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镇（短篇集）》aven

4、玫瑰花精（一）

　　是春天的清晨。

　　温暖日光透过云层，落在玫瑰盛开的玫瑰园里。

　　美好的香气在微风的余韵里起起落落，抚摸蝴蝶的羽翼，亲吻柔软的花瓣。

　　白鸽群从上空飞过。洁白的羽翼掠过之处，仿佛有细腻的颗粒簌簌落下。

　　那些细腻的微尘落在青年金色的发间。

　　青年有着清澈的眼，漂亮的唇。他的美貌，连最美丽的玫瑰也要为之心折。他在微风里扬起笑意，那温柔的眼神仿佛惊艳了整个季节，“我的精灵，白昼已醒，你可忍心让我在寂寞里，空度光阴？”

　　他眼前含苞待放的玫瑰终于舒展开来。

　　有小小的精灵从花瓣里起身。精灵有着透明的翅膀，脸颊温香如同花蕊。精灵的脸上带着红晕，他轻盈的触碰青年柔软的嘴唇，围绕着他跳起轻盈的舞步。

　　青年微笑起来。他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画出奇妙的图案，不过片刻，美丽的精灵就长大成清秀的少年，落入他温暖的怀中。

　　青年将他抱在怀里，嗅着他发间的柔软清香，微笑着叹息，“我的法力还是不够。我的爱人，究竟何时，我们才能在一起厮守？”

　　花期，已经不久了。

　　少年眨了眨眼，将明亮眼瞳中的水光轻轻掩去。他依恋的将双手环上青年的腰，“就算不能长久的存在，亲爱的，我的心也永远与你同在。”

　　青年低低的笑起来。他的笑声是那么温柔，让精灵的心也随之迷醉。

　　身后有迟疑的脚步走近。

　　少女柔和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诧，“哥哥？”

　　青年的身影微微顿了顿。他将少年掩在身后，转身淡漠的微笑，“怎么了，妹妹？”

　　少女在青年的注视下踌躇了片刻，轻声应道，“我想去树林里走走，可以么？”

　　精灵看不到青年的表情。他听到他不含喜怒的声音，淡漠的响起，“当然可以。路上小心些。”

　　少女的脸上扬起欢喜的笑。她轻快的牵起裙角，向着不远处的小路跑去。

　　褐色长发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她的背影，那么幸福。

　　而小路尽头，少女的恋人正在心急地等待。

　　青年的身影静止了片刻，直到精灵在他身后不安的拉了拉他的衣角。

　　青年回过神来。他宠爱的抚摸精灵美丽的眉眼，笑意温柔暧昧，“我的精灵，今天，你想如何度过？”

　　精灵没有听到，青年唇间欲言又止的叹息，“能拥有一起携手到老的爱人，我的妹妹，我是如此的羡慕……与嫉妒你。”

