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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许你三年,人间清欢 ...

  •   梓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三代元老的丞相辞官归隐,举荐得意门生越子通为新任丞相,帝允之。
      越子通者,年方双十又二。
      此刻,这位新任的宰相,正被同僚们拉着前往天下第一楼--万园摆宴庆贺。
      酒过三巡。
      户部尚书徐铉笑眯眯的转着手中的酒杯道:
      “既然来了这天下第一楼饮酒,岂能不去另一座天下第一楼,各位说,对不对啊?”
      “徐尚书说得有理,那座楼,丞相大人当年身为榜首,庆贺之时未与我等前去,实在是一件憾事啊,那时候可是伤了不少姑娘的心呢。”
      吏部侍郎连连摇头表达对这位同僚未曾一同前往见识的遗憾。他略有些醉意,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的走向那边笔直端坐,姿态挺拔的男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一旁的人扶住。
      “多谢司徒尚书。”
      “朱泉兄,在外,不必以官职相称。你我同科,未免太过见外。”
      年轻的吏部尚书扶住下属,剑眉轻皱道。
      “哈哈哈,说的对说的对。”
      这位同样年轻的侍郎笑着说完,便一屁股坐在那端坐不动的男子面前,伸手将酒杯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这一次,你可是不能再以你那自小定亲的未婚妻为由推脱了。”
      这位男子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面前醉意明显的同僚。只见其身穿青衣,周身只佩着一块腰佩,缀着精美异常的璎珞。只是静静的坐于此处,便仿若一枝修竹拔地而起。
      他容颜清俊,却已是蟒袍加身,位极人臣。
      此刻,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举起酒杯与之一扣:
      “自然,有劳朱兄带路。”
      “好,痛快。”

      这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名扬梓国的另一座天下第一楼----百花楼。
      百花楼是一座青楼。
      万园有天下第一的美食,百花楼有天下第一的美酒。
      万园有烹制天下第一美食的厨子,百花楼有酿造天下第一美酒的佳人。
      “不是妈妈我自夸,诸位大爷想必都知道,我这百花楼的美人,那是各个色艺双绝。但是,这人啊,总有个高低,十指还不一样长呢。今儿个挂牌的姑娘,那可是大有来路。”
      一行人走进百花楼的时候,正好听到百花楼的妈妈在那边夸着。朱泉一个示意,就有手脚麻利的跑堂将几人带到了二楼雅间。
      “看来今儿是清倌挂牌。”
      朱泉看了一会,了然的说道。越子通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对这一边服侍的跑堂道:
      “据说你们这边,有天下第一的美酒?”
      “公子您真是识货,这酒啊,别地儿可都没有。”
      “这酒,可有名字?”
      “有,酿酒的柳姑娘说,就叫美酒。”
      “越兄,此酒的确堪当此名,当年一饮,记忆犹新。”
      一旁的吏部尚书司徒长空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说道。
      “没错没错,身性严谨的司徒兄会留恋此处,便是因为此酒。哎,给公子我来一壶。”
      “好嘞。那这位公子,要不,给您来一壶?”
      “有劳。”
      “好嘞,雅座美酒二壶!”
      这位跑堂喊完,也不急着走,他神秘兮兮的凑近道:
      “各位公子,这酒既然公子们都喜欢,那这酿酒的柳姑娘,你们可知道?”
      “百花楼姓柳的姑娘很多,而且各个色艺双绝,还真是不好猜啊。”
      朱泉摇头晃脑的说道。跑堂连连摆手道:
      “哪里哪里,我们百花楼的姑娘的确是色艺双绝,但是却都不是那位柳姑娘。”
      “哦,怎么说?”
      “和各位公子露个底儿,这位柳姑娘,可是个清倌,今儿才挂牌。”
      “可是妈妈口中的这位?”
