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庶女》两条鱼

135、第 135 章

　　见到林姨娘的时候，已近巳时。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散入，卷起淡淡浮光。陈初兰坐在窗下。

　　随二老爷从山东归来的林姨娘，并未因陈初兰当选公主伴读而变得盛气凌人起来。仿若陈初兰当选伴读与她无甚关系，便就有人与她道贺，她也直言不敢，她一如既往得低眉顺眼、小心翼翼。陈初兰去找她的时候，她还在二夫人那里。等林姨娘从二夫人那回来，陈初兰在窗下坐了也有半个时辰了。

　　林姨娘在进屋前就从丫鬟五儿那得知陈初兰来了。
　　而那五儿，在林姨娘回来之前，向陈初兰好一番地替林姨娘打抱不平。“姨娘就是性子太软了，不争不闹，可她不争，有人会争呀，她不闹，有人会闹呀！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她！别的不说，就说绿儿姐姐吧！昨日还分明说是借云姨娘一用，等云姨娘回来后，就还叫绿儿姐姐服侍我们姨娘，结果呢，云姨娘跑老爷那里说，绿儿姐姐是个好的，她很喜欢，干脆就把绿儿姐姐给她得了，老爷便就允了。姨娘得知后，不吭不响，竟就这样算了。好歹，绿儿姐姐也服侍了她一场吧！要说姨娘不喜欢绿儿姐姐那是不可能的，她肯定心里不舒服，但她不想去争啊！哎！现在姨娘她又不是争不过，毕竟四姑娘你的身份不一般了！在山东时，云姨娘又不是没想过找我们姨娘麻烦，可老爷还护着我们姨娘呢！……”十七岁的五儿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大概以为陈初兰才十岁，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吧，她竟像是自言自语。五儿愤愤不平把心中郁结全吐出来后，才出了门去，说是看看林姨娘来了没有，而恰是她出去后不久，林姨娘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了。

　　林姨娘得知陈初兰过来时的心情如何，陈初兰不得而知。她只听见出门不久的五儿急乎乎地唤道：“姑娘，姨娘回来了！”陈初兰便“哗啦”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再接下来，不消多时，林姨娘走了进来。

　　林姨娘身穿一件菊纹的对襟锦服，下着一袭素白的八幅罗裙，裙边琨了一条红色的宫绦，看上去颇为醒目。林姨娘有点紧张，细尖的瓜子小脸儿微微低垂，竟是不敢瞧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一眼。

　　陈初兰脑中原有十几种跟林姨娘见面的预演，却此情此景，竟叫她不知该作何是好。陈初兰很尴尬，好半晌，她才打破屋中的宁静，找了一个烂得要死的话题：“姨娘这身衣服没见过，是在山东父亲给做的吧？”

　　“不，夫人昨日赏的。”林姨娘嘴角弯了弯，想给陈初兰一个亲切的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陈初兰觉得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彩菱昨日骂林姨娘的话她可听得一清二楚，林姨娘无论做了什么坏事，那都是听了二夫人的命令，现在她一开口就把话题扯到二夫人身上，岂不是叫林姨娘更加无地自容。
　　陈初兰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很不能理解她姨娘的想法。按说，哪个母亲被孩子发现了自己“人面兽心”的一面，不是该痛苦之后给自己找借口，然后抱住孩子进行一番自我辩解：“为娘的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可林姨娘完全没有这样，她居然害怕见到自己的孩子！难道她要一辈子这样害怕下去？

　　陈初兰终于决定还是开门见山，什么废话都不要说了。当然，在面对面敞开心扉把话讲清楚之前，陈初兰叫那五儿下去。五儿莫名其妙地看了陈初兰和林姨娘一眼，悻悻地下去了。

　　陈初兰扫了五儿的背影一眼。
　　之前林姨娘屋里的两个丫鬟因年龄到了，皆放出去配人。临行山东前，二夫人提了两个丫鬟放在林姨娘左右，现在看来，两个丫鬟都不是能给予重任之人。真不知道，身边没有得力助手，林姨娘在山东时，是如何对付那云姨娘的。

　　“姨娘。”五儿出去后，陈初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林姨娘的手，就把她往床边拉。四月下旬，初夏天暖，却林姨娘的手颇有些冰凉。陈初兰捂着林姨娘的手将贴在自己脸上，“彩菱的话我其实没有听见多少。”她说道。

