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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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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清哥已经十六了呢。
柳巧有时候会想,再过三年,等到她十三岁的时候,孟海青已经十九了,到那个时候,就能嫁过去,她就是孟家的媳妇,再也不用抛头露面,去街上卖馄饨。她一定做个最柔和孝顺的好媳妇,在家帮海清哥管家,最好再生几个小孩子。
至于弟弟,她看了看院子里百无聊赖,正在挖泥巴玩的小柳子,思量着,就交给孟海青管着算了。
她的弟弟,可不就是海清哥的弟弟么。等到她嫁过去了,自然就是一家人了。到那个时候,就让海清哥帮忙照看弟弟,督促他学习,到时候一举成名,考个状元当当。
她越想越觉得就该如此,连和面的力气仿佛也回来了。
本来累的不行的身子,这会又有充满了力气。
当然,她柳家的孩子,还是有点志气的。
小柳子读书的钱,最后就是她来凑。她可以把这个小院子给卖了,然后卖馄饨可以再卖三年,三年之中,除去给海清哥买东西,她自己还可以积攒些。
到那时,这些钱,就都用作小柳子读书用。
柳巧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她自己买的东西不多,吃的也不多。
这样存钱,就存的快一些。
到那时,日子就好起来了。
柳巧知道,到那个“那时”,似乎只有三年的光阴,可“那时”到底是怎样的光景,她却猜不到。
种下的种子一定会结出中意的果子么,不一定。
上苍无聊了,以愚弄凡人为乐。
那一年,没过多久,十岁的柳巧就没了房子。她往巷子里搬了搬,进入了贫民区中的贫民集中区。
“姐,好冷。”三岁的小柳子往柳巧怀里钻。
柳巧把披在小柳子身上的衣服拢拢,拍拍他,把他往火炉子边推推。
“去靠着火,暖和一点。姐要卖馄饨。”
天寒地冻,集上的人并不多。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了,哪有人愿意出来转悠。柳巧的馄饨生意也不那么好了。
“姐,为什么咱们不住自己的房子?”
小柳子哆哆嗦嗦的问。
柳巧怔住,又敲了小柳子头一下,骂道,“胡说什么呢。那房子,咱们以后可是要要回来的。现在只是让他们住住,哪里就是给她们了。”
小柳子喜了,“那什么时候回去?”
柳巧手下不停,照顾着馄饨摊子,信心满满地说,“等我多出几次摊,多卖些钱,总能把钱挣回来,到时候,就能把房子买回来了。”说罢,她脸红红道,“海清哥还说等他家里情况好些了,就舍给我点钱,那个时候,我也能少卖点馄饨,咱们也能早日回家。”
小柳子不懂这些,也不明白柳巧为什么提起孟海青脸就变得通红,但是他从他姐的话里明白了,他们有一天还是能回家。
等到晚上,哄了小柳子睡觉之后,柳巧才捶了捶酸痛的腰,咬起牙,推车馄饨车又出门了。
临走时,想了想,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便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塞在车子里,又进屋仔细地给小柳子掖了掖被角,悄悄地关好门,这才出门。
路过孟海青的家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往里看了一眼。那家里已经熄了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孟海青的家跟她原来的家相邻,都在巷子口,算是贫民区中较好的房子。
现在她为了帮孟海青,把房子给卖了,只好挪到了巷子尾,离孟海青家又远了点。
从前一天能看见孟海青一次,到了现在,两三天还见不了一次面。
她出门的时候,孟家还没开门,她回家的时候,孟家早已歇息。
她虽然有心去找孟海青,奈何左邻右舍看着,她早已不是小丫头,自然要顾着脸面,不能太肆无忌惮。
想着之前孟海青吞吞吐吐地来找她帮忙,她面上一红。
海清哥只跟她商议,那就是把她当做屋内人的意思了。而且,他们也算是定了情了吧。柳巧的脸又变得通红,手缓缓地摸摸脸颊,那里似乎还存着孟海青吻过的痕迹。
有人路过,怀疑地看了柳巧一眼。
柳巧一惊,忙收回手,不自在地放在车把手上,推车馄饨车往前走。
待走了大柳树下了,心还在砰砰跳。
“死丫头,不害臊。”柳巧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这才稍定,往前走去。
“柳巧,你还出来摆摊啊?今儿不安全,你快回去吧,”刚放下车子,就听见有人如此说。
柳巧抬头,是对面的铁匠。
“怎么了?”她迟疑地望,“我说怎么没人在。”
那铁匠个子高高的,手里牵着个乌黑的娃。嗓门刻意压的低低的,跟他的身材一点都符合,“有强盗要进城啦。城门都关了,你个小丫头模样的,还不回家歇着,在这里逛什么。”
柳巧一听,心里就凉了起来。
强盗这个词,可是代表了恨。她没有忘记,她的爹娘就是死在了这群畜生手里。
“这群该死的!”
