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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秋风萧瑟,离阳大宫内外枫叶如火如荼,远远看去像是火焰中燃烧的城池楼阁,华美中透着不祥的气息。
      这一日,大殿之外,仪仗盛大奢华,文武百官庄严肃立,气氛却是极为肃穆,人人凝重谨慎,只为迎接即将到来的重大仪式——新帝的登基大典。
      穆江寒站在百官之中,身着隆重的正装官袍,手持象牙笏,清俊的脸庞还是一贯地温雅淡定,只是比平日里更加苍白疲惫了些——为了这个登基大典,身子本就不太清爽的他已经在透着寒意的秋风中站了半天,觉得益加是力不从心了。
      但是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倒下?穆江寒长长舒了一口气,借此来缓解疲劳难受。再怎么说,也要看到她最辉煌的一刻。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子——凌永嘉,他曾经的弟子,他眼中的小妹,他如今的主上,以及他……永远无法触及的暗恋之人。

      但是身为她的太傅,还准许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拿这一生的精力才智,陪与她的大业好了。

      穆江寒唯有轻叹一声,说是不想,却真是有些不甘心,迷乱的思绪终究是禁之不住。
      若她是寻常女子,该多好……

      胡思乱想之际,庄重的礼乐响起,打碎了他所有的念想,他强打起精神,极力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只待她驾临之刻,作为人臣拜倒在她的脚下。

      尊贵无比的女皇终于在众人拥簇之中出现。
      她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华美高贵,金红色的朝服和精致的朝冠将她装饰得犹如女神,冷若冰霜的脸庞和坚定的目光令她不怒而威,她从容镇定,尽显王者的风姿。

      她是凌永嘉,第五代女帝,曾经是皇朝史上最为出色的女皇子,亦是被寄托厚望的英明贤帝。
      如今走在通往王者之路的最后一段鲜红绒毯之上,永嘉女帝丝毫没有感到喜悦。
      她一眼就瞥到了那个清矍的身影,他在百官之中,风神秀雅,她总是能一眼找出他来。
      穆江寒,这个造就了她一切的男子,将她自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带出来,教她谋略、武功,为她出谋划策、铲除异己,让她由默默无闻、受人欺凌的庶出公主,一跃成为万人之上的女皇。
      她该感激他么?为什么此刻看到他,心中竟然会升起丝丝凉意,这酸楚是从哪里来的?
      当年那些风雨如晦的岁月里,他和自己所期待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唉,江寒,江寒,江寒,如今天下都握在我手中,我却一点都不欢喜呢。她心中默默道。

      努力使自己的目光从他消瘦的身形上移开,凌永嘉端正目光,从两侧朝臣之间穿过。顿时,众人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她只看见了他——他也在跪,如同其他人一般。此刻她是君,他是臣,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她心中却揪了一下,老师,江寒,我怎么舍得你来跪我?我只想你唤我嘉儿……凌永嘉心潮澎湃,几乎要乱了步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那御座之上,就算不去看他,她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他的存在,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场合,她竟然满心满意只是想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登上御座的一刹那,略微失神的她转身之间,长袖一带,不经意地挥到了一旁手持吉祥琉璃祈福珠的宫女身上,那宫女也是胆小,本已经紧张无比的她手一颤,手中的琉璃珠就落在地上,随着清脆的声音碎裂崩坏。
      文武百官顿时愕然——祈福琉璃珠是象征国运安泰长久的圣物,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噩兆。
      只是凌永嘉显得比谁都镇定,打了个眼色,会意的总管太监立刻高呼颂号,带领众人齐呼。歌功颂德的宏愿之声响彻云霄,似乎是要籍着这震天的祷告,来抵消琉璃珠被打碎的不祥之兆。
      只有他——穆江寒默然不语,一双幽深的眼睛带着微微的忧色,望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女弟子。
      她也看着他,意味深长。

      有宫人高声朗诵登基诏书,铿铿响亮,字字珠玑,穆江寒觉得一句也听不进去,尽管那篇诏书是他亲自捉刀。
      眼里都是她,闭上眼,她尚是当年模样,身着素色小夹袄,朱红宫裙,在枫叶从中嬉闹,只是从此她不会再笑得那么开心了吧。
      永嘉,老师对不起你——穆江寒努力睁开双眼,那纯美少女再也不见,只有女皇。
      一路艰辛,终于也走到这一步了。

