会来、什么时候再来，谁知道啊？万一以后见不着了怎么办？”
孟隔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态度依旧不变。
老板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无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图说服她：“小周啊，不是我说，就凭你这年纪和长相，要是出现在片场附近，说不定能被选上当个临时演员，演个丫鬟婢女什么的，万一运气好，跟星爷同个框，那不就赚大发了？多好的机会！你真不去试试？”
听到“同框”两个字，孟隔云的身体忽然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老板，这次眼神里已带着决绝和坚持，再次摇头。
“不去。”
老板彻底没辙了。
他困惑地打量着孟隔云，像是第一次真正审视这个看似单纯却又充满矛盾的小姑娘。他挠了挠头，忍不住把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说了出来：“小周，我真是看不懂你。有时候吧，我觉得你是星爷的真粉丝，铁粉！他的事你知道得比报纸上写的还多，看他的电影那入迷的眼神，骗不了人！连去年他电影成绩这么好，你却只关心他行程多是否太累，可有时候吧……”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无奈，“我又觉得你像是在刻意躲着他，避开一切能见到他的机会……你这到底是什么心态啊？”
孟隔云迅速垂下眼睑，避开了老板探究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受惊般颤动了两下，嘴唇抿紧，终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沉默在小小的影像店里弥漫开来。
没过几天，影像店门口果然贴上了一张醒目的闭店公告，上面是老板得意而浮夸的大字——
“店主远赴上海，朝拜巨星星爷！任性闭店十日，归来必有惊喜！”
孟隔云路过时，目光在那张公告上停留了几秒，忍俊不禁之后是长久的黯然。
距离的远近，从来都只是借口。若她真想见，总有办法能见到。
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现在是站在名利场最中心，被无数人仰望和追逐的大明星。而她，只是一个在内地小城过着最普通生活的女生。
那是另一个世界。
而他身边的位置早已被填补的满满当当，围绕在他身边的是同样星光熠熠的大明星、大美女。
如今的他，大概什么都有了吧？以她有限的眼界，甚至想象不出如今的他还缺什么。自然，在他的世界里，更不会缺一个孟隔云。
即使他确实曾对她有过那么一丝青涩而隐蔽的感情，那又如何？时移世易，什么都会改变。
至于在离港前夕，潮湿炎热的夜晚里，那个借着酒意、小心翼翼落在她唇上的偷吻……她只会把它当作是少年青涩而慌乱的短暂心动。
它只会被漫长而汹涌的时间洪流，一点点的消磨掉，最终顺理成章地被放下、被遗忘。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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