      “正是。”
      美酒送了上来,跑堂殷勤的为各位布酒。越子通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神色略有恍惚,他将目光投向下面还在忙着自卖自夸的妈妈身上: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的称得上是一绝。”
      “就不知道是不是称得上是色艺双绝了。”
      一旁的朱泉笑眯眯的说完,也将目光投向下方。
      “这位姑娘可是妈妈我的压箱底,宝贝得紧。姑娘说了,价随开,但是这人啊,她得自己挑,能不能得姑娘青眼,就看各位大爷的了。好了,各位大爷们肯定等急了,柳姑娘,你出来吧。”
      妈妈身后的帘子微微一动,被一只手轻轻撩起。
      那只手很美,肤如凝脂,状如柔荑。仅仅只是看到,便能让人想象得到将它握在手里,是何等的暖玉温香。
      手尚且如此,那这身
      众人之中不由得传来吞咽之声。
      那帘子被缓缓打开,后面的女子举步走了出来。
      姿态婀娜,摇曳生姿。
      她虽身穿白色广袖垂地裙,却是将周身捂得严严实实,显得单薄纤瘦。不仅如此,她还蒙着面纱,露出的双眼也无特别出彩之处。定要找出什么长处的话,便是她那一头长发,走动间发丝微动,顺滑乌黑。
      有人不由得发出嘲笑:
      “这百花楼什么时候流行这种清粥小菜了?”
      那位柳姑娘看向一旁的妈妈,妈妈会意,上前一步道:
      “那么,各位大爷开价吧。”
      众人兴致缺缺,一时陷入冷场。
      “我替这位公子出价纹银百两。”
      二楼雅间突然有人喊价。那蒙面的柳姑娘抬眼望去,在那几人身上一转,开口道:
      “不知这位公子,替的哪位喊得价?”
      声音清亮如玉,毫无奢靡之感。
      “自然是我身边这位越公子。”
      “朱兄!”
      喊价的,乃是朱泉。他不理身边这位年轻丞相的一脸诧异,笑眯眯的探出头去:
      “不知姑娘是否满意?”
      柳姑娘抬眸,静静的看着雅间手足失措的越子通,目光缓缓落在他腰间的配饰上,看了好久。越子通在她目光下渐渐平静下来,也静静的打量着她。
      突然,柳姑娘收回目光,对着妈妈一阵耳语。妈妈笑逐颜开,朝雅间甩着帕子道:
      “柳姑娘同意了,那位越公子,还请下楼。”
      越子通被众人推推搡搡的拉到了柳姑娘面前,他看着柳姑娘莲步轻挪,缓缓走近。
      晚风从洞开的窗外溜了进来,撩起了她的发丝衣角。众人只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
      柳姑娘走近后,静静打量着他,随后广袖轻拢,垂下螭首,缓缓下拜道:
      “公子,请允妾身为公子一舞。”
      那一低头,露出玉骨冰肌的脖颈。
      说完,她也不待人开口,起身,挥袖间,长长的红色披帛从袖中滑出,逶迤了一地。随着铿锵的琵琶声响起,众人只觉得眼前这位姿色平庸的女子,瞬间化成了这世间越品越回味悠长的美酒。
      那一舞,恍若游龙惊凤,九天下凡。那方才还平凡的柳姑娘,用手中至柔的纱,舞出这世间最肃杀的舞,她举手投足间,凌厉异常,可那变得多情的眼,却一直停留在那位青衣男子身上,半分都不能离开。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舞技之中,自然没人注意到这位少年丞相打量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的莫名神色。
      一曲十面埋伏,被她舞出了满心情愁,让人品味其中的爱恨交织。
      曲早已终了。
      她拉着越子通进了房间,众人仍是没有回过神来。
      “司徒兄,不知道在下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朱兄,节哀顺变。”
      朱泉的确很后悔,但是这个后悔在第二天就变成了庆幸,因为出事了。
      新任丞相越子通,马上风死在了百花楼。

      梓国徽帝尧显最近很头痛。
      梓国历来严禁官员狎妓,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员便装前去寻花问柳他也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知道,偏偏出了人命官司,而且,死的还是新任的丞相。
      官员狎妓,还是百官之首的丞相,更传言是那种死法,这窗户纸被捅得破的不能再破,。
      更让尧显头痛的是,这位年轻的丞相还是自己内定的,就差下明旨的妹夫。
      现在,这位娇蛮的妹妹正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带雨。
      “皇兄,你一定要查个清楚,子通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我,我也不活了”