　　有细嫩的花瓣被风吹起，落在青年眼前。那火红的颜色，映出了他眼中如同火焰一般明亮的光。

《玫瑰花精》
花园中央有一个玫瑰花丛，开满了玫瑰花。这些花中有一朵最美丽，它里面住着一个花精。他的身体非常细小，人类的眼睛简直没有办法看得见他。每一片玫瑰花瓣的后面都有一张他的睡床。像任何最漂亮的孩子一样，他的样子好看，而且可爱。他肩上长着一双翅膀，一直垂到脚跟。哎，他的房间才香哩！那些墙壁是多么透明和光亮啊！它们就是粉红的、细嫩的玫瑰花瓣。
他整天在温暖的太阳光中嬉戏。他一忽儿飞向这朵花，一忽儿又飞向那朵花；他在飞翔着的蝴蝶翅膀上跳舞，他计算一共要走多少步子，才能跑完一片菩提树叶上的那些大路和小径——我们所谓的叶脉，在他看起来就是大路和小路。的确，对他说来，这真是一些走不完的路！他还没有走完，太阳就落下去了；因为他开始得太迟了。
天气变得非常冷。露水在下降，风儿在吹。这时最好的办法是回到家里去，所以他就尽快地赶路。但是玫瑰花已经闭上了，他没有办法进去——连一朵开着的玫瑰花也没有了。可怜的小花精因此就非常害怕起来。他过去从来没有在外面宿过夜，他总是很甜蜜、很舒服地睡在温暖的玫瑰花瓣后面。唉，这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他知道，在花园的另一端有一个花亭，上面长满了美丽的金银花。那些花很像画出来的兽角。他真想钻进一个角里去，一直睡到天明。
于是他就飞进去了。别作声！花亭里还有两个人呢——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和一个美丽的少女。他们紧挨在一起坐着，他们希望永远不要分开。他们彼此相爱，比最好的孩子爱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还要强烈得多。
“但是我们不得不分开！”那个年轻人说。“你的哥哥不喜欢我们俩，所以他要我翻山过海，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办一件差事。再会吧，我亲爱的新嫁娘——因为你不久就是我的新嫁娘了！”
他们互相接吻。这位年轻的姑娘哭了起来，同时送给他一朵玫瑰。但是她在把这朵花交给他以前，先在上面吻了一下。她吻得那么诚恳，那么热烈，花儿就自动地张开了。那个小花精赶快飞进去，把他的头靠着那些柔嫩的、芬芳的墙壁。但是他很清楚地听到他们说：“再会吧！再会吧！”他感觉到这朵花被贴到年轻人的心上——啊，这颗心跳动得多么厉害啊！小小的花精怎么也睡不着，因为这颗心跳得太厉害了。
但是这朵花儿没有在他的心上贴得太久，那个年轻人就把它取出来了。他一边走过阴暗的森林，一边吻着这朵玫瑰花。啊，他吻得那么勤，那么热烈，小小的花精在里面几乎要被挤死了。他隔着花瓣可以感觉到年轻人的嘴唇是多么灼热，这朵花开得多么大——好像是在中午最热的太阳光下一样。
这时来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阴险和毒辣的人。这人就是那个美丽姑娘的坏哥哥。他抽出一把又快又粗的刀子。当那个年轻人正在吻着玫瑰花的时候，他一刀把他刺死了；接着他把他的头砍下来，连他的身体一起埋在菩提树底下柔软的土里。
“现在他完蛋了，被人忘掉了，”这个恶毒的哥哥想。“他再也回不来了。他的任务是翻山过海，作一次长途的旅行。这很容易使他丧失生命，而他现在也就真的丧命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妹妹是不敢向我问他的消息的。”
他用脚踢了些干叶子到新挖的土上去，然后就在黑夜中回到家里来。但是与他的想象相反，他并不是一个人独自回来的；那个小小的花精在跟着他。他坐在一片卷起的干菩提树叶里。当坏人正在挖墓的时候，这片叶子恰巧落到了他的头发上。现在他戴上了帽子，帽子里非常黑暗。花精害怕得发抖，同时对这种丑恶的行为却又感到很生气。
坏人在天亮的时候回到家里来了。他取下帽子，径直走到他妹妹的房间里去。这位像盛开的花朵一般美丽的姑娘正在睡觉，正在梦着她心爱的人儿——她还以为他在翻山走过树林呢。恶毒的哥哥弯下腰来看着她，发出一个丑恶的、只有恶魔才能发出的笑声。这时他头上那片干枯的叶子落到被单上去了，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他走了出来，打算在清晨睡一小觉。
但花精却从干枯的叶子上溜出来，走到正在熟睡的姑娘的耳朵里去。像在梦中一样，他把这个可怕的谋杀事件告诉了她，并且把她哥哥刺死她的情人和埋葬他的地方也讲了出来。他还把坟旁那棵开花的菩提树也讲给她听。他说：
“千万不要以为我对你讲的话只是一个梦！你可以在你的床上找到一片干叶子作证！”
