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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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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过二更天。
这一日,钟会也把军务以外的时间花在了做兵法书的批注上,《吴子》的励士篇,还拉了姜维给他做整理。直到月上中天,两人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士季,既然全部事毕,我就先行回府了。”
钟会收拾竹简的手稍微顿了一顿,半晌才继续。他没看姜维,只是一边不停的将竹简卷好,堆放在案,一边低声道:“要回明日再回。今晚……留下来。”
此地留宿,同床共枕已不是第一回。姜维当然明白钟会言下之意是什么。
在计划实现以前,这个人的要求无论是什么,自己从来都是尽可能满足的。
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姜维走上前去,拿过钟会手中已然卷好却迟迟未摆放的竹简放在案台上。回望钟会,顿时四目相对。不需要多余的语言,姜维将手搭在对方瘦削的腰身上,一拉一带之间,两个人的身体顿时毫无间隙的贴在了一起。夜很冷,人的身体却在逐渐升温,姜维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已经不复方才的平静。
托起对方形状良好的下颚,姜维微微低下头,将嘴唇与眼前之人的重叠。钟会的手象征性的推在他的肩膀上,但没一会就任凭他的舌头长驱直入,与自己唇舌交缠。吻沿着唇角一路向下,然后啃吻在他的脖颈上,引起身子细微的战栗。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滚落在榻上。
双方的呼吸都越发乱了。姜维一边舔舐着钟会领口露出的锁骨,一边探出右手,扯开钟会的腰带。
也许是亲吻的时间有些长,钟会只觉得脑子一片晕乎乎的。直到衣带,外套和中衣都已经被姜维扔在地板上,寒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他才一个激灵脑子变得清楚一点。
“等,等一下!”
“嗯?”被按住肩膀拉开一点距离,姜维抬起眼等待钟会的后文。
“为什么……都是你一个人在……”
“那么。”姜维眼中笑意未退,“士季打算怎么做呢?”
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钟会咬了咬牙,然后不甘示弱似的,主动伸手去解姜维的腰带。那只时常握笔,挥洒之间行云流水的手此刻有些颤抖,但两次之后还是解开了眼前之人的衣带。
姜维笑着欣赏钟会的动作。软甲和里衣都解下之后,他整个人终于变得□□。
钟会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身体。姜维是武将,他的身体因为常年征战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颜色是漂亮的小麦色。但这样一副近乎完美的身型上却遍布了不少伤痕。
长长的划痕必然是刀伤。钟会想。被深深切入,然后带出的是戟伤。看似不大,但扎得极深的是枪伤……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拂过姜维身上的痕迹,淡淡的心痛也从心底浮起。
手被姜维握住,指尖被亲吻。只是被这样对待而已,身体就开始发烫。
嘴唇再次被堵住,人被仰面推倒在床榻上
【和谐部分已删除】
只要身在成都,一有闲暇,姜维就会去相府走一圈。自从诸葛武侯去世,这座宅邸就一直空置着,没有一个后继的丞相言过自己有资格入住。除了定期来此打扫的仆役,庭院只余落木萧萧。
相府的后院中有一株大桑树。据诸葛武侯所说,这是当年与先帝拿下益州之时所栽。而此时已经比人的腰身还要粗壮了。
“记得我初离草庐之时,还与童子说待我助刘皇叔成了大业,便回草庐种田植桑,从此不问世事。而之后天下三分,大业却尚未成,先帝便差人在我的庭院里栽种了桑树,围下菜圃,以解我思乡之忧。”
丞相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满满的怀念和暖意。入秋以来,正是万物蓬凋敝之时,丞相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整军备战之事几乎都交给了姜维;此日身子似乎好些了,便让姜维扶着他在桑树下落座。如今秋风渐冷,桑树下枯黄的叶子掉了一大片,却依然有些残留的叶片,顽强得不愿意凋零。一旁的芙蓉花却正值花期,开得正盛。
“可惜了。盛夏时期,可真是长得亭亭如盖啊。”
“丞相。您说过,万物枯荣有序,天理而已。”即便桑叶此时尚未落尽,也必然熬不过即将到来的严冬。
“不错,枯荣有序……”诸葛亮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树有枯荣定数,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丞相?”
“伯约。”诸葛亮拍了拍姜维的胳膊,道:“你这次回来,又瘦了。”他继续道:“为师时常在想,收复中原,复兴汉室,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花费数十载以不为奇。至于能成与否,更是要看天时。伯约,为师时常在想,给你的担子……是不是太重了。”
记得那时,自己只是走到丞相面前跪下,然后不住的摇头。
“我受先帝厚恩,深知我等之志,就算道路多舛,也不可轻易言弃。只是伯约……之后怕是要苦了你了。”
丞相的眼中满是忧虑,姜维心里却明白,自己并不觉得苦,也绝不会轻言放弃。为报丞相之恩,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望着丞相额角的皱纹和斑白的头发,更加坚定了北伐的决心。
尽管天不从人愿,似乎真是应了那句万物枯荣有序,蜀国的气数,终究是尽了。
刘禅的降书送出去的时候他还在剑阁关隘口死战,周围火光正盛,他死命的冲向前赴后继的敌军,只因为不愿承认国之将亡的事实。最后他筋疲力竭的跪坐在战场上,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看到了桑树下羽扇纶巾的身影。丞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那是因为失望,已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姜维想上前,身子却似有千斤重,那个背影好遥远,他怎么追也追不上。
“伯约。”
谁在叫我?