      皇帝头痛了,他自然也不会让臣子好过。
      吏部尚书司徒长空因为职责所在,被迫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百花楼早就被查封,曾经繁花似锦,美人如云的百花楼,如今安静的似乎成了一座空楼。
      年轻猝死的丞相还躺在那张花团锦簇的梨花床上,衣衫平整,面容安详。司徒长空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他只是在安睡而已。
      这位当年科举压了自己一头夺得头筹,此后处处压着自己的男子,居然死的如此让人啼笑皆非。
      洁身自好,却在第一次上青楼就丢了性命。
      “云儿曾有言,若敢进花街柳巷,必定让越某横尸当场。”
      司徒长空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越子通曾谈及有关他未婚妻的戏言。那时候也是在天下第一楼的万园内,身为新科状元的他是把玩着腰间玉佩上的璎珞笑着说的。
      如今,却是一语成谶。
      “尚书大人。”
      一边静候的仵作上前行礼,司徒长空示意他说下去:
      “下官初步检查过了,丞相大人并无外伤。而且神态安详,所以下官大胆断定,丞相大人绝非死于马上风。”
      “恩。”
      司徒长空心头略微一松。他接下这个任务之际,尧显帝曾暗示查清死因,一旦确认是马上风,必须设法隐瞒,保存梓国官员颜面。
      如今看来,还算万幸。
      “那么,死因是”
      “下官无能,若要查明,恐怕要对丞相大人遗体不敬。”
      司徒长空略微皱眉,验尸须得至亲首肯,奈何这位丞相除了一位从未露面的未婚妻外,乃是父母双亡,亲族凋零。
      “百花楼的妈妈在何处?”
      “回大人,正在后院。”
      司徒长空还未踏入后院,便听到那边传来的一阵阵喊冤声。
      “哎呦喂大人,奴家正是冤枉啊,这好好的一个大人怎么就突然走了。哎呦大人啊,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奴家也是受害的人啊。”
      百花楼的妈妈手里拽着一块大大的红色丝帕,哭的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脸上的胭脂都花了,精彩得媲美五颜六色的大染缸。
      司徒长空阻止审问官的行礼,撩袍在一旁坐下,神色冷然:
      “本官问你,那位柳姑娘,去了哪里?”
      不问还好,司徒长空这一问,简直就像是打开了妈妈的泪闸:
      “哎呦我的大人啊,那个杀千刀得小蹄子,奴家是真的不知道啊。她半月前自己找的妈妈我,一来就说是供应我百花楼美酒的酿酒师傅,还说这次来是要卖身。妈妈我试了试,她还真是那个酿酒的人,而且,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这种好事,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啊,所以,哪里想得到,居然是个祸害啊。哎呦呦,妈妈我这次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多年打雁,临了却被啄了眼”
      “那位姑娘的卖身契可还在你手中?”
      吏部尚书一个问话,百花楼的老鸨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更欢了:
      “杀千刀得贱蹄子啊,妈妈我居然没有拿到卖身契啊!”
      司徒长空看着那撒开了的老鸨皱了皱眉,示意衙役将她带了下去,然后有些头痛的看向那床上的尸体,思索着接下来的处置方式。
      “尚书大人,丞相大人府上管家求见,说是带了丞相大人亲族信物而来。”
      司徒长空眉头一挑。
      “递上来。”
      衙役递上来的乃是一方素帕,带着淡淡的幽香。司徒长空将它拿在手里,抬头看向那个垂首站立着的老者:
      “这是何人信物?”
      “是我家大人自幼定亲的小姐的。”
      司徒长空不语,他在思考。既然越子通不是死于那么个难堪的病症,梓国官员也算是略微换回了点颜面,至于这官员狎妓嘛
      “仵作。”
      “下官在。”
      “你待会直接将丞相大人的遗体送回。”
      “大人,那这死因”
      “我自有定夺。”
      “是。”
      司徒长空将手中的素帕交到那位老管家手中道:
      “本官明白小姐的意思,还请管家代为转达。本官定竭尽所能,让子通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走。”
      “老奴多谢尚书大人。”

      梓国皇宫,御书房内。
      尧显听了司徒长空的报告,在玉案前来回踱了几步:
      “爱卿以为,越子通的死因究竟为何?”
