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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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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沈墨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目睹本公司最优秀的飞行员被骑着警用二轮的交警疯狂追着罚款的场景。
晚上十点,月沉如水,一条不太繁华的马路上,交警正在追赶前方的摩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司机正载着一位身材壮实的女乘客,女乘客穿了条红短裤,两脚踩着踏板,愈发显得大腿粗壮白皙。
沈墨在路边摆摊,一张塑料八卦图,旁边写满了小楷字,一个签筒,里面插满了竹签。他正打盹,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喊声,“停下!”扭过头,就见辆电瓶车从眼前掠过,然后撞了自己的胳膊,撞倒了自己的摊位。
“哎哟,哎哟。”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滑到地上,大呼小叫。
沈墨有些懵,右手生生的疼,这大概叫做飞来横祸吧。而那个肇事司机也趴在地面半天没起来。
交警赶过来,其中一个替坐在地上的女人检查外伤,另一个去检查肇事司机。
沈墨郁卒了,怎么没人管他啊,就因为他看起来最是安然无恙?他的手也被撞了好吧。
“没事就站起来。”交警轻轻按住男人的肩膀。
电瓶车的前灯碎了,沈墨的签筒套在车把手上,竹签散落一地。“你还好吧?”终于,交警想起还有一个沈墨,面带关切的问了他一句。
“没什么,手撞了。”沈墨站起来,还是有些憋气的。“警察同志,我可以要求医疗赔偿吧?”
这时,肇事司机也站了起来。怎么说呢?看这身材,至少一米八五,不胖不瘦,穿了件白色衬衣,外罩浅灰休闲针织衫,斯斯文文,不像开车这么莽撞的人。不过,与他这一身不搭的就是头顶的绿色鸭舌帽了。沈墨瘪嘴,这是多么想不开才给自己整一顶绿帽子。
肇事司机抬起头,大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不过看面部轮廓,百分之八十可以判定为帅哥。
“你怎么回事,不知道本城禁摩吗?”交警严肃的对肇事司机道,声音略大。
“我伤了。”穿红短裤的女人在旁边哼哼唧唧:“我要你们赔钱!”
这女人,大概四十多岁,身材差,又穿条鲜艳的红短裤,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交警在心底吐槽:大妈,你不懂扬长避短么?
“我也要求赔钱。”沈墨安静地说:“要求去医院照X光,看看骨折没有?还有摊位的损失费,一并要求赔偿。”
这摊位,其实不是沈墨的。沈墨的二叔从小喜欢捣鼓《周易》之类的书籍,老了没事就跑到路边给人摆摊算命,而且一摆便摆到十二点,家人怎么劝都劝不住。今天,二叔家请了沈墨来做说客,反正大伙轮流上,给老头实施车轮战,看他软不软。结果二叔拉肚子,去了几趟公厕,刚才还说这一次回来就收摊回家,但他没回来呢,沈墨一下给人撞了,摊位也毁了。
说起来,沈墨心里十分庆幸他二叔今晚拉肚子,因为撞了自己还好说,年轻身板硬,要是撞了二叔,指不定老人会出什么事。所以,沈墨对这个肇事司机心存一股愤怒,特别听到交警说是个摩的司机就更讨厌他了。
“听到没?我说本城禁摩。以为把脸藏着我们就看不见你啊,你违反交通法规了。罚款、没收车辆,这人的医药费还有物品损失费都算你的,至于女的……”交警放开那男的。
“我怎么样?”红裤大妈冲到说话的交警面前:“我告诉你,我现在全身都痛!”看她行动这么敏捷,交警对这话的真实性保留意见。
“你乘坐黑车,后果自负。”交警一把摘去肇事司机的帽子。“藏什么藏!”
沈墨怔了,嘴唇微张,甚至一度忘记手疼。
他眼前的肇事司机有一张相当不错的脸,浓浓的眉毛,眼睛深邃漆黑,据说面对仪表盘时会略略透出冷漠。但私下,他经常神采奕奕,不过也是表象,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内俊外和,跟不喜欢的家伙说话常七分嘲讽三分严厉。
这个人,晚上开摩的?笑话吧!他是飞行员啊,二十八岁的年轻机长,前途不可限量。
“机长同志,您这个月的工资用完了?”沈墨似是嘲讽地弯起嘴角。
机长扬眉,眯起眼睛,“呵,是你啊。”他扫了眼沈墨轻轻握住的右手,又瞥了眼被撞得乱七八糟的算命摊,说:“想不到你的爱好这么特别。”
“是啊,小本经营,经不起您一撞。”沈墨自嘲地道。
机长叫瞿朝川,今年二十八岁,毕业于某著名航空大学,今年刚成为机长。对面的沈墨比他小一岁,两人几乎同时进公司,但沈墨不是飞行员,而是飞机维修工程师。对于坐飞机的人来说,第一顺位掌握他们生命的人是航班机长,那么第二顺位掌握他们生命的便是飞机维修工程师。
问题是,现在一个机长不好好开他的飞机,晚上戴顶鸭舌帽出来开摩的,一个飞机维修工程师不替飞机维护,在路边摆了张八卦图替人算命,刚巧这家航空公司又禁止员工涉及第二职业……
“回大队交罚款!”交警管你是谁啊,一张罚单拍到瞿朝川的胸口。
“我也去。”沈墨看着瞿朝川。“我要索赔。”
“我也要!”红裤大妈不甘示弱,指着大腿上的擦伤道:“破相了!”