柳巧狠狠地骂了一句。
铁匠不敢再说,回头看看四周往回赶的人,冲柳巧摆摆手,拉着儿子走了。
柳巧一个人歇在柳树下,咬着牙掂量了下菜刀,终究是没敢亮出家伙。
不是她胆小,她还有弟弟要养活。
弟弟还没中状元,她怎么能辜负爹娘的意愿呢?
“强盗进城啦!!快跑啊!”
突然间,有人大声嘶喊着。
这声音像是仍在人群中的炮仗,还在街上的人们立时如炸开了窝的马蜂,不辨方向地四处跑了。
柳巧一慌,推着车就往回跑。
她今天为了多做点生意,跑到了街头上,离家最是远。
人群四处逃散,她自己也没地方躲,推着个车子,被人撞的东倒西歪。
“一边去。”有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馄饨车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柳巧还没顾得上稳住车子,就又被人推倒在地上,随后,还没等她站稳,就有一双双脚踩在了她身上。
“你们,这些混蛋!”
柳巧又气又痛,浑身发抖。
恼意上来,抽出菜刀就往四周挥舞,“离老娘远一点,哪个再敢撞到老娘,我砍死他!”
她头发散乱,额头上还有血,挥着菜刀的样子尤其可怖。
几个不看路就跑过来的人,急忙收回了要踩在她身上的脚,转了个弯接着跑。
柳巧的嘴唇被咬破了,她呸了一口,在地上吐出一口带了血的痰。
抖着手,哆嗦着扶起车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街上很快就没人了。
柳巧一个人,坐在街道上,车子咯吱咯吱的响,熬好的馄饨汤早洒了。之前包好的馄饨也被人踩没了。柳巧想到又赔了一笔,就气的头发晕,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本钱买来的,又浪费了一笔!
这些畜生!
她恨极了这混乱的县城。
自打她出生起,每隔两年,就要闹上一回强盗进城的把戏。
好好一个青桥县,现在早没了人口。
县里有本事的人,早就搬走了,只剩下一些穷苦的,在这里苦苦支撑。
如果哪一年强盗没来,那那年就算是县上的丰收年。
“早就说剿匪剿匪,哪来的剿匪。还不是胡说八道骗人的。”柳巧想起来之前的传闻,又不以为意。
想来又是还没赶到,就被强盗给剿了。
她本来还有些紧张,但这回浑身又酸又痛,差点难以支撑,也就顾不上逃命了。
而且,都说强盗进城了,但这么一大会了,还没赶到,恐怕是不会来了。
柳巧走在一条漆黑的胡同里,边走边想那些本钱怎么办。
家里钱不多了,想要买肉做馄饨,就只能买些差的肉了。只是,爹娘教过要用鲜肉做馄饨,如此一来,不是违背了爹娘的意思了么。
她烦恼地皱起了眉。
全然没想过,一个小女孩,自己走夜路,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突然间,柳巧一抬眼,像是看到了黑影略过。
她心跳猛然一停,吓了一大跳,怔立在那里。“谁?”她压低声音问。
“唔。”有人闷哼一声,然后是重重倒地的声音。
柳巧站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想了想,觉得那人应该是晕了过去。
她思量了半天,最终还是走过去,摸索了一把,先是摸到了黏糊的液体,然后温热的躯体。
这人就倒在她前面两步远的地方。
“喂,你醒醒。”柳巧摇摇他。
那人不动。
柳巧使劲地拍了一下。那人闷哼一声,又昏死过去。
听见他出声,柳巧才算放下心,总算是个活人,没死。
“是被强盗砍伤的?”
她暗自思索。
这个时候,除了被强盗所伤,哪会儿有人如此。
想起来爹娘横尸街头无人管的模样,柳巧就迈不开步子。如果她走了,这人是不是也会是死在这里,就像她爹娘一样?
“老娘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柳巧学着前院一个老婆子的口头禅,骂了一句,便拐回去去拖那个昏过去的人。
还没走两步,远远地就听见马蹄疾驰的声音。
比起来强盗的阵容要小一些,但还是很可怖。
远远的巷子口,火光一闪,有人过去了。
柳巧吓得不行,车子都不要了。
咬着牙揪住那人,死命地往家里拖。
好在,这里离家也不太远了。
柳巧把全身的劲都集中在手上,使了吃奶的劲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