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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举 ...


  •   秦府内宅靠上房后头一个小跨院,三间正房,东间里,靠南墙放着一张榉木雕花大架子床,帐子半掩,左首一花梨木的梳妆台,妆台前安放绣墩,靠西墙摆放着一个立式穿衣镜,用八成新红锦袱罩着,东墙上悬一幅画轴《秋风纨扇图》,线条清细,色彩艳丽清雅,图中仕女体态优美,是仿六如居士的,形神也仿得有七八分,对面南窗下是一铺大炕,炕上还丢着针线笸箩,里面躺着尚未绣完的活计,整个屋子铺陈简洁,家什摆设精巧,是一户殷实人家。

      帐子里动了动,秦月娥哼了声,意识有点混沌。

      她及笄即嫁入赵家,夫君赵伯章是江南名仕,风流才子,是永泰年间上元县举子。

      秦赵两家乃通家之好,子女自幼指腹为婚,赵伯章早年丧父,孤儿寡母,家道清贫,衣食无着,那还有闲钱读书,多承秦家看顾,出束脩费,让赵伯章到秦氏族学念书,后又看他勤学上进,便延请西席,名儒授业。

      江南上元县文风之盛冠绝天下,赵伯章考入官办县学廪生,适逢大比之年开科取士,便打理行装,来岳家辞行,秦月娥的母亲季氏资助他些银两,带足盘缠,又派一个极妥当的老家人跟着,一起往府里应试。

      江南府是历朝繁华重镇,四方士子纷至沓来,三街四巷,皆是富商大贾,商铺繁多,春院林立,紧邻贡院就是青楼,勾栏中女子惯会勾引男人,赵伯章那见过这个,候秋闱放榜之时,不消几个回合,便被拿下马来,赵伯章与那艺名唤作红袖的窑姐如干柴烈火,两下里成就一对野鸳鸯,风流快活,天上一日哪管世上几春秋,早把未婚妻子抛于脑后。

      花街柳巷,青楼楚馆,前门迎新后门送旧,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有银子就是大爷,是活菩萨,待赵伯章身上的银子罄尽,不由分说便被老鸨子赶出来,赵伯章沮丧,秦家给的银两分毫不剩,囊中羞涩,走投无路,便走去贡院,天无绝人之路,贡院桂榜下来,这一科放榜,三元县竟有三人中举,赵伯章竟高中榜首,一发来了精神,打道回府,给母亲报喜。

      时隔不久,那叫红袖的窑姐找上门,被赵伯章收房做妾,赵伯章会试不第,秦月娥过门后,嫁妆体己钱尽数拿出来替夫君谋官,赵伯章感念妻子贤德,夫妻曾好过一阵子。

      可那只是短暂的恩爱,那窑姐从中作梗,又有丫鬟胭脂调三窝四,赵伯章对妻子越来越冷淡,后极少踏入她房中,她咽不下这口气,夫妻吵闹,日渐生分,以至于后来赵伯章外放知县,便狠心撇下她不顾,带红袖赴任,留她一人在老家,侍奉婆母,之后十几年夫妻只见过几面。

      开始几年,她盼他回心转意,可他弃她如敝履,她落得被世人耻笑,终是气不过,得了大病,挨了几年,恨怨而死,临死前捎去信,那负心人都不曾回来,见上一面。

      月娥徐徐睁开眼,瞅了眼碧纱窗外,屋子是朝南的,对窗有一株海棠,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回过神来,她重生没几日,一时倒忘了。

      院子里静悄悄,日头正在屋顶,看样子是晌午头,外间屋传来细小说话声,声音很熟悉,是昨儿那个老婆子,她的奶娘,夫家姓姚,她侧耳细听,声音断断续续的。

      “老爷常年经商在外,听说在豫州早几年就娶了妻室,两头为大,这两下里住着,倒也省心,太太这几日正为姑娘的婚事犯愁,前次姑爷去赶考,你家去不知道,江南府是繁华地界,姑爷要说小户人家出来的,见识短,竟眯了眼,结识烟花女子,引为红颜知己,还不是官府备案的正经青楼妓馆,是暗门子,听说那女人有些手段,把姑爷迷得七荤八素的,姑爷桂榜有名,过了足有五六日才来岳家报喜,可见没把岳家放在心坎上。”

      丫鬟云珠的声儿,好奇道:“前儿赵姑爷来,姑娘把我和胭脂撵出去,不知在里面都说了什么?”

