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借有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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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镇的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街道两旁摆满了摊子。
堆在竹筐里的新鲜的梨子，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馒头，新鲜的各色月饼……小贩伙计的忙活不停，整天一张讨喜的笑脸儿，亲热地招呼着前来采购的人们。
哟，这不是二牛他娘吗！快快快，拿俩梨子回家去！包甜！
蓝布巾包着头发的妇人摆摆手，身后刚好撞到一人。
妇人颇有些抱歉地转身朝那人道歉。
小兄弟，不好意思啊。
无碍。
声音醇厚清朗。他偏头微微笑了笑，带着些许虚弱的病态，在卖梨的小贩边儿上站定，随手铺了一大块布，就这么撩袍坐下了。
妇人眨眨眼，见他从身后的布包里取出了一大叠折扇。
他的手指欣长，骨节分明，将一把把折扇展开，颇有些旖旎风流的意味在里面。
好一个俊俏的书生！周围的小姐妇人都偷偷地瞄着书生。
书生只是低头若有所思地理着扇子。
卖梨的小贩蹲下身来。
小哥儿挺面生啊。
书生抬头微笑。哦，在下秦晋，本不是浔阳人士。
小贩哦了一声。忽然听书生问道。
梨怎么卖？
我看你是第一天来浔阳镇摆摊儿，这几个梨就当哥送你的了！
小贩颇有些得意，热情地塞给书生几个水灵的大梨。
天色渐晚，集市的人渐渐散去。
秦晋收拾好东西，向着浮云山脚下走去。
山脚下绿树掩映中一座简单的小茅屋，那便是秦晋的家了。
手指刚刚触到篱笆门，少年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干嘛呢干嘛呢！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学那些个少爷老爷的喝花酒去了？
秦晋失笑，反手关上了篱笆门。
想知道我有没有去喝花酒自己过来闻闻啊，看有没有脂粉味儿。
看着面前矮他一头却气势汹汹的少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抬手在他的发顶抚了抚。
反正是一只狗崽子啊。
话毕，少年清俊的脸颊迅速升腾起红云恼羞成怒般挥开他的手。
你你你你！……你这混蛋书生！！小爷是狼！！是狼！！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我在集市摆摊时有人送了我几个梨子，你先吃着，我去做饭。
言罢挽起袖子准备洗手。
喂。
身后少年恶声恶气喊住他。
快点进来吃饭！我…我随便做的！爱吃不吃！
转身飞快跑进了屋。
书生的笑意渐浓。
云牙是一只狼妖。
准确来说是一只小狼崽子。
他生于浮云山，长在浮云山，每日潜心修炼，期盼着有一日能飞身加入仙籍。
终于，上天的历练到了。
云牙在浮云山经受天劫，熬住了八十道天雷，结果在最后一道时出了岔子。
那时的小狼崽伤痕累累神形俱散，原形早已被打回，只是一双倔强的眼睛还瞪得通红。
还有……最后……一道天雷了……
正当万钧浩然之势的天雷从天而降，一个病怏怏的书生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双双挨了那一道雷。
云牙的妖珠无意中渡到了书生的身体里，没了修为，变成一只只会幻化人形而无半点法术的妖。
此事至今想来，云牙仍是一片唏嘘。
要不是那混蛋书生！小爷我早就位列仙班了！！一定要把妖珠拿回来！
要不直接杀了他吧喵！山猫精建议他。
云牙横他一眼。
犯了杀戒就直接进锁妖塔了！笨蛋！
山猫缩着脑袋嘟哝。
难道那书生会自己把妖珠还给你么喵……倒不如直接杀了痛快喵。
云牙眼睛一亮。
对啊！我可以让他还给我嘛！
从那时候开始，云牙就光明正大住进了秦晋的茅草屋，开始了他的讨债生涯。
转眼已经一个月有余，书生一点还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让他舒舒服服地住在家里。
每天被伺候地太舒服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云牙趴在桌子上看秦晋吃饭。
鱼哪儿来的？
秦晋放下筷子问。
还能从哪儿来？当然是神勇的小爷去河里抓的！
那鸡呢？
也是爷逮的！野鸡！
你居然会做饭？
爷特地找卖茶大娘学的！
