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赋》广秀风

7、第六章 隐身

　　地府君本是逢场作戏的好手，大家都在三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相见总难避免，也不好叫烛阴太难看，便各尽职责，各归原位了。

　　饶是红艺知道苦海难度，此番身浸这幽冥海中，却是口鼻皆浸满苦味，难以排除。四肢百骸因着这苦海的水的浸泡，变得虚浮酸软。不时还有不死鸟从水面掠过。

　　地府君偶尔来海边瞧瞧红艺，心惊道：

　　“那山神烛阴，一副冰山脸，红艺你竟然为他灭身，却是为何？”

　　“松林不动，不知风来去。凡心不恼，不知情爱恨。”红艺虽身浸于寒彻骨的幽冥海中，表情却是淡淡的，“君上可有对女子动过心？”

　　地府君抬眼望了望，在幽冥海面低飞的不死鸟，幽幽道：

　　“你那传唱三界的话本《松林赋》，本君倒是熟得很。烛阴如今在他的生林府养着，你在这幽冥海泡着，本君虽不懂情情爱爱，但见过地府里不少为情灭身的鬼侣。若红艺你此番历劫飞升，一定会第一时间同烛阴和好如初吧。”

　　红艺吐出一口苦水道：

　　“我要隐身，与烛阴不复相见！”

　　待到烛阴睁开眼来，却是500年后了。

　　此番红艺已浸毕苦海飞升做回了瓶中仙。

　　红艺听闻烛阴天上地下地寻她，她这次在世人看来是隐得深了。烛阴说错了，若想将自己隐得深，便是将自己变作他生。红艺便是将世间所有的器皿瓷玩皆变作了血玉瓶。

　　未料及的却是，烛阴将所有的血玉瓶都供在了他的山神庙里。

　　红艺有回过生林府，经常窥见他立在松林之巅叹息，接着便是漫长的冬天。

　　人界最怕山神叹息，便四处寻红艺小仙的踪迹。血玉瓶供满了山神庙，可山神烛阴依旧叹息不绝。

　　红艺心想，烛阴啊烛阴，红艺其实就在你的钟山附近啊。若你真心找她，即便她已恢复仙身，加了层仙障，你会寻不到?还是你其实是在作戏？

　　这日红艺开了仙障，将将出了洞府门，却见烛阴一身红衣地立在洞府门前的巨石上。神态安然道：

　　“你终于肯走出来了！”

　　红艺亦不客套道：

　　“烛阴山神看戏的本领已经成火候了啊，都学会作戏了。你这番动作竟连我这没心的花瓶都差点感动得要落泪呢!”
　　见他无动于衷，红艺不由得心一紧道：

　　“你是不是忒喜欢我在你面前作戏呢！那地府何曾困得住你这山神。你见我在苦海里的模样，是不是很欣慰？你让萱支对我说的那番话是故意想看我是不是真的面冷心热吧!”

　　烛阴似是眸光一闪化作怒火，道：

　　“你还确确是没心的花瓶！”

　　“呵，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也不知道母神把我的心掏去哪里了！你如今是恼羞成怒?”

　　红艺这话一出，他却似是冷了下来，叹了口气，似是自语道：

　　“凡心不恼，不知情爱恨。”

　　红艺的心却似掉了一拍，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言语。

　　他却继续自语道：

　　“隐遁固逍遥，若离世，亦只算界中死物。”

　　说罢，便化作一抹红影，不见了踪迹。红艺却不禁忆起初见时他的模样。

　　通身似火，冷面如霜。若看面相，确确是极好。只是看久了他平静无波的表情，却仿若死物一般。永远俯视苍生，不染情绪。若他不说话，到了生林府就仿佛入了地府一般。

　　红艺飞升不久，阿紫亦相继飞升。烛阴前影刚去，她后影便来了。依旧鬼怪灵精，一身紫衣。迎上红艺道：

　　“姐姐却是在此，让我好找。你终于撤了仙障，要不然我又只能闻你气息而寻不到你身了！”

　　“嗯，阿紫你，可好？”红艺微一点头拉了她进了洞府。

　　阿紫寻了座冲红艺道：

　　“姐姐，烛阴山神，你不打算与他作个了结么？”

　　“了结？”红艺不解她突然作此问。

　　“无论是缘还是劫，都是要了结的。”阿紫一本正经道。

　　“莫不是你做了一回凡人，悟性升了？”红艺笑道。

　　“姐姐，我说真的！”阿紫似是知红艺在回避，“你对烛阴，究竟是哪样心？”

　　“我同他，一个没心，一个无七情六欲，本来无缘无劫，如何了结？”

　　“世人有心似无心，姐姐无心，若动了心，便是真心。姐姐，经了六道轮回，你应该有体悟了。若我先前，还只认为你中意洛华，而此番，我知你是真切恋上烛阴了。你浸苦海之时，心里是否自认为世上有比幽冥海更苦的东西？”阿紫一副旁观者清的模样。

　　却似是说到了关键。红艺这无心的花瓶，真真是对山神烛阴动了真心了么？

　　红艺思想她作《松林赋》的时候，脑中确确闪现过那副高寒漠物的面容，连题目都以松林起首。如此，红艺竟是对烛阴情根深种了。这记忆中的面容无论她做鬼做家禽，做人做野兽，都不曾忘记过。

　　这也就是红艺一直想逃离的原因。爱越深，越不敢靠近；距离越近，心藏得却越远。每每隐了身，却越想他早寻到，被寻到了又继续寻另一个隐身处，如此乐此不疲。

　　阿紫一番开解，红艺却是释然一笑。经了六道轮回，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红艺总执着于烛阴只是看戏的神。却没想他看完戏之后还要咀嚼体味，所思所想皆与戏中人相牵相连，最后自己也不禁入了戏。烛阴，你是入戏了么？这么一想，红艺嘴角不禁噙了一丝笑。

　　阿紫见红艺面色转好，便告了辞，自去寻同他一起飞升的洛华王子了。

　　只是如今红艺与烛阴是各怀心结，要想如初时般却是难了。只细细作了一番计较。

　　第二日，阿紫一脸担忧焦灼地去生林府寻了烛阴，一边道:

　　“烛阴山神，姐姐在母神腹中之时，母神养胎的时候不小心被周边妖神切了腹夺了胎，姐姐的心被妖神偷食了，后来父神倾尽己力全了姐姐性命，姐姐却因此丢了心。前番她毁了仙身，如今历劫飞升，心是长回来了，却患了心疾。现在姐姐的心绞痛异常，药石罔顾，我们相熟的仙神，便只有山神你可以救她了！”

　　阿紫边说边抹眼泪，烛阴似是信了，火急火燎赶到红艺洞府，一脸焦灼，正想使法探红艺胸口。红艺却是从床上翻身起来握了烛阴的手，道：

　　“我没事。”

　　他似是不信，探询的目光闪起。

　　“是我唤阿紫寻你的。本来还想听你说‘红艺，你没心没干系，我的给你，’可看到你来了就不想了。就像初时一般，看到你，没心也安心。”

　　红艺话刚刚一说完，唇却觉一片灼热，却是被烛阴咬了一口。

　　红艺只觉血气上涌，却是释然一笑，扑到烛阴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道：

　　“烛阴，这冬天也太长了，你是经常叹息么？”

　　却听到烛阴柔柔道：

　　“有了你，便不再有冬天了!”

　　翌日，烛阴早早来到红艺洞府，冲红艺道：

　　“红艺，神庙里的血玉瓶，你去帮我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