      “我们姑娘素日最是知礼的,要说没比我们姑娘更贤惠,不但不责怪姑爷,反劝姑爷把那窑姐娶做正妻,自己宁愿伏低做小……”婆子心疼自家姑娘,想必丝毫没听出姑娘话中有何不妥之处。

      “姑娘大度,也贤惠过了头,我呸!还正妻,妾都不配!姑爷怎么说?”这丫鬟脾气急,说话有时不过脑。

      “姑爷说男人在外,欢场上附庸风雅,一时轻狂,这算得了什么?比这更出格的也有,没见岳家出面聒噪,还说姑娘没过门就吃醋拈酸,恪守妇道,难道爹娘就没教?”

      婆子气愤道:“你听听,这还是句人话,秦家对他有恩,竟说出这等诛心的话。

      “太太对赵家不薄,二姑娘对姑爷一片痴心,姑爷不该说重话伤姑娘的心,姑爷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云珠怒气上来,骂声高了几分,那婆子忙朝里间比划,二人声音又压了下去。

      那婆子一阵唏嘘,叹声,“姑娘向来性子软和好脾气,那日吃了他几句恶声,一时忍不住回嘴,说当初公子怎地不是这样,姑爷脸上挂不住,竟拂袖离去,姑娘身子骨本来就弱,夜里开窗又着凉,就发起烧了。”

      那丫鬟心下不忿,气恨,“想当初,赵家穷,姑爷一介书生,只知念书,全然不晓得营生,靠秦家接济,方能过活,那时姑爷来秦府,我记得都开春了,没银子钱置办夹衣,还是过冬一身破棉衣,姑娘心善,命人偷着给他送去银两,让他得以养活他娘,不至饿死。”

      “谁说不是,姑娘这病,九成是心病,亏着烧退了,病见轻,若有事,岂不要了太太的命,太太这些年一个女人家就守着姑娘一个过活,若有差池,恁受得住。”婆子一阵长吁短叹。

      月娥抿唇失笑,前儿她故意把下人都撵出去,只留姚妈一人,姚妈是她自小的奶娘,极护短,不能说自家姑娘一个不好,就是二姑娘有错,她也替她遮掩。

      其实,那日她柔声细语,却绵里藏针,话里话外给赵伯章没脸,试想,一个正经人家,谁会把窑姐做正妻,她是故意激怒赵伯章,令他失态,目的只有一个,退掉这门亲事。

      重生后,她看淡了这段情,失悔自己一片痴心付诸东流,似这等一着得势,便纳妾蓄婢。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心胸窄,气量短的男子不足以托付终生,实是姻缘错配,坏了一生。

      外间屋说话声没了,月娥悄悄下床,趿拉着绣鞋,走到西墙镜子前,掀开罩子,镜里的人儿乌发蝉鬓,一张瓜子脸,,白净细腻,细弯眉,水杏眼,小巧翘鼻,朱唇一点,娇俏可人,正值豆蔻之年,年纪虽尚小,可却是个美人坯子。

      她久站体虚,重又躺回床上,前晚她有意把窗子打开,冻了一夜,早起便浑身似火炭般,秦月娥叹息,退婚路漫漫,这仅是个开始。

      婚事一早就定下的,这时正是赵伯章刚举了孝廉,掐指算,离成婚还有二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是女方家主动提出退婚,谈何容易,退婚事关女子闺誉,被婆家退婚,女方家是很没面子的事,一般是不会答应的,更何况她未婚夫婿是众所公认青年才俊,如意郎君,外人不知就里,只道是夫婿金榜题名,她高兴过头,痴癫了。

      月娥思维开始天马行空,若是她能钓个更大的金龟婿,嫌贫爱富,许嫁高门,依父亲商人市侩和母亲的爱女私心,若想退了这门亲事,有八九分成算,可上元县最体面的是一方父母官县太爷,赵伯章以举子的身份,就可资格补缺为官,谋个知县一职应该不难,况年轻有为,仕途不可限量,父亲是生意人,现放着乘龙快婿,退亲令女儿另行择配,这亏本的买卖定是不会做的,再说,便是平地一声雷,金龟婿从天而降,若是个张伯章、李伯章,又如何是好?

      若拼着脸面不要,借赵伯章包窑姐的事大闹一场,寻死觅活,婚是退了,坏了贤良名声,坐实了悍妇,那家敢娶,嫁人就难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乃下下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月娥不找边际,左思右想,没个头绪,二年、金龟婿,男女授受不亲,父母命媒妁言,月娥嘴里念叨着,又迷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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