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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 1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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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年未见,林姨娘除了略瘦一点,和陈初兰记忆里的那个样子几乎没有差别。简朴的发髻,略带脂粉的妆容,袅袅如柳似乎一折就断的身段。她站着,一只手尤指向门口忘记收回。“姑、姑娘……”她的声音好像从喉咙底部一点一点涌上来,停在嘴里咀嚼了半晌,才艰难地一点点挤出,“我、我……”她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细汗,身子也开始微微地晃动。
彩菱从内屋里出来。陈初兰方才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她并未听见,只是林姨娘原吼着命她离开,后来却静止了下来,这叫她疑惑不解,而她一出来,见到了外屋的情景,立马就明了,竟霎时拍手顿脚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林红娟啊林红娟,想不到啊,你的画皮就这样剥下来了!”
林姨娘竟就倒退了两步,一下靠在摆在外屋的方桌上,她一手死死抓住手中的帕子,一手扶住桌角,努力不叫自己就这么倒下去。她颤抖着声音,犹如蚊蝇般地问道:“姑娘,你、你何时来的?”
彩菱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陈初兰暂不回答林姨娘,而是将目光转到彩菱身上。这个几乎快被她忘记的彩菱,看起来过得比最后一次见到她时还要糟糕。且不说她身上穿的灰布粗衣黑裙麻鞋,单看她那张脸,颧骨高耸,眼窝贴皮,细纹随处可见,纵使骨相尤在,哪里还有当年貌美如花的模样?说她才二十出头,估计无人相信。生活的艰辛早将她的青春消磨殆尽,她俨然一颗死去碎裂的破烂珍珠。
陈初兰的目光赤裸裸地告诉彩菱,她很震惊于她容貌上的变化。彩菱不禁就渐渐止住了大笑,闭上了嘴,向后缩了缩,毕竟曾经是个美女,如何能够接受一个许久未见的人直白地告诉她,她变得很丑了!却是不消片刻,彩菱的脸上就露出了深深的愤恨,她一双厉目狠狠回视陈初兰,眼中似乎射出刀子,一刀一刀锋利地要将陈初兰割得鲜血淋漓。
“彩菱!”林姨娘怎么能容忍一个丫鬟这样凶狠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她一步上前,用身子挡在了陈初兰面前,“出去!”她再次对彩菱喝道。林姨娘的身子尤在发抖,却此时此刻,不知她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
“哈哈哈——”彩菱又是仰头大笑,却笑声很快就停住,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斜着眼睛鄙夷地扫了林姨娘一眼,继而重重地朝地啐了一口,“倒要瞧瞧现如今在女儿面前你还要怎么装?!”接着,她便大步向门外走去。可是,才刚走到门口,她竟复又转过身来,这一回,她瞪向了陈初兰。“四姑娘,你命真好。”只听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就不知道你这好命还有多少日子!”
“彩菱!”林姨娘大怒。
陈初兰一动不动。
“哈哈哈——”彩菱扶着门框晃着身子第三次大笑了起来,只这一回,笑得她大粒大粒的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从眼眶中颗颗滚落,不一会儿,便满脸泪痕。最后,她终于抬手抹了把脸,掀开帘子,重重一甩,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彩菱离去,屋内刹那有如空山般死寂。
林姨娘背对着陈初兰,纤弱瘦小的肩膀竟是越抖越厉害。
“姨娘。”陈初兰终是率先开口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姨娘,我什么都没听到。”她轻轻地说道,“彩菱不过是个不得志的疯子,我不理会她!”
林姨娘好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轻轻一震,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转过身来。林姨娘双唇没有什么血色,她非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姑娘是刚从宫里回来的吧?”
“嗯。”陈初兰垂眉点头应道,“我先见过夫人了,夫人让我来看你。”
林姨娘的眼中渐渐泛起了水花。这个时候,她才有勇气开始端详陈初兰,端详这个她将近一年未见的女儿。林姨娘将陈初兰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个遍,但却始终不敢伸出手去把陈初兰给抱在怀里,她只不停地抹泪,口中喃喃着:“姑娘长大了,姑娘长大了。”
陈初兰听着心酸无比。
与自己的娘亲分别近一年,却想不到再次见面竟是如此一番景象。彩菱怒斥林姨娘的话,她并非没有听进去。回想当初,彩菱讽刺林姨娘绝非白莲花似的善类时,陈初兰还在心想,就算她的姨娘帮二夫人干了坏事,她也绝对一如既往地接受。可话虽那样讲,但真由彩菱在林姨娘面前喊出林姨娘坏事做尽,林姨娘却丝毫没有反驳意思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这世间,有哪个孩子会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是个完美之人?她当然也一样,虽然她知道这种希望非常幼稚。陈初兰突然有点理解陈昌浩了。当一个孩子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的美好善良的母亲,其实是个心胸狭窄坏事干尽之人,肯定会受到相当大的打击,由爱及恨已经是小事了,若因此而放纵自我那才叫完蛋!