      “臣以为,丞相大人之死,怕是与三个月前出使章兰有关。”
      尧显抬头看向那边垂首站立着的司徒长空,神色有些莫名。
      “这是爱卿的推断,还是爱卿有了确切的证据?”、
      司徒长空微微后退一步,然后长揖到底:
      “臣无能,尚未掌握实证,不过已故越丞相之亲族不愿仵作损其身体,而且臣以为,这是公之于众最好的死因。”
      尧显盯着下方那位面无表情的左膀右臂,摆摆手道:
      “朕明白爱卿的意思,你且退下吧。”
      “臣,告退。”
      不日,徽帝下旨,言已故丞相为体察民情,微服私访青楼,为奸细所害,特封敬国公,以示荣宠。

      曾经的丞相府,如今的敬国公府,已是一片白幡飘飘。
      今日乃是这位少年丞相的头七。
      暮色昏沉,敬国公门外,白色灯笼已经点燃,幽幽的晃着。
      一位娇小的白衣客行为小心的来到敬国公门前,然后左右张望了一把后,上前敲门。
      “这位公子,你是”
      “我是子通的子通的好友,前来吊丧。”
      来人略有些哽咽的说道。开门的正是府中的管家,他有些为难:
      “但是这时辰,怕是不太方便。”
      “本我一定要进去,子通过世,在下一直未能前来早已惶恐,若是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午夜梦回,在下怕是无颜面对子通质问了。”
      管家看着来人已带哭腔,叹了口气,将门打开:
      “这位公子,请。”
      来人跟在管家身后走了一段路,然后略有些疑惑的问道:
      “府上怎么如此安静?”
      “少爷走了,府上的那些仆人也就走的走,散的散了,只剩下老奴一人操持少爷后事。”
      管家边说,边将来人引到后院灵堂外,他指着灵堂内的棺椁道:
      “这位公子,我家少爷就在那边,若要吊丧,请自便,老奴这就去给公子倒杯水去。”
      “好。”
      来人看着管家打着灯笼晃悠悠的走远后,才抬脚踏进了那放着棺椁的灵堂。
      灵堂内,白烛,纸钱,香案,井然有序的放在那枣色灌木前,烛光跳跃,照射的那棺头之上的寿字明灭不定。
      帷幡挂满了整个灵堂,晚风吹过,起伏飘荡,加上灵堂内弥漫着淡淡的不知名香气,青烟袅袅,透着一股子的鬼气森森。
      来人在烛光下,露出一张娇艳无比的脸。
      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娇娥。
      她缓步上前,在香案前站定,目光跨过香案,投向那尚未封棺的口,隐约可看到里面里面躺着之人的寿鞋。
      她轻嘘口气,向着那棺木走去,离那洞开的口越来越近,也逐渐看到了里面之人的衣袍,腰带
      灵堂之内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谁?”
      来人有些惊惶的出声,可是那叹息却是凭空消失了。就在她刚刚放下心时,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棺材内部响起,顿时脸色惨白。她直愣愣的看着一只手缓缓搭在棺沿上。
      平心而论,这只手十指修长,若非那僵硬的姿态以及烛光下惨白的颜色,称得上是一只玉手。只是这只手出现的位置,绝不会让看到它的人产生任何美好的联想,来人就是一个例子。
      “鬼啊”
      她尖叫着,冲出了灵堂,一路上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直到扑进一个人的怀里,被人定住了肩头:
      “公主,发生何事?”
      司徒长空对着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的人蹙眉问道,怀里的人头都不敢抬,扬手指向身后:
      “鬼,有鬼”
      司徒长空示意左右将怀里的人带走,抬步向着后院灵堂而去。他来敬国公府一是因为徽帝要他带回偷溜出宫的长公主,二也是为了凭吊一下这位同科好友。
      司徒长空踏进灵堂的时候,管家正钉下最后一枚封棺钉,见到来人,他放下手中的锤子,退到了一边。司徒长空走上前,为亡者上了一支清香。
      “管家。”
      “老奴在。”
      “子通他,明日何时下葬?”
      “辰时。”
      “准备葬于何处?”
