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镇（短篇集）》aven

2、莴苣姑娘（二）

　　在遥远的过去。

　　女巫仍记得那时的漫天星光，和星光下母亲的温柔目光。

　　母亲是个强大美丽的女人。肤如雪，发如墨，眼瞳中如同散落了满天的星光，明亮潋滟。

　　她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偶尔问起，母亲只是温柔的笑，告诉她，“你的父亲，只是个凡人。”

　　彼时的她看不懂母亲眼中的情绪。

　　直到百年后，她才慢慢明白，这种情绪，叫做寂寞。

　　她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容貌，却不曾继承她温柔平和的性格。

　　女巫的存在极少，注定难以找到同伴。而寿命比起寻常人，却要长上数十倍。

　　曾经她也是天真热情的少女。喜爱毛发柔软的动物，喜爱四季的鲜花与草木。

　　她曾与林中的小鹿为伴，日日看风流云散，四季变迁。

　　她曾混入乡间的教会，听牧师虔诚祷告，信徒们唱响赞歌。

　　她也曾混入国王的舞会，笑靥如花，一身妖冶红裙，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曾有英俊少年向她表达爱意。她亦满怀欢喜对他回应。然而不过十年，已长成青年的他最终选择了平凡女子一同携手老去，而她只能面无表情，看着那身影渐渐远走。

　　百年过去。她眼中的光，她心里的火，渐渐沉落熄灭。漫漫时光如同河流，她静静看着河流带走凡人的生老病死，河水穿过她的指尖，毫无留恋。

　　而她不在水中。

　　她被这时光，放逐在了岸边的荒野之中。

　　这长久的、静谧的孤独，让女巫想要寻一个人。她主宰不了这人的寿命，却能主宰她从生到死，都只属于她一人。

　　然后，她遇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孕中的母亲，起了贪念，唆使丈夫偷食了她院里种着的莴苣。

　　她看着跪在她面前的这对夫妇。目光如雪，神色淡漠。

　　最终，她以此为由，带走了这个母亲腹中的孩子。

　　那是个漂亮的女婴。

　　小小的婴孩躺在她的怀里。头发稀疏细软，棕色眼瞳清澈干净，皮肤柔嫩如同刚盛开的蔷薇。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整个春天的阳光雨水都在那小小的酒窝里。

　　如此让人心醉。如此让人心折。

　　女巫慢慢的抚养婴孩长大。

　　这孩子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对她笑着露出粉嫩的牙床，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第一次说话，与她的第一次亲吻……

　　她从一个待哺的婴儿，渐渐长成了一个纯洁柔顺的少女。

　　而她的所有一切，如她所愿，完完整整，都只属于女巫一个人。

　　直到某一天。

　　女巫结束了一个国家的旅行，回到那片森林之中。

　　那一日阳光正好。风吹拂过大片大片的乔木树冠，细碎的草叶在空气的余韵中漫漫飞舞。

　　少女的唇角，挽着愉悦的弧度。

　　青年的眼瞳中，有着明朗的光。

　　她看着他们的愉悦交谈。眼瞳中的光，慢慢沉落，只剩下最深沉的黑色。

　　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寂静的荒野之中。

　　不是愤怒，亦不是恐慌。

　　心里并无情绪。

　　风吹过她如夜的长发。指尖微微蜷起，手中只有苍凉的虚空。

　　她仿佛听见百年前牧师清朗的的声音，在耳边漫漫回响。

　　“我们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在日光之下，毫无益处。”

　　毫无益处。