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木》袁宁远

1、菩提

　　风在刮，城外菩提树叶飘下。
　　皇帝年少，亲王谋反，战事愈来愈严峻，连空气都晕满了紧张沉闷。将军站在城楼上，望着整座帝京，愁容不展。
　　已是败相之势了罢，将军在心底默默叹息，呵，自己这个托孤大臣做的还真是够失败的。
　　天上云卷，地上一阵尘土飞扬。
　　“将军回来了！”管家领着家仆上前迎接。
　　“老夫人和少夫人都已经送出城了么？”将军扫视了下府上，似乎人都已经遣散的差不多了。
　　“将军，老夫人已经出城了。可少夫人她…”管家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面色欲沉的主子，欲言又止。
　　“她还在城中？”将军疲惫的脸上泛出了些惨白，“在哪儿？府上？医馆？”
　　“少夫人在医馆。将军，车还没出城少夫人就醒了，又拔了簪子抵着颈子来威胁丫鬟们，没办法才又给送回府上。”管家身后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哭道，“喝了点茶晃了晃神，就赶去医馆了。还不准丫鬟们跟着，说是等将军回来交代声。”
　　唉，将军微微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怕是再送出城还得回来了罢，医者以患者为重，自己不是早就知道她的性子了么。
　　再次出府上马，将军望着医馆的方向。现在，他只盼能在这战乱中，护得她和皇上平安周全。
　　风在刮，城外菩提叶飘落。两百多年的菩提，叶落过一轮又一轮。
　　还未到医馆，将军已被宫中侍卫叫住，皇上有要事相商。
　　看了看渐渐变暗的天空，将军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进殿，便看见年少的国君那相比于威严庄重的大殿有些单薄瘦弱的背脊，直直的挺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要肩负起这整个国家，那是一个君主的身躯，代表着全国民众的信仰。
　　“将军，你认为朕待你如何？父皇又待你如何？”上位者有些稚嫩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中。空气又冷了几分。
　　“皇上和先皇自然待臣甚好，臣终身牛马也难以回报。”将军身子又躬下了几分，心中为这问话感到不解。
　　“甚好？甚好！甚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么？你自己好好看看！”皇帝扬手愤怒一甩，手边的奏章和信封全都砸到将军的身上。
　　将军缓缓捡起，仔细一看大惊失色，全是些弹劾他通敌的奏章和那些所谓他和反叛亲王的通敌之信，更有一封，直接表明今晚就实行刺杀行动。
　　“你还有何话要说？勾结反贼，背主通敌，真是朕待之甚好的‘好”臣子呐！”皇帝憎恶地看着将军，“难怪今日你要将家中老母与爱妻送出城，要是没有这书信，想必今晚就是你和那反贼夺朕首级之时！”
　　将军死抑住眼中的泪水，坚毅地望着圣上，说了句:”臣从未做出如此通敌叛军之事。”望皇上能听出自己的忠心，能看出自己所遭受的冤屈。
　　“呵呵，没有？朕就说那反贼怎就如此猖狂，近日来吾军连连败退，必定是你这卖主求荣的厮泄的军机！”皇帝顿了顿，忽然冷笑，”不过念在你这么些年忍辱负重实在装的辛苦，朕特意请了你的爱妻过来，让你们在牢中团聚，这路上走的也不寂寞！来人！”
　　将军的脸一下变得煞白，他看着他的爱妻被扣押着进殿，那向来只粘针把脉的手上被压出大片淤青。如果说前面只是心中无奈悲痛的话，那现在完全是心尖命脉上的刺痛。
　　“这就是皇上的待客之道？”即使是被扣上手扣，将军夫人依然气质沉静稳重。”不知臣妇所犯何罪，竟要宫中侍卫在臣妇就诊时直接扣押？”
　　“哼，你怎会不知你家‘精忠报国’的夫君做的好事？”皇帝又唤道，“来人，拖下去，关起来严加审问。特别是将军夫人，要‘好好对待’！直到将军招了为止。”
　　风在刮，城外菩提树似乎感应到什么，落叶纷飞。
　　一群大军正在靠近西城门。
　　“可叹没有把你送出城。”将军面对着绑在对面的爱妻心疼道。
　　“说什么傻话呢，有你的地方便有我。无奈圣上年少轻狂，考虑不够全面，才有这般牢狱之灾。”将军夫人笑了笑，”好歹咱们还是在一起了的，不枉当年福祸共当的诺言。”
　　“将军夫人，抱歉了。圣上有令，不敢不从。”一名小卒拿起狱鞭，向着将军夫人行了个礼，接着一个鞭子便抽了上去。
　　城楼上的士兵无声倒下，一个、两个、三个…
