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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 1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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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陈初兰所料,二夫人的病断断续续总不见好,直到大年初一,她还躺在床上低低呻|||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二夫人曾经听从钟妈妈的话,强撑病体,不施粉末,可怜兮兮地请二老爷过来,想好好道歉请二老爷原谅。她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修复他们之间破裂的夫妻关系。却想不到二老爷全程黑着脸,等她拿着帕子抹泪的时候,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你这个妒妇,我算是看透你了。三天两头闹一场,叫人不得安宁。我若这回原谅你,下回你是不是继续趁我不在作威作福翻天覆地?!”
二夫人极度震惊,拿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原是哗啦哗啦流个不停的眼泪被吓了回去。她怔怔地看着二老爷。二老爷横眉怒目地盯着她。这样的二老爷极其吓人,但说句实在话,那个时候二老爷也只想狠狠挫挫二夫人的锐气罢了,这么多年夫妻,岂会一点感情都没有,要是他果真厌恶了二夫人,讲完那番话后,恐怕早就一甩袖子走人了。他在等二夫人继续服软,然后他就会给二夫人一个台阶下,接着,夫妻和好。
却二夫人没有意识到二老爷的想法,惊吓过后的她,突然一股血气涌上了脑袋,委屈、愤怒全部涌上心头。“陈永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一改先前的病弱可怜,怒拍着桌子吼道。
于是,前功尽弃。二老爷怒哼一声摔门离去。二夫人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瞪圆双目,铁青着脸不断喘气。后来,她同钟妈妈说道:“定是碧云那贱人给老爷讲了什么,以往我道歉,老爷哪会这样对我!”
钟妈妈心焦万分:“夫人,且不管到底是不是那贱人在捣鬼,你一定得跟老爷和好呀!这里是京城,不是河阳老家,老爷是天,娘家不在,天要是塌了,没人能帮你顶啊!”
二夫人呜呜地哭了:“要怎么和好呀?分明就是他的错!我都忍着气向他道歉了,他居然还那样对我……”
“夫人,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老爷不是铁人,总有被打动的一天!你一定要放低姿态!记住,这里不是老家,老爷是天!”
“门都没有!”却二夫人一股倔劲上来,无论钟妈妈怎么劝说都没用,“我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要我再为那些该死的贱人俯首认错,我宁可去死算了!”这说着便扑到床上,捶着床板拼命大哭。
钟妈妈无可奈何,只能暂由二夫人去。她只希望过些时日二夫人能够想明白,乖乖地照她建议的去做。可钟妈妈料不到,她所希望的那个“过些时日”,直到过年了都没有来临。
二夫人心里堵着,这病就一直好不了。林姨娘更不用说了,自一个月前就躺床上没下过地。大过年的,家里不能没有一个管事的女人,无奈之下,二老爷只能让云姨娘出面,和钟妈妈一起暂管中馈。
“姑娘,今早出门我去找云姨娘领牌子的时候,瞧她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上了。”春桃扶陈初兰上马车,一边扶着一边笑道。
大年初一,晴空万里。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雪,终在三日前停了下来。街上大雪已化,空气中带着几分清冷。
陈初兰早于年前就跟二老爷请示要去安国寺烧香祈福。因夫妻吵架,二老爷心里正烦。他挥了挥手就同意了陈初兰的请求,也不管陈初兰是不是真的为了二夫人。
陈初兰上了马车,示意春桃也进来。按说正经小姐是不该同丫鬟一个马车的。但陈府并不富裕,做事也就没有讲究到那种地步。春桃低着头进了马车,自寻了一个角落坐下。
陈初兰摘下帷帽,看向春桃,道:“你是个稳重的,却今日怎么在外头就说起这种话呢?要说也该等现在只有我俩吧!”