林姨娘身不由己,她在二夫人手下讨生活,她必须听二夫人的话,否则,在这陈府里如何会有她母女二人的立身之地?
这些陈初兰都明白。所以她心里难受,真正多是为了林姨娘的可怜。她相信,她的姨娘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若她的姨娘真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她早就使劲手段不顾家中的爹娘弟妹,跟二夫人争宠了。却是这样一个本性不坏的人,为了生存,被逼着去做自己不愿做的坏事。
“姨娘……”陈初兰抬起小脸,看向林姨娘,她的眼睛有点湿热,眼前模糊。
林姨娘见到陈初兰哭了。“姑娘,姑娘,”她有些措手不及,终于,她蹲了下来,伸出了双手,将陈初兰抱在了怀里,“我的姑娘哟……”林姨娘的声音哽咽了。
于是,陈初兰终于不再控制自己地让泪水肆意地留下,她双手反抱住了林姨娘。近一年未见,她很想她,非常想。
最终,母女二人还是进了内屋。是林姨娘先站了起来,把陈初兰牵了进去。
内屋里一切如旧。屋中的摆设还和林姨娘离去时一样。此番随二老爷北上赴任,林姨娘似乎没有添置什么东西。
陈初兰坐在床上。林姨娘想出去替陈初兰打水,陈初兰一把拉住了她:“姨娘,两位姐姐呢?”
“五儿我打发出去了,”林姨娘面露尴尬。显然因为彩菱过来了,她才把这丫鬟给打发出去的。“绿儿被云姨娘带走了,老爷准了云姨娘今日回家一趟,云姨娘在济宁添了一个丫鬟,谁知快回来的时候偷了东西,就卖了,云姨娘身边人不够,今日就把绿儿带了去。”林姨娘像拉家常一样平淡地说着这事。
陈初兰猜到了云姨娘今日不在家,否则再过几间屋子就是云姨娘的住处,彩菱闹得这么大声,云姨娘怎么可能听不见?却那边丝毫动静都没有。陈初兰暗自思忖:“看来云姨娘依旧很受宠啊!父亲竟允了她第二天回家,一个小妾而已,居然可以回‘娘家’!而且还把绿儿姐姐给带走了!”绿儿可是林姨娘来京城后新得的得力干将。
林姨娘去给陈初兰打水,不多时就回来。然后,母女二人开始窸窸窣窣地谈起话来。林姨娘问陈初兰如何做了伴读,又如何和公主相处,公主待她如何,最后才好奇地问皇宫有多大,皇帝长什么样。而陈初兰,则问林姨娘在山东那边的生活。陈初兰一问,林姨娘才后知后觉般地一拍脑袋,懊恼道:“瞧我,竟忘了!”这说着,她把自山东带回来的吃食玩意拿了出来,接着才是她在那边给陈初兰做的衣物和鞋子。
陈初兰抽出一双鞋子,捧在手上,翻来覆去细细地看。鞋子做得极为精巧,鞋底纳得极其结实,她能够想象林姨娘是如何一针一线就着油灯揉着眼睛精心缝制的。陈初兰双手抓着鞋子,咬了咬唇,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林姨娘,非常认真地说道:“姨娘,以后我想个法子,接你出府吧!”
林姨娘本是站在桌前一件件地收拾从山东带回来的给陈初兰的礼物,陈初兰的话犹如从天劈下一道雷,将她劈得耳不聪,目不明。好半天,她才呆呆地转过来,看向陈初兰,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你说什么?”
“姨娘,”陈初兰再一次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刚才说,以后我想个法子,把你接出府吧!”
却是陈初兰的话音刚落,林姨娘就向后大退一步,一屁股跌坐了下来,她蹭到了桌面,这一坐,整张桌子竟是被她给压翻了去,上门的东西,包括茶杯茶壶,一并哗啦啦地往下掉,乒乒乓啦落了一地,摔了个稀巴烂。
“你、你……”林姨娘颤抖着唇,满脸俱是惊惧与哀伤,“你还是听到了!”
而恰恰这时,二老爷的声音在外响起:“里边怎么了,什么东西掉了一地?”接着,门帘陡然一掀,一个身材修长,相貌堂堂的年轻官员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