　　一鞭、两鞭、三鞭…将军夫人死死咬着嘴唇，鲜血流了出来。
　　“我招！”将军哭了。鞭声停了下来。
　　“夫君，别，我没事。叛主通敌这种事，我们宁死也不会承认的！”将军夫人虚弱地笑了笑。
　　牢外墨黑的夜色染满天空。牢内灯火通明，烛光照在将军夫人的笑容上，染满血迹的嘴唇看上去并不恐怖，勾起的嘴角反而透出一股淡然悠远的美丽。
　　西城门开了，城内杀戮声一片。
　　寝宫门开了，皇帝穿着一身金黄的寝衣，听着刚刚敲门的太监慌慌张张的话语。
　　牢门开了，将军负责西城墙部下听到将军入狱的消息后，偷偷赶来营救。
　　“皇上，怎么办呐？将军，将军又不在。那叛军怎的就杀进来了。”那太监不停地发抖，尖尖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哼，来就来，没将军难道朕还就治不了他们？”年少轻狂不知厉害，少年皇帝换上盔甲，点兵抵御。
　　牢狱之中，将军部下解开将军和夫人的绳索：”将军快逃吧！”
　　“逃？不，既无叛敌又何须躲藏。只是还需找着那诬陷之人，此人一留必是祸害。”将军抱起夫人，”还得回府一趟后再做打算。”
　　刚出牢门，忽见外面火光四起，厮打声一片。将军心中一凛，不好，怕是那反贼亲王打进来了，果然有人勾结通敌。
　　来不及深想是谁，将军将爱妻托付给部下，抢了一匹马便飞奔向皇宫。
　　“你…居然是你…”当将军杀到殿前时，看到的便是第一次盔甲着身的少帝，胸口还插着一把泛着绿光的匕首，两眼似是不甘地看着身边长期陪伴的太监。
　　“想不到吧，哼，小毛头，就是我买通朝中部门大臣弹劾将军。我在看那将军碍眼护着你，还以为你们主仆多信任，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离间计就让你判他下狱。”说着太监看了一眼殿前的将军，”我告诉那西城墙的守卫，让他为了救他忠心的将军，擅离职守，这样，那亲王进军就方便多了。”
　　“你…为什么？”皇帝不甘心问道，”朕对你那么好。”
　　“好？”太监冷笑了下，”你父皇杀了我母妃，让我被我父王净了身毁了一生，让我一个明明和你平辈的人却委身为奴，还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你…你是反贼亲王当年走丢的小儿子？”皇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难怪，当年我找不到你，原来你被送进了宫。”将军喃喃道，”原来是你。”
　　“将军，我也算还你当年一面之情了。你能不能逃过亲王追捕就是你的事了。”太监拔下了皇帝身上的刀，鲜血涌出。
　　将军想疾步上前救治，不料那太监又反手一刀，皇帝逝世。
　　“走！”又是血溅龙椅，太监倒下了。
　　风在刮，城外菩提树叶在风中打转，终是逃不出那旋窝。
　　“夫人？你还好么？”将军夫人被拥在怀中，马儿在急速狂奔。
　　“夫君…我无碍。”浓墨夜色下，将军未看见爱妻惨白的脸颊。
　　忽然，城门外火光亮起，一排士兵拉满弓，打头的正是亲王的大儿子。
　　“将军，归降吧！”
　　“不降！”
　　“何必呢，将军你考虑下嫂夫人的感受，看她现在面色惨白，怕是不立即救治会有性命之忧。”
　　将军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爱妻，毫无一丝血色。心中一痛，面色犹豫。
　　将军夫人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夫君的面庞，忽然从袖中抽出匕首直刺心口：”夫君不可降，为国为君一生，怎可最后为我而丢下尊严。此时，我定不拖累你。”
　　“不！”悲愤之情溢满空中，头顶的菩提树叶随风飘落身上。
　　“若来世还是一双人，我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来世只是一个人，我愿做你的身旁之物，伴你终生可好？”她含着笑，在他的怀中，慢慢闭上眼，随风随叶去了。
　　“好…好…怎会不好？怎会不好？”我们便一起去寻那来世，一起去看尽人间悲欢离合。
　　将军拿出自己的佩剑，血洒向新升起的朝阳。
　　日出又日落，春夏又秋冬。一座寺庙建在了菩提树前。
　　风在刮，三百年了，菩提树见证了多少沧海桑田。
　　“那他们来世呢？”树下听故事的小和尚问。
　　老和尚看着手中的菩提念珠，静默不语。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整个 百木 的第一木了，也算是全文的一根引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