      “常山北崖。依据越氏祖训,非寿终正寝者,以悬棺葬之,一甲子后移入祖坟。”
      “明日,有劳管家多多费心了。”
      “老奴,谢司徒少爷临别送行。”
      司徒长空看着那青烟萦绕下模糊了字迹的牌位,久久不语。

      第二日,旭日将出未出。
      梓国帝都尚在沉睡,街头一片寂静。
      敬国公府邸大门洞开,枣红色的棺木被四人稳稳抬着,悄无声息的向着墓地而去。待得棺木完全出了大门,有一人,撑着红色纸伞缓缓踏出。
      她明显是一个女子,即使带着帷帽。
      她单手撑着伞,怀里抱着灵位。
      府中的管家亦步亦趋的跟在这位女子身后。
      没有唢呐,没有白幡,没有哭丧。
      送葬的人悄无声息的在街道上走着,只有绳索因为棺木晃动的吱嘎声。
      突然,那带着帷幕的女子停下了脚步,缓缓抬起了头。管家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个格开了一丝缝隙的窗户。
      那女子看了一会儿后,静静地收回了视线。
      送葬的人连着那棺木,就这么静静的消失在了帝都街头。
      司徒长空缓缓推开了那扇没有关严实的窗户,望着那边紧闭的城门很久很久。
      敬国公的棺木果然悬葬于常山北崖下。司徒长空接连下令吊起棺木,却一再失败。当夜,梓国突降大雨,敬国公棺木被洪水所袭,顺流而下不见踪迹。
      曾经的少年丞相,就此死不见尸。
      司徒长空孤身一人站立在常山北崖之上,看着下方奔流的洪水,良久,他摇摇头,转身缓步离去。

      时光倒回到那夜。
      百花楼内,两人静静坐着。
      良久,女子起身为男子倒了一杯酒,然后缓缓递了过去:
      “这酒,你可熟悉?”
      男子伸手,握住了女子扣着酒杯的手,就着她手中的酒杯饮尽:
      “自然熟悉。”
      男子说完,伸手轻轻取下女子脸上的面纱,四目相对。
      电光火石间,房内的蜡烛,灭了。
      那原本立于桌前的两人,此刻已经倒在了床榻之上,肢体交缠,姿态亲昵。
      女子缓缓支起身,看着身下的男子:
      “那么,这酒,是何名字?”
      男子在一片昏暗中静静的笑了,他伸手抚上女子的面容:
      “此酒,名唤相思。”
      “公子错了,这酒,如今叫做断魂。”
      女子俯下身,贴着他的耳际缓缓吐息,言语间带着一丝滑腻。
      男子便在这句话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周围,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
      周围,也暗得看不到一点光亮。
      他只是静静的躺着,直到眼前骤然明亮。有人,逆着光倾身而下,几乎贴上自己的脸:
      “你终于醒了。”
      随着她这一句话,他情不自禁的笑了:
      “梳云”
      近乎呢喃的低语,呼唤着来人的名字。
      来人轻哼,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待他坐定,便将一套衣服扔了过去:
      “换了身上那套寿衣,看着真别扭,还有越子通,莫要对着我这般笑法,我可不曾打算就这般算了。”
      那人抱着怀中的衣服,笑的一片灿烂,赫然便是那昭告天下,荣封国公的少年丞相。
      他对面的人儿一身粉衣碧裙立于桃花树下,姿容娇艳,虽脸带薄怒,却反而为她添了一抹丽色。
      这位女子,正是越子通念念不忘的未婚妻—柳梳云。
      此时柳梳云正背对着自己,仰头看着面前的桃花树。
      越子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觉得恍惚
      他想起了那年与柳梳云的第一次相见。
      当年越子通前来柳家做客,闲来无事便逛到了桃花树下。春日的阳光穿过那些桃花照射而下,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越子通立于树下,似乎福如心至,仰头向那桃花满布的树冠望去,然后便看到了她—柳梳云。
      彼时她还是稚童,正趴在树冠之上垂目看着自己,鸦青色的发丝上落满了粉色桃花。
      那么的粉雕玉琢。
      越子通一度以为,她是只妖精。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越子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而柳梳云只是在树上歪歪头,然后笑嘻嘻的松开了手跳了下来,和自己滚成了一团。
