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的日子》殷草

11、天价的希望保险

　　然而还没等到派出所给出结果，倪好就收到了孟戈娟的求救电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母亲的口气应该是出大事儿了。
　　倪好立刻动身回老家，还没进屋就看到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母亲正站在院子里不停地向外张望。
　　孟戈娟的脸色苍白，眼睛红红得显然是哭过了，而父亲则坐在屋子的门槛上不停地抽着烟。
　　“妈，出什么事了？”倪好有点紧张，这个家再也不能负荷更多的灾难了。
　　孟戈娟未语泪先流，捂着嘴哭了一阵才忍住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女儿。
　　因为在警察局验DNA的时候听到那个解救出来的孩子竟然被打断了腿，付齐娜回到家里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像是得了癔症似地，她不停地在嘴里嘟囔着可可的名字。孟戈娟起夜时都看到她双眼睁的很大，死死盯住屋子的一角，表情异常瘆人，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付齐娜说家里有小鬼，这些小鬼缠得可可好痛苦，所以第二天就去了黄婆家。
　　倪好知道黄婆，是镇上出了名的算命婆子，以给人算命求平安为生。但她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
　　黄婆一看付齐娜就说她被小鬼缠了，这个根是从房子来的，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付齐娜花了钱请黄婆来家看看，经过一番“勘察”和掐指细算，黄婆很肯定的答复他们盖房子的时候碰了鬼穴。所以现在小鬼逃窜出来攀附在他家的房子里面和周围。
　　如今想要安全找回孩子，必须做三件事：第一、烧了房子，火乃天赐神物，可驱万种邪恶。因为小鬼太多，唯有烧了房子才能将鬼彻底驱散。第二、花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钱请一尊玉做的钟馗压在废墟上，七七四十九天，鬼穴方才能被重新打上封印。第三、全家必须在镇上的风宝山顶的水库里裸身浸泡三天，才能将体内所有的邪气全部逼出。
　　倪好听完这三条，不由倒吸了口冷气，黄婆究竟与自己家有多大的仇恨。
　　说到这她想起来，黄婆曾经到自己家提过亲，说是想把女儿嫁给倪准。但那时候倪准和付齐娜已经开始了恋爱关系，所以就没答应。
　　黄婆在镇上也算得上有名望的人，她感觉倪家拒绝自己，是天大的侮辱。
　　但付齐娜并不知道此事，所以一门心思地想找黄婆替可可驱灾辟邪。谁知道黄婆有心报复，竟然出了这么三个鬼主意。
　　“那我大哥和嫂子呢？”倪好看着家里倒还安然无恙。
　　然而孟戈娟的回答让倪好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两人已经东拼西凑了四万块钱去了黄婆家里，看看能不能够先把玉钟馗佘出来。因为烧房子还要先算了时辰才能动手。
　　倪好听罢扔下行李一路向黄婆家狂奔而去，她要立刻阻止付齐娜这个疯狂的举动。如果按照黄婆的疯话行事，那家里真的会遭受灭顶之灾。
　　只是刚走了一半路，就看到远远有群人向这边来。倪好驻足望去，见到一个穿着有点像旧时地主婆摸样的女人半闭着眼往前走，那人正是黄婆。而哥嫂则毕恭毕敬的跟在两旁。
　　身后还有几个像是镇上的善男信女，皆闭着眼嘴里念叨着什么跟在后面。
　　倪好赶忙上前几步，将倪准拉到一边急问：“你们这是干啥呢？”
　　倪准很小心地看了眼黄婆，低声说：“别捣乱，黄婆说今天就是良辰吉日，要到咱们家去封鬼穴。”
　　封鬼穴？那不就是要去烧房子，倪好顿时急了：“你也算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跟他们一起疯呢。”
　　倪准听到妹妹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赶忙捂住她的嘴：“你懂什么，黄婆把咱们家的事算的分毫不差。现在想要找回可可，全靠她了。”
　　倪好听了简直哭笑不得，这个小镇总共没有巴掌大。莫说谁家丢了孩子，就是谁家丢了只鸡那也很快传遍了。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隐私，她能说对还不是情理之中么。