她醒来以后找到了这片叶子。唉，她流了多少痛苦的眼泪啊！没有一个人可以倾听她的悲愁。窗子整天是开着的。小小的花精可以很容易地飞出去，飞到玫瑰花和一切别的花儿中去；但是他不忍离开这个痛苦的姑娘。窗子上放着一盆月季花；他就坐在上面的一朵花上，望着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的哥哥到她房间里来过好几次。尽管做了那么邪恶的事，他看起来却非常高兴；但是她心里的痛苦，却一个字也不敢告诉他。
黑夜一到，她就偷偷地离开屋子，走到树林中去。她走到菩提树所在的地方，扫掉地上的叶子，把土挖开。她立刻就看到了被谋害了的他。啊，她哭得多么伤心啊！她祈求上帝，希望自己也很快地死去。
她很想把尸体搬回家来，但是她不敢这样做。她把那个闭着眼睛的、灰白的头颅拿起来，在他冰冷的嘴上亲了一下，然后把他美丽的头发上的土抖掉。“我要把它保存起来！”她说。当她用土和叶子把死尸埋好了以后，就把这颗头带回家来。在树林中埋葬着他的地方有一棵盛开的素馨花；她摘下一根枝子，带回家里来。
她一回到自己的房里，就去找来一个最大的花盆。她把死者的头颅放在里面，盖上土，然后栽上这根素馨花的枝子。
“再会吧！再会吧！”小小的花精低声说。这种悲哀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因此就飞进花园，飞到他自己的玫瑰花那儿去。但是玫瑰花儿已经凋谢了，只剩下几片枯萎的叶子，还在那绿色的枝子上垂着。
“唉，美好的东西消逝得多么快啊！”花精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找到了另一朵玫瑰。这成了他的家。在它柔嫩芬芳的花瓣后面，他可以隐藏起来和居住下去。
每天早晨，他向可怜的姑娘的窗子飞去。她老是站在花盆前面，流着眼泪。她的痛苦的泪珠滴到素馨花的花枝上。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但是这枝子却长得越来越绿，越来越新鲜；它冒出许许多多嫩芽，放出白色的小小花苞。她吻着它们。她恶毒的哥哥骂她，问她是不是发了疯。他看不惯这样子，也不懂她为什么老是对着花盆流眼泪。
他当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一对什么样的眼睛闭了，有一双什么样的红唇化做了泥土。她对着花盆垂下头。小小的玫瑰花精发现她就是这样睡去了；因此他就飞进她的耳朵，告诉她那天晚上在花亭里的情景、玫瑰花的香气和花精们的爱情。她做了一个非常甜蜜的梦，而她的生命也就在梦里消逝了。她死得非常安静，她到天上去了，跟她心爱的人在一起。
素馨花现在开出了大朵的白花，发出非常甜蜜的香气：它们现在只有用这种方式来哀哭死者了。
不过那个恶毒的哥哥把这朵盛开的美丽的花看了一眼，认为这是他的继承物，所以就把它拿走，放在他的卧室里，紧靠在床边，因为这花儿看起来实在叫人愉快，它的香气既甜蜜又清新。那个小小的花精也一块儿跟着进去了。他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因为每朵花里都住着一个灵魂。他把那个被谋害的年轻人——他的头颅已经变成了泥土下面的泥土——的事情讲了出来，把那个邪恶的哥哥和那个可怜的妹妹的事情也讲了出来。
“这件事我们都知道！”花朵里的每一个灵魂说。“我们都知道！难道我们不是从这被害者的眼睛和嘴唇上生出来的么？我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
于是他们用一种奇异的方式点着头。
玫瑰花精不懂，他们怎么能够这样毫不在乎。于是他飞向那些正在采蜜的蜜蜂，把那个恶毒的哥哥的事情告诉他们。蜜蜂们把这事情转告给他们的皇后。于是她就下命令，叫他们第二天早晨把那个谋杀犯刺死。
可是在第一天晚上——就是他妹妹死去的头一个晚上，当哥哥正睡在那盆芬芳的素馨花旁的床上的时候，每朵花忽然都开了。花的灵魂带着毒剑，从花里走出来——谁也看不见他们。他们先钻进他的耳朵，告诉他许多噩梦；然后飞到他的嘴唇上，用他们的毒剑刺着他的舌头。
“我们现在算是为死者报仇了！”他们说，接着就飞回到素馨花的白色花朵上去。
当睡房的窗子早晨打开来的时候，玫瑰花精和蜂后带着一大群蜜蜂飞进来，想要刺死他。
但是他已经死了。许多人站在床的周围；大家都说：“素馨花的香气把他醉死了！”
这时玫瑰花精才知道花儿报了仇。他把这事情告诉给蜂后。她带着整群的蜜蜂在花盆的周围嗡嗡地叫。它们怎么也驱不散。于是有一个人把这花盆搬走，这时有一只蜂儿就把他的手刺了一下，弄得花盆落到地上，跌成碎片。
大家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头颅；于是他们都知道，躺在床上的死者就是一个杀人犯。
蜂后在空中嗡嗡地吟唱。她唱着花儿的复仇和玫瑰花精的复仇，同时说道，在最细嫩的花瓣后面住着一个人——一个能揭发罪恶和惩罚罪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