      后来,越子通便和她成了青梅竹马,两人同进同出同食,当自己褪去青涩,身形挺拔之际,柳梳云也渐渐由那粉雕玉琢的童子模样,变得姿态婀娜,亭亭玉立。
      当越子通发现自己对柳梳云的情感时,他不是没有彷徨过。
      柳家历来出谋士,却素来不喜男子入朝为官,柳家男女皆是这般思想。
      而他越家,纵然与柳家有着多年交情,纵然人丁凋零皆是因为宦海沉浮,奈何祖训如此。
      越子通在一夜深思后,有了决断。
      这个决断,在某日见到那位表哥看着柳梳云目不转睛的模样时,便变得更加坚定。
      越家这位唯一的血脉,毫不客气的利用自己近水楼台的优势,毫无破绽的破坏每次柳梳云与那位表哥碰面的机会。
      奈何那位表哥是个不识趣的,居然在他二人饮茶下棋之际,乐滋滋的跑来表示将于明日前来提亲。
      越子通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不会察言观色的人。
      或者说,是最没脸没皮。
      但是不可否认,越子通被他这招打得招架不及。
      为此,被逼急了的越子通做了一件事。
      他缓缓落下一子,也不管这一落子便填死了自己一个棋眼,反而缓缓倾身向前扣住了柳梳云的下巴,然后指尖摩挲过她的唇畔:
      “梳云,这里沾上了红豆沙。”
      越子通自认不是柳下惠,所以当指尖品味够了那唇的柔软湿润,他将自己的唇压了上去。
      唇齿相接之际,耳边传来了柳梳云大伯的咆哮声。
      于是第二日,他们便定下了婚约。
      这一日,也是他及冠,她及笄的日子。
      纵然过去多少年,越子通都确定自己不会忘记那日桃花树下,他轻握柔荑为她戴上母亲的玉镯,而她微微踮脚为他戴上束发的冠。
      越子通以三年为期说服柳家众位家长前去参加科考之际,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他的未婚妻柳梳云。
      越子通从不敢问自己,为官和柳梳云,孰轻孰重。
      为此,越子通只是告诉柳梳云,他要外出历练三年。
      柳梳云虽然生性娇憨,此时却没有深究,只是为他别上腰佩,上面缀着精美的璎珞,并为他斟了一杯酒。
      越子通一眼便看出它们出自柳梳云之手。
      柳梳云素来有两绝为柳家人称道,一是女红出众,尤以色彩繁复,精美异常的璎珞为最;二是极会酿酒,尤其是这种透着淡淡青色的酒,入口微酸却回味无穷,让人欲罢不能的相思为佳。
      越子通看着眼前的女子,有种时间错乱之感,仿佛他从不曾离开。
      事实上,他的确入朝为官了三年。
      三年来,越子通由一名新科状元,变成了梓国最年轻的丞相,得了公主的青眼。
      当他知晓公主垂青之际,便急忙前往青楼,意图让公主不喜,却不料在那尝到了他极为珍视的相思。心思回转间,他便明了八九分。
      他那娇憨动人的未婚妻,必是于三年前便与自己一同北上。
      他科考,她酿酒。
      他为官,她卖酒。
      如此,足足三年。
      当越子通看到那现身的蒙面女子那流转的水眸,那入手的滑腻,他便完完全全确定坐于自己面前的这位花魁,便是自己那三年未见的未婚妻。
      他了解她的心思,为此,他由得她为所欲为。他知晓她必然是不会再让自己继续为官,好在自己也确实厌倦了官场,却不料---
      下药、诈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越子通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叹出声。那立于桃树下的柳梳云微微侧头,阳光甚至照出她面颊之上纤细的绒毛。她立在那里娇喝道:
      “越子通,你还不快过来帮忙!”
      越子通抬眼望去,便看到自己那有着诸葛之智的未婚妻放于脚边的竹篮里面有小半篮的桃花花瓣,而这些,正是相思的酿酒材料。他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边走边挽着袖子道:
      “好好好。”
      “哼”
      柳梳云看到他的笑脸,便轻哼一声,转过身去,在越子通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酒窝无比清晰。
      屋外的桃花纷纷扬扬。
      越子通不会告诉她,那日百花楼的清艳;柳梳云也不会告诉他,她在棺外的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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