小狼崽子嘚瑟得唾沫横飞，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秦晋眯着眼慢慢嚼着一块鸡肉，笑得像只大狐狸。
我们家小狗今天又是抓鱼又是逮鸡还为我做晚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云牙翻了个白眼。
呸呸呸！混蛋书生又欺负小爷没读过书！
随手拿了梨子削了皮，切了一块塞进嘴里，狀似不经意地说着。
我说，书生啊。你看小爷都在你这住了一个月了，你也早该烦了吧。
秦晋一脸慈爱。
没有啊，你大可放心。在下可喜欢小狗了。
咳。
忽略脸颊不自然的红晕。云牙再接再厉。
可是，混蛋书生你总归是要娶媳妇的呀！我在这里呆着多不方便啊！
秦晋伸出的筷子微不可闻地晃了晃，不说话了。
云牙咽了口唾沫，见秦晋仍是定定地看着他，于是带着讨好意味地切了一块梨递给他。
秦晋一愣，神色淡了，摇摇头将云牙的手推回去。
你自己吃吧。我会把你的东西还给你的。
放下筷子，走了。
不吃就不吃，生什么气嘛！混蛋书生就是小心眼！
云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喀嚓几下把梨子啃个精光。
梨子真甜！比浮云山上的野果子都甜！
又过了几日，云牙觉得书生的态度变了。
往常出去前都会和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云牙说一声，最近好像都没有说。
小狗，好好看家。
听不到熟悉的道别，如果云牙这时候是真身的话，两只耳朵大概是耷拉在脑袋上的吧。
花擦！被叫成小狗太久了，还真把自己当做狗了！！
云牙坐在榕树上，把自己一头杂毛揉得更乱了。
山猫蹲在他不远的枝桠上喀嚓喀嚓啃着果子。
会不会是……喀嚓喀嚓……书生……喀嚓……想带着你的妖珠……喀嚓卡擦……逃跑了啊喵！
不可能！！
云牙一下子弹起来，惊起了榕树上栖息的一群麻雀。
书生怎么可能会偷溜！！他都说好了要把妖珠还给小爷的！
山猫斜他一眼。
哼，凡人……喀嚓喀嚓……凡人的话……喀嚓喀嚓……你也信喵！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喀嚓卡擦……就是凡人的话啊喵！
照你这么说，他是在骗我准备趁机带着妖珠逃跑……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咯……
云牙莫名有些丧气。
嗨！你这狼崽子……喀嚓喀嚓……就是太单纯了喵……喀嚓喀嚓……
你这个家伙从刚才开始到底在啃什么啊吵死了！
山猫无辜地抬起爪。
梨咯喵。
云牙心里烦得紧。
快给小爷咬一口！
那不行喵，山里的梨树就剩下三个梨，这是最后一个了喵！
山猫作势要挡住。
云牙更火大了，龇着牙吼。
我们俩什么交情！居然连口梨都不跟小爷分！你这只死猫是活腻味了吗！
山猫的耳朵都贴到了脑袋上，恭敬地递上啃了一半的梨子。
不是我故意不给你啊喵，只是凡人说梨子不能分的，不然就是分离啊喵。凡人很忌讳这个的喵……
云牙咬着梨的动作一顿，缓慢地啃完了剩下的梨子。
一点都不甜。
这一晚上一向好眠的云牙睡得一点都不好，他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忽然又反应过来。
这么做感觉好变态啊！！！！
但还是忍不住听一听书生的呼吸声。
书生睡得很好嘛。切……
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云牙靠在墙上闭上了眼，仿佛可以透过缓徐的呼吸声看到那人睡觉的样子。
安稳阖着的眼，高挺的鼻梁，润泽泛白的唇……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啊啊啊啊！更像变态了！！！！
这厢正捶胸顿足撕头发扯衣服，隔壁安稳睡着的人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云牙心口一紧，急忙重新贴到墙上去听。
似乎是蒙在被子里，极力压抑撕心裂肺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渐趋平静。
云牙揪住被单的手缓缓松开了，变成抱膝的姿势。
第二天一早，书生出门了。
向里侧躺着的云牙感受到了书生的靠近，心里忽然有些期待，但他只是在床边站定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过了一小会儿，确定书生已经走远。云牙从床上跳下来，几乎是飞奔到书生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拥挤，堆满了各种书，只有一张旧旧的书桌上还有空余的地方。