      * * * * * * * * * * * * * * * *

      新帝登基盛典,举国欢庆。是夜,女皇在离阳大宫内广设筵席,设置歌舞节目,以酬百官各司。
      穆江寒是当朝天子的太傅,又是位居百官之首的宰相,所以坐在首席。虽然他年仅二十有六,却威望颇巨,论才能心智德行,皆无人能及,更于皇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因此被女帝特别提拔重用,立于百官之首,统领群臣。
      论及他的手段,就连经历三朝的元老也会说个“服”字。穆江寒为人义气耿直,常施接济与水火之中,行雪中送炭之举,这满朝之中,鲜有人未受过他的恩贵援助,因而出任宰相并无甚大的反对之声,声望甚好。当年皇位之争,也多亏他从中斡旋,新帝登基该有他一半功劳。
      如此一个人物,正是现下人人争着巴结的对象,因而筵席之上,不乏来为他敬酒之人。
      穆江寒却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因为身体并不是很好,他从不饮酒,面对来敬之酒,也只是浅浅地抿了意思一下,只在百官向新帝齐齐举杯致敬之时,他斟了满满一杯酒对着她,一饮而尽。一杯酒下去,顿时喉咙像火燎了一般,他用袍袖掩了唇,低低地咳了起来。
      “穆老师,你是朕的启蒙导师,朕该敬你才是。”女帝在主座上,突然命侍从斟酒,举起满盈的金樽,朝他笑道。
      穆江寒回以淡淡的一笑:“多谢陛下。”于是也斟了酒,再次一干而今。
      这杯酒,几乎要连五脏六腑也烧尽了。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手指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那杯座。
      女帝却在笑,笑得冰凉,纤纤手指在案上点了点,她身后的宫人于是又斟酒。
      “老师,今日举国大庆,朕甚欢喜,三杯为敬,聊表师生之情。”她道。
      此言一出,顿时筵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了解些内情的人都知道,穆太傅因为体弱不可饮酒,就算是敬酒他也是敷衍而过。而如今女帝三番五次的敬酒,表面上是敬他,实则是在有意整治于他,新帝打压功臣的道理,果然是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通用。
      于是上百双眼睛,都定在了穆江寒身上。
      穆江寒依旧是优雅微笑,举杯,再饮,又饮。酒是好酒,上好的烈酒。
      “太傅好酒量。”女帝赞了一声,终于不再敬酒,打了个眼色,总管太监就来唱词,命令歌舞奏乐。于是群臣才不再拘束,俱都送了一口气,吃喝起来。
      歌舞升平之中,在女帝身旁服侍的宫女细心地发现女帝竟然一直将那牙箸倒着用的,心想皇上怎会如此粗心,于是不动声色地将牙箸为她放正。心不在焉的女帝似乎也毫无所觉。

      她表面上是看着歌舞,实则注意力还是忍不住放在穆江寒身上。

      穆江寒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一向坐姿端正笔直的他,在饮了酒之后也靠在了椅背上,神色有些疲惫。

      她知道他这个人有个极大的特色,就是能忍。当年他为了保护她获罪于当权的端敬王,且独自一个人挡下了端敬王罗织的莫须有的罪名,被人陷害进入天牢待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期间他受尽各种酷刑的折磨,但是当凌永嘉把他营救出来的时候,遍体鳞伤的他还能对着她微笑得出来,丝毫不见愁苦之态。

      然而这一次牢狱之灾却使他身子越发不好了。有好几次,她正巧撞见他在暗自呕红,触目惊心的血色沾染了他的衣袖,他那么难受,身子都伛偻了下来。等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却竟然还能事不关己地道:“是多年的老毛病,没关系。”

      他真是忍得让人心酸。有时候她真怀疑他的心志是铁石所铸就,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别人。
      她甚至都开始恨他了。

      “陛下,臣下不胜酒力,先告辞了。”穆江寒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一句话止住了凌永嘉思绪纷乱,定定地望着他,极短的刹那,她的眼神是复杂艰涩的,但是随即就恢复了冰冷的常态,颔首道:“老师既然乏了,就先行回转歇息着吧。”

      穆江寒朝她行了一礼,又朝在场之人行了一礼才离开,凌永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几乎心也要跟着他飞出去了。

      他的步伐坚定,但是她就是能分辨出来,那不过是意志力强撑出来的坚定。

      “陛下,穆大人无甚酒量,恐出意外,就让微臣送大人一程。”一位儒雅的男子从朝席上起身道。此人面相俊美,风度翩翩,正是与穆江寒同修同窗的好友——景珩。他与穆江寒是多年挚交,出任尚书郎也多亏穆江寒的举荐。此人为人低调,凡事明哲保身,做事极有分寸。

      女帝于是准了,那景珩就匆匆离开,去追穆江寒的脚步去了。

      此刻已然是夜半时分,穆江寒才出了宫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叫:“穆兄,等等我。”回头一看,竟是景珩。

      景珩与他自小便认识,此刻四下无人,于是也不拘束,拉他的袖子道:“江寒,你可还好?”