春桃心知错了,低下了头。
说起来,这还是陈初兰和春桃第一次独自出门。陈初雪和陈初夏病体初愈,无法随同。陈昌浩要留在家里帮忙料理事务。陈昌洋和陈随喜年岁尚小。
陈初兰倒还好,心如水静。却春桃,虽年二十了,但相较之下,还显得颇为紧张与激动。
为了这次出行,二老爷给陈初兰配备了八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想来一路该是风平浪静,无危无险。
马车开动。陈初兰偷偷掀开帘角,向外头看去,只见家门所在的那条小巷渐渐远去,道路逐渐并入了大街中。陈初兰放下帘子,道:“云姨娘还是太急了。你看着吧!过些时日,夫人肯定向父亲低头认错。”
春桃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陈初兰笑了笑。
除了无法容忍二老爷拥有别的女人,二夫人对手中的权利更是极为看重。这陈家,是她的家,她如何能允许别的女人插手她的家务?云姨娘太操之过急了,若她能趁着二夫人跟二老爷闹脾气,长时间生病不管事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安插自己的人手,搞不好,等二夫人病好后,她还可以在中馈里分得一羹,可她现在就要二老爷让她管家,二夫人岂能容忍?二夫人再是不想低头都会低头了。
陈初兰一手托着脸,心道:“这样也好。这个家里,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不然倒霉的就该是我娘了。”却因又想到林姨娘,便又想到了林姨娘那始终不见好的病。陈初兰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在前世,陈初兰是一个无神论者,但经历了带着记忆转世这样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叫她如何能够不再相信神佛?此番前去安国寺,她定要好好祈祷,希望神佛保佑,让她的亲娘逐渐康复起来。
安国寺是一座由本国开国皇帝亲自下令建造的老寺院,盛名远播,因此,虽位于城北市郊,伫立于七百米山头,地理位置不佳,但依旧香火旺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特别到了每年大年初一,京城里的王公贵族皆会派人来此,动用各种手段,抢点那据闻能保人万事如意的头柱香。
陈初兰自知无法将那头柱香收为囊中之物,甚至连前百柱都弄不到手,便一路不急,命那车夫缓缓而行,一路慢慢向那安国寺而去。
想要万事如意,并非非得抢那头柱香不可。据说安国寺山庙大门前,有一条五百层阶梯,笔直向上,若有人能在大年初一这一日层层跪拜,进入寺庙后,再点香供奉佛祖,那必然有求必应,心想事成。
陈初兰做的就是这样的打算。
马车渐停。陈初兰带上帷帽,春桃扶着她下了车。望着笔直的五百层阶梯,春桃狠狠地倒抽了口气。
五百层,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春桃绝没想到,这阶梯竟会如此陡峭,一眼望去,宛如一条通天之道,悬浮在半山腰间。
跪拜而上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仅有二十几人。这也难怪,没有来过的人,谁会想到,这传说中的阶梯竟会陡峭至此。多数人站在梯前就打了退堂鼓,毕竟,一路跪拜而上,要是一个不小心,滚落下来,那可是连命都没有了。抬眼望去,正在阶梯上跪拜之人,皆是布衣打扮,无一绫罗绸缎。
“姑娘……你真的要去吗?”春桃的声音有点抖。
陈初兰脑中不断浮现林姨娘那每日咳出的带着血丝的浓痰以及林姨娘那一日比起一日更为憔悴的模样。“要去!”她坚定地道。
陡峭的阶梯两侧另开辟了好走的山路,弯弯曲曲,马车,轿子皆可通行。这个时候,已近巳时,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以及官宦女眷并不多。但道上的几辆马车几个轿子里,皆有人偷偷掀开了窗帘,向陈初兰望来。
陈初兰对所有好奇的目光都置若罔闻。
“这位小姐,你……这是要跪拜上山?”石阶下站着一位面目慈善的中年僧人。
陈初兰对他做了一个佛礼:“正是。”
“所为何事?能否告知?”