一张纸的正中央端正地写着两个字。
云牙翻开了他的被子，扯得乱七八糟。
呵，什么嘛！肯定是睡觉的时候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眼睛却没办法从被子角的一处小红点上移开。
或许是混蛋书生画扇面的时候不小心把朱砂甩到被子上了呢？
云牙头一次那么讨厌自己敏锐的嗅觉。
动物的天性告诉他。
是血。
秦晋请卖梨的小贩帮忙先照看着摊子，自己抬脚向医馆走去。
灵草堂的大夫白术替他把了脉。
近日可曾再咳血？
秦晋脸色有些苍白，半响才回答。
昨晚。
白术皱了眉。
秦公子这病本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又加上身子单薄，恐怕一时无法找到调理的方法……只是……
秦晋温和笑道。
大夫大可直说，在下受得住。
白术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公子虽然病入膏肓，但奇的是有一处力量在护着你的心脉，若是没有那力量……恐怕……
在下明白了。
秦晋笑着告辞。
趴在屋顶的云牙静默了半响。他仰面躺在的太阳光底下，手背遮住了眼睛。
真刺眼啊。
手背一片湿润。
近日里浔阳镇内似乎出了几条命案，尸体都是在山上发现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官府正派了人四处巡逻，弄得人心惶惶。
也不知道那犯人是什么样的！居然那么残忍！啧啧……
街头巷尾交首相传。
也许是妖怪在作祟！
我听说有人在浮云山脚下看到了那个怪物！好怕人啊！
秦晋听到他们说的话，立刻收拾摊子。
卖梨的小贩帮他把扇子都理好，随口道。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啊？放心吧，城里有官兵有道士，再怎么厉害的妖怪也不敢一敌百的！
秦晋回答。
家里还有人，我担心他。
言罢提着东西走了。
哎？这书生成亲了吗？都没听他提起过啊，这下大姑娘们要伤心喽！
步子迈到最大，走了好些路也有些气喘了。
秦晋抿了唇，突然有些后悔和云牙这莫名其妙的冷战。
当初到浔阳镇是来寻医的，结果阴差阳错遇到一只小狼崽，和他历了天劫，得到了他的宝物，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说起来，还得感谢云牙呢。没有他……呵……
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湿，几乎是踉跄着推开了篱笆门。
云牙！云牙！云牙你在哪里？
他慌了，煞白了一张脸。
混蛋书生！
忽然从门外传出了熟悉的声音，秦晋心下一喜，匆忙奔到门外。
云牙就好端端地站在门外。
秦晋！！！！！！
身后的一声野兽的嘶吼喷出带着恶臭的粘液，伴随着粘稠的血液洒在小院落干净的青石板地面上。
秦晋面朝下躺着，耳边尽是云牙撕心裂肺的声音。
你在……为我哭吗？我的小狗。
云牙目龇俱裂，獠牙直指那怪物。只不过一只没有妖珠的小狼妖能做什么呢？
山猫从山上飞快地窜进了院子，在云牙牵制住怪物的时候作势要取出附在秦晋身上的妖珠。
被庞大的怪物一把挥开的云牙几乎是用尽全力大吼。
你在干什么！！他会死的！
山猫扭过头来。
你不拿回你的妖珠所有人都会死！
言罢取出了妖珠。红色的小小的珠子在山猫的掌心熠熠生辉，温暖的光芒仿佛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那个人的笑。
小狗……
小狗……
小狗……
天庭的诏令下来了。
云牙杀死了危害人间的妖魔，再加上之前已经经历过天劫，便特许他直接位列仙班，入元虚仙君旗下学习仙法。
元虚仙君独自立在云海，想起了他这个小徒弟。
那是不过是在云头匆匆一瞥，简陋的茅草屋院子里宛若一片修罗场，云牙置身于一片血海，怀里抱着一具凡人的尸体。
那凡人早就死了，但他还是不断地将妖珠送进他冰冷的身体里。
送进去，浮出来，送进去，浮出来……
就像是着了魔一般不知疲倦地进行着。
他自己也伤得很重，手臂的伤口深可见骨，却怎么也不肯放下怀里那人。
妖珠送不进去了，他便用嘴含着渡给他，唇上沾了他的血。
混蛋书生，你不是没有妖珠就活不下去了吗？现在我给你，你拿着啊！你拿着啊！你为什么……不拿着呢……我不要你还给我了……求你了……拿着吧……求你了……
所有在场的仙人都为之动容，偏过头不忍再看。
一场突如其来的微雨静静洗刷着院子里的血腥，洗刷着这两个人的身体，宛若一幅水墨画，将对方和自己融在一起。
元虚仙君挺喜欢这个小徒弟，首先长相就是自己喜欢的那种孩子。咳，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认真。这一点深得元虚喜欢。