　　却是林姨娘挣脱开陈初兰的手，但明显她很留恋陈初兰嫩嫩的小脸蛋，迟疑了半响，才把双手从那白里透红的脸颊上移开。她低下头，沉默。

　　陈初兰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窗外鸟鸣，本是清脆令人雀跃之声，在此刻听来，却叫人烦躁不已。没错，陈初兰心内烦躁，但面上丝毫不显。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姨娘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却是她说道：“姑娘是个聪明的。彩菱的话便就仅听到只言片语，也能把事实猜得八九不离十。”

　　事实……
　　是指林姨娘她做了许多坏事的事实吗？
　　却是陈初兰根本就不知道林姨娘到底做过什么。

　　林姨娘把头转到一边，不去看陈初兰。她继续说道，却是这一回如破罐子破摔一般，承认道：“彩菱说的没错，我就是夫人手下的一条狗，我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可多了！”她惨笑，“姑娘可别把我想得有多好！”

　　“姨娘……”陈初兰完全想不到她的姨娘居然会在她面前这样说话，双目怔怔地看着林姨娘，打好的腹稿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本就不是能瞒一辈子的事。我原想着，待姑娘长大了，说不定哪一日就从哪儿突然知道了。可想不到，这么早……”林姨娘深吸了口气，却接下来话锋一转，“姑娘该不知道我究竟做过什么吧？”

　　陈初兰一愣，继而条件反射般地摇头。

　　林姨娘又笑，依旧凄惨无比。“那就好，若能永远不知道就好了。”她像是自言自语。接着她低下了头，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双手上：“若有什么报应都冲着我来吧！姑娘以后自管过好就行了。姑娘也别好奇，别去打听。府里知道我手脏的人很多，但知道究竟有多脏的，也就那么几个。彩菱，她晓得的也不过皮毛罢了。”

　　“……”陈初兰怔怔地看着林姨娘。

　　林姨娘垂着头，背着光，整张脸隐没在阴暗之中，除了长长的睫毛以及小巧的翘鼻，好似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瞬间，陈初兰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一种痛便从心口传至了五脏六腑，顺着血管蔓延至了全身，痛中还带着无法言明的心酸。陈初兰想哭，但眼中涩涩的，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姨娘，不管你做过什么，你都是我的亲娘，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陈初兰喃喃说道。这句话，是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却想不到竟在林姨娘自我坦白之后才说出口。此刻，她把这句话说给林姨娘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陈初兰突然害怕了。昨日凑巧听见彩菱怒骂林姨娘，她心绪起伏了一阵，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告诉自己，林姨娘无论做了什么，都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在二夫人手下讨生活，她不会因此厌恶林姨娘。可是，如今听林姨娘这般说她自己，说她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可多了，彩菱只晓得皮毛而已。陈初兰顿时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林姨娘究竟做了什么，竟会让她这样评价自己，从别人那里听到，和从林姨娘嘴里听到，完全就是两码事。陈初兰害怕自己会对林姨娘产生厌恶。她害怕自己会对林姨娘露出令其伤心欲绝的表情。

　　陈初兰挪动身子，让自己紧紧靠住林姨娘。她双手抓住林姨娘的手臂，像个孩子似的，把脑袋靠在了林姨娘的手臂上。当然，此刻她就是一个孩子。

　　林姨娘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陈初兰刚才那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姑娘……”林姨娘终于反手抱住了陈初兰。此时的陈初兰看上去颇有些无助。林姨娘的眼眶有些红有点微湿，她懊悔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同你讲这些。姑娘是个好孩子……”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而却是林姨娘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五儿突然咋呼呼地进来了，屋中五味具杂的气氛立马被打破。

　　“姨娘，四姑娘！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五儿的声音有如洪钟一样，瞬间将人敲醒。

　　陈初兰从林姨娘怀中爬了起来。

　　林姨娘抬起衣袖抹了抹眼角。

　　五儿顿时愣住了。

　　“什么事？”却是林姨娘看向五儿，仿若没事人一般，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轻缓。

　　“呃，呃……”五儿明白自己是打断了什么，她“呃”了半天，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四姑娘屋里招贼了，公主的赏赐被彩菱给偷了，夫人抓了彩菱，不过彩菱不承认，说是有人陷害她，她说她一早上都跟三姑娘在一起呢！可三姑娘也不承认，说彩菱在胡说八道，她一早上都在屋里睡觉。”

　　陈初兰听五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她想都没想，就看向了林姨娘。

　　林姨娘听五儿这么一说，先是结结实实倒抽口气，然后才发现陈初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顿时就萎靡了下去，刹那间又回复到了之前被陈初兰撞破她和彩菱说话时的模样。“姑、姑娘，这、这……”林姨娘倒退了一步，心慌如麻。

　　陈初兰的心又阵阵地痛了起来。林姨娘是知情的！那么，干掉彩菱，是不是林姨娘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