　　“哥你别疯了，她就是个骗子。”倪好最后两个字说的很重，一阵风就吹进了黄婆的耳朵里。
　　黄婆睁开眼睛，脸上皆是不满，阴阳怪气地说：“这是谁那么放肆，还不快快退散。万一惹恼了黄大仙，谁给你们家封穴祛邪？”
　　付齐娜见是倪好，赶忙讨好着：“是我家小姑子，她不懂事，还望大师原谅。”说完给倪准使了个眼色，要她快把倪好拉走。
　　倪好看着一行人直奔自己家去了，她觉得哥嫂已经完全不可理喻了。母亲能给自己打电话，说明她还理智些。
　　想到这里，她甩开倪准抄小道跑回家去。
　　一回家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孟戈娟：“那个黄婆要烧咱们家房子的事儿，你也支持？这是你和我爸一辈子的心血啊。”
　　孟戈娟紧皱着眉头没说话，在院子里转圈。倪好见状拉住母亲，急道：“人都快到咱们家门口了，就是来烧房子的。你倒是说句句话啊。”
　　孟戈娟重重叹口气：“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还有什么事能大过孩子？房子烧了可以再盖，钱没了也可以再挣，就算是你爸妈这张老皮在那个水库里泡烂了只要能找回可可，什么都行。”
　　“烧房子这么大的事，你就由得他们乱来？房子没了你们以后住哪儿？”
　　孟戈娟还没说话，几个人已经到了门口。黄婆半眯着眼，就像是鬼上身似地在外面乱晃了一顿，而后无比惊慌地说：“果然是万鬼缠绕，凶宅！凶宅啊！”
　　话音刚落付齐娜就“噗通”跪在了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说：“还请大师快些替我们驱鬼封穴吧。”
　　倪准在旁边有些犹豫，“那里面的家具……”
　　黄婆摇着头，紧闭双目：“统统不可要，必须要让天火清洁这一切。”
　　“胡说八道！”倪好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步跨出院子指着黄婆，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你装神弄鬼的还想来烧我们家的房子，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说着倪好掏出手机，迅速拨了个110。
　　黄婆登时面部狰狞，指着倪好说：“快抓住她，她就是万恶之首。被鬼附体了，成为你们家最大的灾星。”
　　付齐娜想了想觉得黄婆说得很在理，因为就是倪好将可可弄丢的。于是猛然上前一把抓住倪好，将她手里的手机丢了出去。
　　“嫂子你疯了吗？她要烧咱们家的房子。”倪好拼命挣扎，可却发现自己远不如付齐娜的力气大。
　　付齐娜一边抱住倪好一边求道：“我知道你也是被鬼附身了，丢了可可是不得已的。只要除去这些孽障，就能找到可可了。再忍耐忍耐吧。”
　　看着已经走火入魔的付齐娜和默不作声的倪准，倪好无计可施。忽得大声喊起来：“爸！妈！你们快拦住他们啊！他们要烧你们的基业，快说句话啊。”
　　院子的门原本是半开半闭的，然后“吱嘎”一声被全打开了，倪好的父亲站在那面色萧然。
　　倪坚在家里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凡事不表态。对外也从不跟人打交道，在大街上遇见了邻居也只是低着头从不打招呼。
　　如今看到他出来，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倪坚说话的口吻很生硬也很简短：“烧房子可以，连我一起点了。”
　　倪坚语出惊人，就连黄婆也愣在那不敢动手。倪好趁付齐娜愣神的时候，赶忙挣脱了束缚，捡回手机继续打了报警电话。
　　黄婆见状神色中带着一丝慌乱，急急退了两步对倪好恨道：“你这个灾星，再祸害下去就连黄大仙也保不了你。”
　　倪好面无惧色指着黄婆说：“既然有黄大仙保佑，那就站着别动，看看警察抓不抓你。”
　　黄婆哼了一声转身要逃，谁知被倪好一把抓住了手腕。其余几个善男信女见状纷纷跑了。
　　付齐娜见状有些着急，赶忙上前帮忙劝解倪好，希望她能放了黄婆。
　　倪好的手像钳子一样，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她知道只要放了手，那四万块钱也要不回来了。

　　很快警察局就派人过来了，说黄婆早已经有了案底。但这种事情多数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以往也没有什么人身伤亡或是物产损失，所以最多就是罚款。
