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番外：林楠（一） ...
-
多年以后，林楠总是忍不住回想，从他记事开始，妈妈留给他的最深刻印象是什么？
思索了许久，还是她离开他的时候那一幕，这一生最初的忘记，永远的噩梦！
他刚从睡梦中醒来，听到院子里爸爸和妈妈在吵架——准确的说是妈妈在吵，爸爸在哭。虽然他年纪小，不懂什么叫离婚，但是当妈妈说，再也不想看到他们的时候，他就害怕了。
隔壁的婶婶常常骂小姐姐说，你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出去，让坏人抱走你，你就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小姐姐每次都会哇哇大哭，然后抱着婶婶的大腿怎么也不敢松开。
在他懵懂的意识里——再也看不到，是最可怕的事情。
“妈妈……”他哭着跑出去，抱住妈妈的腿，眼泪鼻涕噌了她一裤子，“妈妈……抱抱……妈妈，妈妈不要走……妈妈……翾翾要妈妈……”
“翾翾乖乖，不哭。”杜娅茹蹲下来抱住儿子，“等你长大了，妈妈就来接你……”她用手擦着儿子小脸上的泪水。
罗天星站在院墙里看着他们，脸上早已经流满了眼泪。
杜娅茹抱着儿子哭了一阵，终于狠下心，把儿子往地下一推，转身跑了出去。
“妈妈！妈妈……”他嘶声哭叫着追出去，他哭得那样惨，很快就把嗓子喊哑了，但他的妈妈再也没有回头。
他一直往前跑，追着妈妈的影子跑，光着小脚丫，踩在坑洼不平的泥土路上，绊倒了，爬起来再跑，磕破了腿，也忘记撒娇喊疼……
他一直追着，嗓子里已经喊不清楚，像一面敲得太久的小铜锣，被锣锤敲得锣面上破了一个洞，敲不出清脆的铜音，只能发出沉闷地嘶鸣。
仿佛有个人在掐着他的脖子！听到那声音的人，都恨不能把那个看不的隐形人推开，好让他痛快地喊出来。
他被石头绊倒，摔破了脑门，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不住地抽噎。
他的爸爸追上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他仍然向着远方张着身子，伸着两只满中尘土的小手，无声地呼唤着，那里已经没有妈妈的影子了……
他被爸爸抱回家，奶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帮他擦干净磕破的地方，细心地用纱布给他包住伤口。
不知道爸爸已经在床睡了多久，他只知道从妈妈不要他们的时候，他就开始喝酒，喝醉了就呼呼大睡。
妈妈走了，爸爸再也不笑了，不会把他顶在脖子上让他去够树上甜甜地枣儿，不会再把他抱在怀里让他把脚伸进清凉的河水里玩耍，更不会把他举在空中让他觉得再高一点就可以摸着那些洁白的云朵……
有一天爸爸喝醉了，摔碎里家是仅有的几只碗，奶奶生气地骂他，“没出息的东西！那个女人走了，你也不过了吗？你这辈子就指望那个女人活着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还有儿子和老娘！你要把我们都活活饿死吗？你这些年读的书，学的知道都学到狗身上去了！”
罗天星看着他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像个孩子似地坐在地上哭起来，他走去抱着爸爸，“爸爸，不哭，翾翾会陪着你的，翾翾不离开你，爸爸，不哭……”他抬起小手去擦爸爸脸上的泪。
罗天星抱着儿子，号陶大哭，哭了一会儿，又突然大笑起来，他害怕地看着爸爸，却仍然紧紧地抱着爸爸，他小小的心里已经知道，他只有爸爸了。
罗天星笑着又哭起来，他这样又哭又笑，像疯了一样，折腾的累了，又去喝酒。
“你没救了！喝吧，喝吧！喝死算了。那个女人走了，你也不要活了！”奶奶气得浑身发抖，拉着他的手，指着他的爸爸说，“你爸爸不争气，你要听话！奶奶以后就指望着你了……”奶奶浑浊的眼睛里淌了泪水出来。
“奶奶，我听话。我孝顺奶奶……”他乖巧地扑进奶奶地怀里。
奶奶抱着他去做饭，说要做好吃的给他，可是能有什么好吃的？他才不要啃窝头或者喝一碗会刮痛嗓子的玉米碴子粥。
他缠着奶奶煮红薯，甜甜的、软软的，比那些粗糙的食物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他陪着奶奶坐在矮小的厨房里，灶里生起火，烟就占据了头顶的位置，像一团团灰色的云。
他的手伸过去，好像抓住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抓住。
“罗奶奶，天星哥掉河里去了！”
他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嗓子，只知道奶奶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立刻把他抱起来就往河边跑去。
“天星！你快回来，妈以后再也不骂你了，天星，苦命的孩子……”奶奶瘫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哭得悲痛凄烈。
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吗？他还是第一次，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人，站在岸边，目光注视着在河里进行打捞的那只小木船。
他们低低地议论着，手指不住地指点着。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心里有些明白，他们在说他的爸爸。
爸爸喝了酒，又被奶奶骂了，然后爸爸就跑出来了。
他还记得，奶奶抱着他出门时，蹭洒了门外水缸上放着的笸箩，里边黄澄澄地玉米粒儿落了一地，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玉米粒儿落在进上，是这么的漂亮，像一颗一颗黄色的珠子，四散飞溅，像梦境那样不真实。
等到天快黑了，他才看到那些大人把爸爸从水里拖上来。
爸爸被放在岸边的草地上，他怎么变得这么胖呢？还变白了，他差点认不出来了。
爸爸一动不动地躺着，脸上的淤泥已经被人用河水冲洗干净了，他像睡着了一样，只是他睡着的时候，都会叫着妈妈的名字，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躺着。
奶奶这是第几次昏过去了？他只看到她一次又一次的被别人掐醒。
奶奶撕心裂肺的样子，把他吓到了，他仿佛明白了，爸爸虽然躺在这里，但他已经像妈妈那样，再也不要他了。