但他也挺心疼自己的小徒弟，时不时引用一些心灵鸡汤醒世恒言来劝慰他。
小云牙啊，你可知生死有命。
小徒弟总是恭敬地低着头，自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笑过。
元虚仙君叹了口气。
小云牙啊，生死虽然有命，但是命基本上是掌握在司命星君和阎王手里的啊。
尾音百转千回，叫小徒弟生生打了个寒战。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师父一眼。
元虚仙君咳嗽一声。
突然有点困，是，睡觉去了。
言罢还打了一个浮夸的哈欠。
云牙的眼睛亮了，朝着元虚仙君离开的方向拜了又拜。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过了这么多年，又能再见到秦晋了。
又能见到我的混蛋书生了……
这一世，秦晋还在浔阳镇。这是从司命星君那里偷偷看到的。
司命星君似乎也很犯困，是那种什么动静都听不到连别人偷偷进来偷看了命格也不知道的那种困。
云牙落在一个巷子里。
陶墨巷？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却又产生了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更怯的想法。
终于，云牙在原地站定了，他的视线定格在街角的一个店铺里。
店铺里那人执着一杆毛笔，在扇面上笔走龙蛇，还是他熟悉的姿势，熟悉的认真的神情。
一时间，云牙怀里那个冰冷的人与不远处神采飞扬的人重合在一起，云牙靠在墙上，几欲落泪。
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云牙的心头又是一颤，几乎是冲进了店铺里。
你怎么样了？！
话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大概在秦晋眼里，他只是一个热心的陌生人。
至于前世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记得呢……
胸口的酸涩涌上，忽的听见对方用温润的嗓音说。
兄台，你吃梨吗？
云牙一愣，点了点头。
看对方静静地拿着一只梨，削了皮，切下一块递到云牙唇边。
云牙接了，梨肉汁水饱满，一瞬间甜香溢满口齿之间。
梨好像不能分着吃呢，兄台你知道吗？
对方笑意妍妍，欺身上前吻住了云牙红润的唇。
唇齿交缠，两人都尝出了难舍难分的意味。
云牙两颊绯红，额头抵在秦晋的左肩上，脱力般靠着。
混蛋书生，说什么分梨不分梨的……
秦晋环住了云牙的腰。
你吃梨，我吃你啊，不用分梨。
混蛋书生，你那天晚上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你觉得呢？小狗。
混蛋书生，你为什么在纸上写我的名字？
你觉得呢？小狗。
混蛋书生，你刚才为什么亲我？
你觉得呢？小狗。
混蛋书生，你为什么还记得我？
因为没有喝孟婆汤啊。我一直在等你，小狗。
混蛋书生，你生病了吗？
没有啊，要是不咳惨一点你会出来吗？小狗。
混蛋书生，说一句你喜欢我要死啊！！
我爱你，小狗。
混蛋书生，我也爱你。
天庭一如既往的严肃。
天帝俯视着下面一众仙人，以及堂下跪着的坚毅身影，缓缓开口。
私自下凡，滞留人间，偷看司命簿。你行啊你！真身不过一只小狼崽，念你立下大功才将你招入天界，你呢？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啊？客栈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堂下一众仙家齐声。
帝君息怒。
元虚仙君喊得最大声。
天帝瞬间摆出一副嫌弃脸。
那就……开除仙籍，贬为凡人吧。
帝君英明！
据天界史官记载，这是天界有史以来最愉快最迅速的一次审判。
另外，
九重天内——
十三幺！帝君此举真是太妙了！
少拍马屁了阎王！你还不是让那小子没喝孟婆汤！四杠。
哎呀司命你做的太过了！居然把司命簿就翻在秦晋那一页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闭嘴，元虚仙君你该出牌了！
清一色！地胡！快掏钱快掏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全了一桩姻缘，所以今天手气特别好！
帝君英明！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有借有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