　　警察准备带黄婆离去，倪好跟在后面急切地说：“她还骗了我家几万块钱呢。”
　　“别说骗，那是你们给的香火钱。”黄婆态度嚣张，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警察表示这笔钱一定会帮忙追回来的，但是因为是赃款所以先要上交。等查清楚事实，才会返还。
　　大家一起跟着去派出所录了口供，倪好才带着疲惫的父母和哥嫂回家。
　　付齐娜面如死灰，路上没有只言片语。走到家门口，倪好分明看到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倪好理解付齐娜的心情，可她觉得即便是可怜也绝不能容忍这种愚蠢的行为。
　　晚上倪好看到大家的情绪都不佳，也就没回金朔。虽然她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行为是错的，但至少是她亲手毁了家人一个希望。
　　“你知道从金朔回来，你嫂子就变得痴痴傻傻。她总说这是一个预兆，说……”倪准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他手有些颤抖的将烟塞进嘴里猛吸了几口，以便缓解内心的激荡。“说可可肯定是要么找不到了要么会被人致残。”
　　倪好忽然明白：那天在公安局看到的一幕似乎给了付齐娜一个AB选项，A是找不到，B是找到了却被致残。这两个选项就像是一个诅咒，牢牢地刻在了付齐娜的脑袋里。于是就像一个打不破的牢笼，一直刻在她的脑子里。
　　人无助的时候才会相信鬼神，所以付齐娜就像是中邪了一样，不过是给自己的希望买个保险。
　　只是这个保险太昂贵，令人无法承受。
　　这一晚倪好睡的并不踏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付齐娜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她似乎开始明白，自己到底带给这个女人什么样的灾难。
　　朦朦胧胧睡到半夜，倪好忽然被大门关闭的声音惊醒了。寂静的夜晚，普通的关门声都显得特别响亮。
　　这么晚了还有谁出去？倪好赶忙翻身下床，看到倪准正站在院子里抽烟。
　　“谁出去了？”
　　“走，我带你去看看。”倪准没回答，开门径直向外走去。
　　镇上的小路并没有路灯，倪准却是轻车熟路走得非常快。倪好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几次差点摔倒。她本想让哥哥慢点，可惜几次尝试都没追上。
　　最终两人来到了镇子外的一座小土丘，还没靠近就能听见凄厉地哀嚎声。倪好摸了摸胳膊，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倪准站住脚指着土丘顶上的人，说：“你嫂子在那儿，常常会站在土堆上望着外面。”
　　倪好不由皱起眉头上前几步，借着月光模糊能看到付齐娜正站在那里抚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喊着：“可可，你在哪儿啊~我的孩子，快回来~”
　　声音荡漾在空旷的原野中，很快就消散了，得不到丝毫的回音。
　　倪好不由的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孩子带走了一个人的心，付齐娜如今犹如行尸走肉，她在哪里喊得不仅是可可也是自己的灵魂。
　　这晚倪好和大哥就站在那里，听着付齐娜一遍遍喊着，直到声音变得嘶哑。然后倪准就上前将瘫坐在地上的付齐娜扶起来往家行去，一路无话。
　　跟在后面的倪好默默地想着，原来这就是大哥大嫂现在的生活，原来这就是地狱的生活。
　　第二天倪好一早就做了长途车回金朔了，走之前付齐娜没对她说过一句话，只是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下了长途车倪好就直接去上班了，忙碌了一天后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沈柏东的家。谁知一进门就意外地看到程诺坐在沙发上。
　　倪好进门放下包，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程诺赶忙站起身来，看到自己并不受欢迎，尴尬地说：“是沈柏东让我进来的，他……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