“为母祈福。”
僧人点头微笑,道:“看小姐穿戴不凡,定是来自官宦人家。说起来,上一位亲自跪拜上山的官家小姐,还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贫僧尚未来这安国寺,但也有所耳闻,据说是昔时大丞相的三女,母亲病重,为母祈福。再有……就是十三年前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为先骁王妃祈福。嗯……定国公府大小姐可是轰动京城,毕竟那时她年才七岁。”
“诶?”陈初兰愣住。
不过那僧人并未多言,而是笑着请陈初兰跪上台阶,然后示意春桃跟在边上,以便随时扶住陈初兰。“这一路跪拜上去,辛苦难免,但还请小姐更要小心,从这上面摔下来致死致残的不在少数。”
春桃脸色刹那变白。
陈初兰只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师傅!”
“阿弥陀佛——”
幸而今日晴空万里,若仍如前几日那般大雪纷飞,陈初兰是绝对不会以命祈福的。
但便就如此,一路跪拜上山还是无比艰难。
前三十层还算轻松,陈初兰喘着几口粗气就拜了上来。但三十层之后,就开始力不从心了。为了此次跪拜,陈初兰穿了厚实的棉裤,却再厚的裤子也顶不住这样毫无间断的跪下,起来,跪下,起来。不过多时,陈初兰就觉得自己膝盖磨得剧痛,头磕得极晕。
从五十层开始,她开始逐渐地由十层一歇,变作了五层一歇,后便做了三层一歇,最后干脆一层一歇。
五百层!头昏脑涨,腿酸脚麻,摇摇晃晃。要不是春桃扶着,陈初兰知道自己铁定会向后倒去直滚而下一命呜呼!当她几乎是由春桃拽着才爬上了最后一层,一眼触目那偌大宏伟的山寺大门后,她一下瘫倒在地。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耳边轰鸣有如洪水涛涛,心脏跳动好似战鼓阵阵。陈初兰的眼前五光十色转天旋地,她感觉自己快一脚踏上了黄泉之路。
“姑娘,姑娘……”春桃着急担心带着哭腔蹲在她身边轻唤。
陈初兰想回应她,却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
而这个时候,她的周围已经远远地围上了一群不敢上前的普通百姓。“上来了!真的上来了!真的跪拜上来了!”低低的惊呼声不断。
“让开!让开!”陈府带出来的家丁们原想提前在这等着,可安国寺的和尚们不让。达官贵人们和尚们见多了,家丁们报出户部右侍郎陈大人的名号,他们也不予理会。直到陈初兰跪拜上来后,和尚们才予以放行。
八个家丁推开人群,一拥而上,护住陈初兰。一个从家里带来的中年婆子赶忙奔上前。
春桃这才用力地和那个婆子一起搀扶起陈初兰,准备向寺院大门走去。
一和尚过来,做佛礼:“陈四小姐,后面厢房已经准备妥当。附近皆是女眷,还请放心歇息。烧香拜佛一事不急,您如此诚心,佛祖定会让您心想事成。”
陈初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想谢过这个僧人,却嘴动了动,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还是春桃道:“我替我家小姐多谢这位师傅了。”
和尚点头微笑。
“陈四小姐?哪个陈四小姐?!”人群里轰动了起来,叽叽喳喳各种猜测声不断。“唉!可惜戴着帷帽,瞧不见她的容貌!”有人颇为遗憾地说道。“你算哪棵葱!人家千金大小姐的模样是你能看的?!”另一人一拳捶上他的脑袋。“肯定是天仙般的美人,没瞧见连她身边的丫鬟都长得如此可人!”“小心你的话!人家可是官家小姐,乱说话被听去了,是要拔舌头的!”“呸呸呸——”
外头如何喧闹,陈初兰是一概听不见的。她被春桃搀扶着进了寺院后面的厢房。那是一个长宽各五十米的小院子。一排厢房靠山而建,偏僻幽静,是安国寺专为进寺烧香的官宦女眷们所建的休息场所。
春桃和婆子扶着陈初兰,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和尚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布置妥当,点着熏香,烧着地龙的厢房。