“伯约!”
姜维猛得睁开眼睛,发现汗水已经湿了一身。他大口的喘息着,入眼是昏暗的帐子,以及钟会担忧的脸。他的手还在轻轻拍打姜维的脸颊。
“……做噩梦了?”
姜维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方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帮着钟会整理兵法,然后便留宿了。钟会已然换了一件月白的里衣,月光如水洒下,映得他俊俏的容颜有些苍白,脖颈之处还残留着方才情事的点点痕迹。
平时一贯浅眠易醒,今日竟然睡得深了,不由暗恨自己。
“抱歉,士季,吵醒你了。”
“我对你的道歉没兴趣,对你的梦倒挺有兴趣。”
姜维心里不由打了个突,自己莫不是……
“士季。我方才喊的……”
“大多含糊不清的,谁听的清楚了?只是你……”他看着姜维,眉头微锁,“你一直在喊‘对不起’。”
“……这样。”姜维暗恨自己疏忽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即便做梦,也没敢将丞相宣之于口。一旦躺在这人身边,果然一刻也大意不得。
钟会却是没想过同榻而卧之人心思早就转了几转,“究竟梦到什么了?”对方皮肤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手这么冷。”即便天光暗淡,姜维也能感觉到盯着他看的清亮双目的视线。这等情况,若是一推了之说彻底不记得了,怕是引他起疑。只能真假搀半的解释了。
“我梦见……我们败了。想起有人跟我说过,万物枯荣有序,此乃天理。若是气数已尽,再如何争取也无济于事……所以忽然有些担心。我们起事,是否真的能成呢……倘若事败,岂不是是万分对你不起。”
钟会眉毛一挑,冷哼一声。“只是这样?伯约,有我钟士季在,你还担心什么?而且……”他顿了顿,低声道,“我最不喜‘天理’二字,也从不认它。”
“……士季?”
钟会目光变得幽暗,似是陷入了深远的回忆。良久他开口:“我曾入太常之选,进过长安太学问四方奇文异训。”
姜维默默点头,表示理解。长安太学乃是魏国教授经史子集的最高学府,由太常亲自挑选青年才俊授业,朝中治国理政的精英也多出自太学。钟会从前的事迹姜维亦耳闻过不少,那一年,钟会不过刚满十五吧。
“太学博士,虽然装腔作势的居多,多少还算有些真材实料。只是与外界传言不同,有些风气委实让人不敢恭维。尤其是某些太学生,除了家世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钟会一向自视甚高,被他称为有些真材实料的,恐怕是首屈一指的学者了。姜维隐隐猜出他想要说什么。太学博士的弟子,入选的即可补官,入太学学习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不少魏国官员为自家子弟所做的铺路。根据魏国立法,世家之中有德之人皆可获得当权者的青睐和推荐,而优秀的太学生无疑是有德的有力证明,自然太学里尽是高官子弟。
尤其是能继承父兄家业的嫡长子们。
虽说承业已是内定,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德行的考核还是要过的。
“我看见和我并排坐一起的是陈泰的时候,就知道清静的日子结束了。”
“他们几个人霸道惯了的。也总是会在一起。而且无论他们做什么,先生通常不管不问。”
“有些事情经常会发生。只是那天……我还记得那天雨很大。可是我要回去的时候,伞没有了。陈泰他们几个拿着伞架子不肯还给我。我没理睬,不用便不用吧,淋点雨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水壶也没有了。”
“我知道是他们拿的,也不想多做计较。可是他们几个却不依不饶围过来,说要还我水壶,还要告诉我不用在外头淋湿的法子。我伸出手去,陈泰就把水壶盖子打开,然后……”钟会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然后,他们把水全部浇在我脸上。”他淡淡道,“然后他说,现在,你不用担心到外头再湿了。”
姜维听得暗自心惊。钟会叙述的语气很平淡,却是一字一句的,就像这些事情全部都烙在心头一样。
真正能够被评德才兼备,入选补官一列的,毕竟人数不算多。钟会年纪轻轻就出类拔萃,但有一点却无法改变——他是庶出。若是平平无奇也便罢了,偏偏有可能占据嫡子们都眼红的官位,所以他才尤其为人所看不顺眼。
先生与其他同窗都不会向着他。以他这样尖锐的个性,恐怕无人愿意与他亲近吧……
“那天我顶着书袋子冒雨回了家。雨很大,路上耽搁了很久。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母亲跟往常一样坐在书房,我过去问安的时候,以为会被责骂,她却只是把面前的姜茶给了我,让我暖暖身子。还问我有没有着凉。爹过世以后她心情难得这么好。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也是因为留府长史来府上作客,称赞了我的学业。”
钟会的生母张氏,似乎多年以来一直未被扶正。钟繇去世之后再家中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吧。姜维这样思索着,又不禁想到,这样一位女性为了儿子能够出人头地相当的严厉,并不奇怪。
只是那时钟会心里的滋味,又如何呢。
“我跟她说了太学发生的事。只要她愿意听我说,我就很高兴了。”姜维感觉他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忽然收紧了。钟会的声调开始变冷,还带了嘲弄的意味。
“她听完以后脸色就变了。她端起姜茶,全部都泼在我的脸上。说我给她丢脸,若是真的做到出类拔萃,那就出人头地看看,哪会沦落到任人欺凌?”
