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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莫德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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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多莉斯仰面看着他,男人背着光,一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多莉斯看不清晰。男人的声音是中音,像掺杂了无数细粉末的浓汤,喝一口下去,连嗓子也痒痒的。他说:“我叫莫德拉,是这座教堂的人员。你呢,小姑娘,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没见过你。”
多莉斯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个男人正是之前站在墓园的风衣男人,男人穿了一件半旧的黑风衣,中长的黑卷发,胡子拉碴,一双暗红色的眼睛耷拉着,像夜里干涸的血块,多莉斯没有多想,直接说道:“恩,我是今天才过来的,我叫多莉斯。”
莫德拉简单的“恩”了一声,抬头望着穹顶,感叹道:“啧啧,她很美吧。”
多莉斯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去,绘在穹顶的图案随着光线变化,淡金色的鱼尾又重新映入她的眼底。多莉斯沉浸在人鱼美丽的剪影,不禁出口问道:“她是谁?”
莫德拉眼睛微眯,仰面望着穹顶,眼神深邃,他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以一种近乎怀恋的语气说道:“我们叫她塞壬。”
“塞壬……”多莉斯默默的念了一遍,之前葬仪屋告诉她的关于海妖的一切突然间席卷而来,海妖拥有美艳的容貌和迷人的歌喉,她们诱惑人类、吞噬生灵。她再次看了看绘在穹顶上的人鱼,湿淋淋的长发,半转着身子。多莉斯仿佛看到人鱼即将转过身来,即将面对着自己,她的心里忽然一震,心脏狂躁起来。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求你了,转过身来,多莉斯的内心从未如此迫切的渴求过。
突然,多莉斯眼前一黑,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是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此时,男中音在她耳边响起,莫德拉慢慢的说:“不要被塞壬所迷惑。”
低温干燥的掌心,多莉斯却觉得他的掌心即将要长出一大片热带雨林,潮湿的、闷热的、骚动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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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莉斯和莫德拉在一处长椅上坐好,莫德拉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给她,说:“这是给教堂里的孩子带的,先给你几块。”
多莉斯扯了扯糖果漂亮的包装纸,塑料的包装纸“刺啦”作响,她问道:“侧廊顶部的壁画是‘塞壬’吗?”
“是的,我们是这么称呼她的。”
多莉斯想起葬仪屋讲过,教会认为塞壬是不洁的象征,怎么还会画在教堂里呢。于是她问:“为什么会画她呢?你见过塞壬吗?”
莫德拉耸了耸肩,笑道:“呵,我怎么可能见过塞壬呢,我来这座教堂的时候,她就已经存在了。”莫德拉低头看着多莉斯,一脸猥琐的问:“你是不是也为她着迷。”
多莉斯脸一红,看着面前的怪大叔,使劲的摇头,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着迷。”
莫德拉冲她眨眨眼睛,说:“不用狡辩,我都懂的。”
多莉斯摇头摇的更厉害了。
莫德拉继续说道:“中世纪的时候,她们不仅出没在波涛间,她们优雅的身影还出没在修道院、教堂的壁画里、流连在诗人的梦中。人们对海妖的狂热可以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他们幻想着海妖们在夜里坐在岸边的礁石上歌唱,幻想着她们从深海里露出娇嫩的容颜。”
“所以就把她画在了穹顶上吗?”
莫德拉摇摇头,神秘的一笑,说:“不是这样的。这是个传说。”
“什么传说?”多莉斯一脸急切的问。
莫德拉看着多莉斯一脸焦急,戏谑道:“你这焦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这种小孩子不应该是一脸好奇吗?啧啧,你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
多莉斯一窘,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他。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疑问,她明白自己的家族拥有不容于世俗的力量,她在心底隐隐觉得,家族必定与海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海妖”的传说可以让自己离家族的秘密更进一步。况且,母亲离开她之前只给她留下暧昧不清的一句话,‘深海掩埋尸骸,我们来自失落的国度’,“深海”是她最后找出家族秘密的线索了。
多莉斯还记得刚发现自己力量的时候,她时常做梦,梦里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没日没夜,仿佛要永恒的沉睡在此地。她第二天讲给母亲听,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母亲眼里闪过恐慌,母亲双手颤抖的抱紧她,她第一次见优雅的母亲恐惧成这幅模样,她只能安抚的拍母亲的背,不断地安慰她:只是个梦而已。
多莉斯想到这里,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丝光,或许母亲只告诉她那句暧昧不清的话,是因为母亲在恐惧,家族多年秘而不宣,恐怕掩埋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坐在一侧的莫德拉突然伸手扯多莉斯的脸颊,一边扯一边大笑:“小小孩子装什么老成,来来来,笑一个!”
多莉斯直接去打莫德拉的手臂,口齿不清的喊:“放手!疼!你这个怪大叔!”两个人又在那边争吵了一番,才慢慢往教堂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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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教堂后院的时候,多莉斯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就是这里的神职人员啊!”
多莉斯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一脸的不信任,穿着寒酸暂且不论,这一脸的邋遢样儿怎么看也不像神职人员啊。多莉斯白了他一眼,往前走去。
后面的莫德拉张牙舞爪的大喊:“多莉斯,你那是什么表情!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瞧不起人了呢!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你,我真的就是伟大的神职人员,你得相信我!”