小和尚退下。婆子出去打来热水。春桃给陈初兰换下衣服。
脱去帷帽换好衣服的陈初兰坐在榻子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姑娘,你没事吧?”春桃担心地问道。
“没事,缓过劲了。”陈初兰笑了笑。
“可把我吓死了,”春桃拍胸,“爬上来后,你只喘气,都不动呢!”却是说着,下一句话竟是,“姑娘!想不到这下你出名了!”她颇为不可思议地说道,“方才进这后院子,一路上好多夫人小姐盯着你看呢!我都听见她们悄悄在问,你是谁家的小姐。”
陈初兰轻笑一声,道:“我也想不到呢!在京城这么多年,只听说安国寺有一条跪拜祈福就能心想事成的石阶,谁知道这石阶居然这么难爬,而且敢爬上来官家小姐的人还屈指可数。”
也难怪陈初兰不知道。毕竟,关于石阶的传闻,是她听家中的一个老婆子讲的。在宫中多年,□□或是陈嬷嬷从未跟她说起过这个。这次上石阶跪拜祈福,也是她临时起意。人都在家里了,哪有办法找人询问这石阶难不难爬,曾经有多少个官家小姐爬过。告诉她石阶之事的老婆子,自己也是外地人,仅仅知道有这个石阶存在罢了。
听先前那中年和尚说,最近一次跪拜上山的还是十年前的一个丞相女儿。十年前之事,太遥远了。估计在京城人的眼中,这石阶早就不是官家小姐能爬的东西吧!所以,官宦人家这个圈子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有事没事去提起这个石阶。一个在上流阶层泯灭了多年的东西,却想不到,因为陈初兰,再一次轰动了。
不过令陈初兰没想到的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也曾跪拜过,且当年才七岁。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毅力呀!定国公府大小姐,为了昔日的先骁王妃,萧玉宸的母亲,小小年纪就去做了一件成年人做起来都吃力的事情!
陈初兰蓦地就想起了当年□□的话,定国公府大小姐和萧玉宸青梅竹马,可惜去得太早。
不知为何,陈初兰默然了。不知不觉,她又叹了一口气。
安国寺的厨房送来了茶点。婆子打开门接茶点的时候,外头还有好几个好奇的小姐和丫鬟们在探头探脑,试图从开启的门缝中,望进来,瞧一瞧那跪拜上五百层阶梯的女孩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
陈初兰掩面。
春桃笑了:“姑娘这就不好意思了?等下出去拜佛的时候,岂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初兰追着春桃轻打了一下:“好你个嘴啐的。我出去偏带帷帽,叫她们只能盯着你瞧!”
春桃捂嘴:“我有什么好瞧的。”
“瞧不得我,当然只能瞧你了!”
春桃尤笑。笑话陈初兰胡言乱语。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陈初兰无心乱说,居然成鉴。
用过茶点,正午将近。这个时候礼佛的人应该较少,陈初兰急着错开人流前去烧香拜佛,春桃便为她戴好帷帽,扶着她出了厢房大门。这时,太阳明晃晃地悬挂青天中央,冬日时节,却有着丝丝暖意。后院子里的女眷们因时间的关系,回家的回家,在厢房内用餐的用餐,倒鲜有人会因为好奇,特地跑来瞧陈初兰。毕竟,官宦人家的矜持还是要的。仅有几个年岁尚小的小姐们领着丫鬟站在各自的厢房外面,好奇地看着陈初兰。
却春桃扶着陈初兰即将离开后院,迈入前边礼佛的宝殿之时。一个女子看来是刚刚礼佛完毕,由一个婆子扶着,款款地迎面走了过来。却是当她看见春桃,与之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愣住了。
而春桃,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