“……”
姜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将另一只手也紧紧握在钟会的手背上,对方的手有些发僵,还有些颤抖。
“伯约。你想知道我是否埋怨过母亲么?不,我没有。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父亲去世以后,她的日子就没好过过。”钟会的语气恢复了平淡,语调却更显深沉,“只是从那一天,我开始想了很多。非常多。什么是天理什么是命。家道中落是命?只因出身有别,那帮废物可以骑在别人头上是天理?凭什么被人说德行不好,就一辈子翻不了身?”钟会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我清楚的认识到了。岂能听天由命,真的想入手什么,上天不会不给你,只有自己去抢。那些人自以为清高自以为显赫,我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钟士季迟早有一天会爬的比他们都高!”
若不如此,连至亲之人尚且不会给与好脸色,旁人又岂会看重自己?
那是他立下的誓言。这之后他更加努力的博览群书,钻研兵法;比任何人都用心的积累功绩,追求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以自己的才能博取官职,权势,地位,兵权……他真的做到了。即使自己之手几经冤案又如何,即使招来高洁之士的诋毁谩骂又如何,一朝权在手,无数人还不是笑脸相迎唯唯诺诺。
“伯约,我现在过得可多好?你知道那帮曹家老臣见到我的脸色么?”钟会似乎笑得很开心,“数月前我还去看过曾经教授过我的那个太学博士,自从那家倒台,他们家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人也说不上话,只躺着都动不了,到头来还得我施舍他家里一些银钱……”
“士季。”姜维打断眼前之人的话。他盯着那双眼睛,双手抱住对方肩膀,一字一句道:“你可以不笑。”
钟会忽然就沉默了。
“士季,我懂的。”姜维轻轻一叹,将对方身体拥入怀里。明明心里不是滋味,却要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这种感觉姜维心里清楚。
只是从钟会的叙述中,除了对权势的渴望,姜维还读出了另一种情绪。
不甘心。
不甘于人后,不甘受天命和气数摆布,无论如何也要放手一搏。
他又想到那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桑叶片,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北伐,这一切难道就没有不甘心的成分吗?即便道路多舛,甚至后果难料,即便身边支持和理解的人一个一个都走得很远,也不曾有过放弃的念头。姜维知道他能理解这种感情的。这种苦楚和煎熬他全部都懂。
所以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懂的。”
十指交缠,目光相接,仿佛两人的心真的已经贴在一起一般。但姜维却知道,他真实的心中所想钟会不会明白,或者说一旦明白他们这段关系也就到此为止。
本事理所应当的事,也是常要应付的事,姜维却觉得有些恍惚。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温度开始回升,钟会却没有好转,他不由自主用更大的力道握紧了对方的手。
他果然是懂的。钟会想。这次陈述勾起了他很多回忆,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得到的重视和手中的权势一日比一日盛,可是他总是觉得,好像哪里还不够。
永远都不会够的,似乎心底一直有一处地方像个无底洞,从未被填满过。他见过乐綝父子弈棋,乐肇输了便掀了棋盘一直哭,马上便会有人过来抚慰。可他不能这样,甚至是被母亲命令输不得的,不然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处罚。别的孩子还在嬉玩的时候,他就已经早早的长大成人。可是他有时还有梦,梦里他依然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举着满是经史子集的袋子顶在头上,冒着大雨四处彷徨。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个地方不是家,只是个房子而已。
直到遇上这个人。年长自己许多,却有一双极其干净的眼睛。备受期待的,人品高洁的,拥有许多自己从没有过的特质。这样的人,如今就在自己身边,他永远宽容的包容着自己的一切,包括这众人眼里糟糕的个性和那为了往上爬而跌至谷底的流言。姜维总是这样沉默而微笑的,仅仅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种感觉很美好,就像醇酒一般,简直就算掺了毒药也能让人欲罢不能的饮下去。
“……伯约。”
“嗯?”
“明日也来陪我下棋。”
“自当奉命。只是,士季若是又输了,只怕还会掀棋盘。”
“那又怎样?反正……”
“嗯?”
“……你总是会帮我收拾好的。”
说到这句时,钟会的语气尤其柔和,姜维却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然后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