多莉斯抬起胳膊冲身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进了教堂。
下午,所有的孩子突然被召集在教堂里面,多莉斯问身旁的艾拉怎么回事,艾拉打着哈欠解释道:“听说是神父回来了。”
多莉斯依旧迷茫的点点头,她不关注这些,她只想时间走快点,到傍晚葬仪屋就来接她了。
果然,在孩子们的唱诗声中,一个身穿黑衣,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男人从教堂的大门走进来。
多莉斯本来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听到孩子的歌声之时,按捺不住好奇心,转过身去看他。来人缓缓的走进来,教堂入口处光线过亮,他如同披了一身圣光,在阳光里升腾的尘埃都成了渲染,孩子的歌声纯净嘹亮,整个教堂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对!这个人的身形很熟悉!
神父依旧缓缓的走,经过多莉斯那一排木椅的时候,神父忽然微一侧头,冲多莉斯的方向俏皮的挤了一下眼。多莉斯如遭雷击,嘴角抽搐了几下,怎么也笑不出来了,这不就是在侧廊遇见的那个邋遢大叔莫德拉吗……
莫德拉把胡子刮掉,换掉半旧的风衣,梳理好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不少。莫德拉走上台,他虔诚的握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清了清嗓子,暗红色的瞳孔里闪过冰冷的光,面无表情的开始讲话。
多莉斯坐在椅子上,看着莫德拉正经的样子,无力的叹了口气,脑海里只有两个字: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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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天空变得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毛毛细雨,多莉斯合上面前破旧的《圣经》,转身趴在长椅背上,往教堂门口处张望。她觉得这一天过得异常漫长,她见了好多人,有了第一个朋友,学了一些她从不知道的东西,以及……看见了侧廊穹顶的壁画。
教堂的半空中吊着一盏吊灯,蜡烛慢慢燃烧,发出细小的“哔啵”声。多莉斯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处,教堂的大门像是画框,框住了一方天地:黑洞洞的夜色便成了画布,倾斜的雨丝快速划过,在灯光的映照下都是流动的银丝。雨越下越大,她忽然有些害怕葬仪屋不来接她了。
她动了动身子,在椅背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趴着,教堂笼罩在一片细雨与雾气里,光线昏暗,多莉斯望着门口一侧的雕花立柱,忽然有了一丝困意。不一会儿,困意便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一起,漫布全身。
这时候,莫德拉晃悠悠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多莉斯的旁边。长椅随着莫德拉的动作一晃,发出“吱呀”的老旧的声音。多莉斯斜着眼睛看了看莫德拉,继续趴在椅背上假寐。
莫德拉不满的推了推多莉斯的胳膊:“啧啧,你看看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是神父!神父!”
于是多莉斯面无表情的打招呼:“神父,你好。”
莫德拉“切”了一声,又开始夸张的说着什么。多莉斯没理他,依旧望着门口的方向。
忽然,莫德拉的调子一转,声音变得极细极细,和外面的雨丝混合在一起。多莉斯觉得听得模模糊糊,便回过头来看他,他的薄嘴唇一张一合,她觉得他的声音全都飘远了、飘远了,像春天的柳絮,模糊成一团一团,全都是淡淡的印记,即将被风吹散。
多莉斯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最终眼前一黑,歪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莫德拉看着陷入深眠的多莉斯,满意的“啧啧”了两声,他俯下身嗅了嗅多莉斯发间的味道,意味深长的说:“多莉斯,你知道吗?你身上散发的味道和别人可不一样。”
“好久不见,莫德拉,”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响起来。
莫德拉随着声音抬起头来。
此时,教堂外划过一道银色的闪电,映亮了来人的脸。
莫德拉危险的眯了眯眼:“哼,葬仪屋!”
葬仪屋往保持着笑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他每走一步,空气中就燃起一朵蓝色的火焰,清凉的蓝色,仿佛要划破所有的暧昧混沌。他走到多莉斯的面前,多莉斯此刻已经陷入昏迷,安静的躺在长椅上。葬仪屋慢悠悠的说:“这可是小生的所有物,莫德拉,你难道不清楚吗?”
莫德拉睁开暗红色的眼睛,说:“我只是觉得她的味道不一样,想确认一下而已,我可没有害人之心奥,更何况是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莫德拉一脸陶醉,声音绵长,继续说道:“告诉我吧,她到底是什么。”
葬仪屋敛去笑容,说:“别说小生没提醒你,莫德拉,知道太多容易死的快奥。你可千万……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葬仪屋忽然语气一寒,周围蓝色的火焰瞬间更猛烈的燃烧起来,“小生可不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
莫德拉咧开嘴,声音忽然一低,变得暧昧粘稠起来:“哦,你不要这么吓唬我嘛。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你把她送来教会,是因为这里埋藏着‘那个’吧。”莫德拉的眼睛隐隐发红,他低头看着昏迷的多莉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葬仪屋用袖子遮住脸,桀桀的笑了几声,说:“真是贪婪的种族呢,你现在这样子真让人恶心。”说完,葬仪屋抱起多莉斯,往教堂门外走去。
莫德拉一直目送葬仪屋走出教堂的大门,用舌尖舔了舔牙齿,自言自语道“呐,你真是得到了个好东西啊。嘛,我也有点想要呢,可抢过来会不会被揍得很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