      穆江寒点点头道:“我很好。”

      景珩叹气道:“我知道你嘴硬,唉,我送你一程吧。”

      于是两个人就结伴,在深夜帝都的街巷上缓缓而行。穆江寒果然是不能饮酒,一开始还强撑精神,但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步伐虚浮,景珩适时地搀住他,关切道:“你伤过内腑,不可饮酒,陛下是故意整你么?亏你为她打下一片江山!此举未免太令人寒心!”

      穆江寒苦笑道:“景兄,你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么?”

      “世情凉薄至斯!江寒,现在陛下对你已然开始起了戒心,你要好自为之啊!”景珩语重心长道。

      穆江寒轻叹:“走到这一步,我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只要陛下以后能勤政爱民,我总算是死得其所了……”

      “江寒!你胡说什么!我相信一定会有两全之策。”景珩连忙制止他说出不堪设想的话出来。

      “景兄,是我连累了你。”暮江寒继续道,“看来陛下今后是决计不会放过我了,与我过从甚密者皆有遭牵连之嫌,你……你快与我划清界限吧……”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头昏目眩,几乎要站立不住。

      “你说什么醉话?我岂是不义之人?”景珩有些气道。

      “这不是醉话。景兄,你本在山中隐居,我强将你拉出来出仕,现下又将你卷进此等纠纷,我的确是有愧……我只希望陛下开恩,莫要牵扯甚广。”他语带凄哀,似乎是颇为失落。

      “没想到连穆江寒也能说出这等沮丧之语出来!”景珩道。

      穆江寒此刻酒劲上头,低喃道:“我如何不沮丧呢……唉……情分……情分……薄如春冰……”

      景珩见他面色发红,话语凌乱,知他是真醉了,忍不住问道:“你所说的情分,是什么情分?”
      “情分……哈哈……十年情分……我与她……”穆江寒自出生没饮过如此酒量,醉意益发浓厚,苦笑道:“我将心剖给她了……她还怀疑我么……究竟要怎样才算是忠……”
      也许是自觉失言,他就此闭嘴,连眼睛也闭上,任由景珩拉扯前行。

      他的府邸离皇宫不远,一会儿的功夫即到。景珩到他家门前,见不过是寻常院落,青砖瓦墙,叹道:“你这许多年做官,还是清贫如洗。”
      于是扣响大门,开门的是一个少年家仆,见穆江寒烂醉,连连叹气,朝景珩做了谢。景珩也不多留,寒暄几番就匆匆离开了。

      那景珩离开穆府,自己也回了府。洗漱一番后正准备睡下,卧室的门窗却被风吹开了,蜡烛俱熄。他心中一惊,下了床,借着月光才发现卧室外厅的太师椅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影。一般人见到这种诡异景象一定吓得半死,他却仅仅是脸色一变,旋即行礼道:“参见信使。”
      椅子上的人黑衣蒙面,声音也沙哑古怪,道:“将你见到如实说来。”
      “是。那穆江寒因在大宴上之事,心中颇为计较愤懑,酒醉之下透出了他与永嘉帝不寻常的关系,也许此事对大人的大业有助。”景珩道。

      “嗯。很好。他日主上大业得逞,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哈哈哈。”黑衣人笑了几声,如鬼魅一般,“你就安心等待主人下一步的指示。这是这个月份的解药,你拿好吧。”
      “是。”景珩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瓷瓶。
      * * * * * * * *
      且说另一边穆府之内,穆江寒被侍童搀扶入了内室,一步三晃,到了屋里却出声道:“童儿,今日我叫你读书,读了多少?”

      侍童老实道:“回公子,正读到《说苑》第九卷。”

      “读到哪里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弹丸其下。”童子道。
      “哈,此谚语真是妙绝。只是人生在世,谁也说不清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谁又是弹丸。”穆江寒面色稍霁,掩唇轻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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