妈妈是远离他，不再让他看到，但爸爸却会闭着眼睛，再也不看他。
“爸爸……你看看翾翾……翾翾以后都听话，翾翾会乖，会孝顺你的……爸爸，睁开眼睛，看看翾翾吧……”
他摇晃着爸爸已经冰冷的身体，爸爸已经听到不他说什么。
“爸爸……你看看翾翾，翾翾会孝顺爸爸的，不要不理翾翾……翾翾害怕……爸爸……翾翾乖……”
他一直哭到爸爸被埋进了泥土里边，他的嗓子又一次哑掉，哭不出声音，奶奶抱着他，却没有哭。
“翾翾，你爸爸死的冤，他是被人害死的，你长大了，要给他报仇啊！”
他懵懂地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报仇意味着什么。
他受了太多的嘲笑，受了太多的欺负！
因为那天奶奶急着抱他跑出去，忘记了灶火还燃着，后来等他们捞回了爸爸才发现，大火已经把家全部烧毁了。
他和奶奶只能借住在别人家的屋檐下，每次吃饭都是别人送食物，如果别人忘记了，他们只能饿肚子。
后来大家帮忙给他们搭了一个棚子，虽然刮大风的时候风会从缝隙中灌进来，但是他终于有自己的家了，不再是借住在别人家里的孩子。
那些小伙伴们知道他没有爸爸，妈妈不要他了，看他整天穿着很破的衣服，赤着脚从田里回来，他们从开始的好奇，慢慢变成了戏弄。他不理他们，他们就开始用手指头戳得他的头往旁边一歪，用手推得他踉跄，用拳头打得他摔倒！
他不反抗，如果反抗，只会遭到更严重的围殴。
比他小的孩子会远远地转着，跳着脚，拍着手，手稚嫩地童声唱出编好的儿歌来嘲笑他，他瞪起眼睛，兴起拳头，他们便笑着一哄而散，跑远一些，停下来，用更大的笑声来笑他。
……
肚子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膝盖上的疼痛也像针扎一样，一下比一下疼，那又冷又硬得水泥地，一定会把他的膝盖硌穿吧？
他弯下腰，想揉一下膝盖。
“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再动。
已经过去了两天，奶奶还是那样笔直的跪着！
谁来劝，她也不起来，她说除非林家答应收养她的孙子！
林家是这里最有钱的人家，他们没有孩子。之前他们有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虽然他们也希望有孩子，也想过抱养一个，但他们不想要罗琦翾。
这个孩子已经六岁了，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他们希望有一个小一些的孩子，最好还是在襁褓中的，这样，他不会知道他不是林家亲生的孩子，即使长大知道了，也不会对原有的父母有印象。
“您这样跪着又是何苦呢？”林家的男主人说，“您家里困难，我可以送米送面，也可以给您许多钱，您何苦一定要让您的孙子给我们家里做儿子呢？”
“求您让他做你们家的儿子吧！”奶奶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他以后就跟您姓林，他和老罗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只想着让他吃饱穿暖，可以有书读，他以后姓什么叫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男主人为难地看着她，又看看旁边的他，他像从非洲来的孩子，又黑又瘦，肋骨一条一条地突显出来，脚上因为没有鞋穿，长年赤脚已经变得和泥土一个颜色了。脚底上还有厚厚的茧子。
他骨骼分明的脸上，有一又乌黑的大眼睛，那样无助地望着他。
奶奶突然用把他的脑袋按在地上，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他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快点叫爸爸！以后这是你的爸爸，你是姓林的孩子，你记住了吗？”奶奶又对着那位男主人磕下头去，“求求您，您就认了他吧。我保证我不会再见他，不会让他做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个孩子很乖，很聪明，也很孝顺，他一定会把您当成他的亲生父亲那样孝顺您的！”
男主人似乎被她磨动了，终于点了头。
“你要听话，好好读书，长大了有本事了，要给爸爸报仇！”这是奶奶离开的时候，最后说的话。
他做了林家的儿子，他再也不能见奶奶了。
林家给了他干净的衣服、干净的鞋子、干净的睡床……也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林楠。
这是养父求了一位读书多年的老先生给他取的：林为木，楠为木中珍品，寓意他以后会成为栋梁。
他到了七岁林家把他送到学校去读书，他可以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写字，再也不会有人嘲笑他了，因为他有“家”了。
他终于知道有家有钱，是一年多么重要的事情。
奶奶离开了他们原来那个破败的家，村子里的人说奶奶去要饭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不敢去找奶奶，他怕林家的人知道了会生气，如果把他赶出去，奶奶一定会很生气的，他不能让奶奶生气。
他在林家已经越来越讨人喜欢，他是最听话也是最乖的孩子，林家的人都赞扬他；在学校里，他是最优秀的学生，功课每一科都比别人好！
他赢得了越来越多的赞誉！
但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两年，林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一个男孩，林家的人把更多的关注给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对他的爱慢慢淡了下去。
但他依然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样孝顺听话，因为他在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必须忍下去。
后来，林家女主人的姐姐、姐夫意外身亡了，他们留下了一个女孩儿，名字叫小蕊，被林家接回来养着，那个女孩更多的时候是帮他们带孩子，像个小保姆那样，帮着女主人做家务。
作者有话说第94章 番外：林楠（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