瞿朝川冷冷一笑,什么话都没说。
瞿朝川今天点儿背,跟一帮空姐打赌输了,要求晚上戴一顶绿帽客串摩的,载一位客人,把钱收回去给她们看。因为本城禁摩,所以出了这个冒险的主意。没想到,居然遇上沈墨。这家伙跟他一起进公司,外表端正俊秀,皮肤偏白,长了双魅人的桃花眼,还有一对梨涡,颇受那帮女人的喜爱。不过,因为常年接触有毒及腐蚀性强的东西,如燃油、液压油之类,所以那双好看的手一直在脱皮。
“请问,交通大队在哪,我一会儿赶过去。”沈墨礼貌的询问交警。
交警给了沈墨一个地址,然后领着瞿朝川及红裤大妈走了,电瓶车也推走了。
沈墨揉了揉胳膊,觉得没什么事,把乱七八糟的算命工具收好,坐在路边等待自己的二叔。二叔回来后,他叫了辆车将二叔送到家楼下,自己又乘同一辆车前往交通大队。
其实,如果撞了他的人不是瞿朝川,而真是为生活所迫半夜出去跑黑摩的司机,他不一定会找人索赔,最多照下X光,确定胳膊没事就算了。但现在,他这么晚还专门去交通大队,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个瞿朝川。
沈墨跟瞿朝川有梁子。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沈墨和瞿朝川互看不顺眼。有时候,沈墨的同事会劝慰他,叫他不要跟公司最有前途的机长过不去,要知道瞿朝川在公司里粉丝众多,虽然沈墨也长得很不错,但工作起来身上经常沾满各种油渍,气味儿大,这就落了下乘。再者,机长拿年薪,机务,也就是沈墨这样的年轻工程师拿月薪,孰是钻石王老五立见高下。不过看长线的话,沈墨也潜力巨大。他作为新人很出色,被公司送去国外原厂进修两年,现在执照基本拿齐了,在一线锻炼一段时间,再往飞机维修管理方面发展。这样两个人,原本应该是保障乘客生命安全的最好搭档,怎么就结下梁子了呢?
追溯起来,就要说回半年前。
瞿朝川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挑剔。某次他飞国际航线,飞机升空后起落架出了问题,不得已盘旋后迫降。飞机上有一个怀孕三十二周的孕妇,心理素质不好,又是第一次坐飞机,飞机反复盘旋的时候就很紧张,空姐安慰无果,硬是自己吓自己,吓得只嚷肚子痛。这个孕妇,是瞿朝川的亲妹妹。为此,瞿朝川下机后直奔本公司维修组,刚巧沈墨接班,这飞机航前例行检查没他什么事,却被瞿朝川一把拽住衣领,恶狠狠的训斥道:“你们怎么开展工作的,知道有一个孕妇因为你们的疏忽而被吓得送进医院吗?”
沈墨莫名其妙,但还是默默承担了同事的责任,问:“她没事吧?”沈墨的家乡,平舌卷舌常常不分。平时沈墨的普通话挺标准,可那天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些焦急,说快了,在瞿朝川耳朵里就成了:“她没死吧?”
瞿朝川气坏了,这话怎么听都不舒服呀。他家是单亲家庭,上面只有一个爸爸,在他们爷儿俩眼中,唯一的妹妹能让他们想起老伴儿和妈妈,十足的宝贝疙瘩,现在被人问死了没,换做谁会不生气?
那天,瞿朝川是急了,飞行记录本都没有看,否则他也不会逮住沈墨发难。
沈墨临时替同事背了个黑锅,原想挨瞿朝川一顿训斥,让他先解气,没想到瞿朝川异常毒舌,把他贬得一文不值。沈墨到底还是年轻,听着听着,忽然就爆发了,于是两人激烈的辩论起来。最后,当瞿朝川知道沈墨不是当值机务后,非但没有道歉,而且更加鄙夷地看着他,说果然人以群分,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沈墨不喜欢瞿朝川的性格,觉得他傲气,虽然对方的飞行态度与技术无可挑剔。后来,瞿朝川重点“关照”沈墨及另外那位机务的工作,用别人的眼光看,与找茬无疑,但结果是好的,保证了机组和乘客的生命安全。
晚上十点,沈墨来到交通大队。交通大队现在突击查罚黑摩,所以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办公室里等着没收车辆及罚款。沈墨进去时,发现旁边竖着一幢五层楼的私立伤科医院。他抬头瞄了瞄,一楼至四楼皆是明亮的白光,唯独五楼发出黯淡昏黄的橘光。沈墨心生微妙的违和感,不过他没有在意,也许五楼是病房,为了照顾病人的睡眠所以特意用橘光照明使之看起来更加温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